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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1章
陳宇幾人離開酒店不到十分鐘,天空仿若底部破洞的葫蘆,涓涓水流直往下洩。
狂風卷着暴雨前後夾擊,雨傘傘面都被風吹翻過去。
陳宇在雨中頂風前行,成功抵達東海岸,岸邊就只剩不斷拍打礁石的浪花,一下一下,震耳欲聾地撞擊他的心髒。
“欣欣!老婆!!!”
無論再大的聲音,卷入暴風雨中也會很快銷聲匿跡,陳宇一遍遍不停地喊,一聲喊的比一聲高,好不容易有點回聲傳回耳邊,停留也不過兩秒。
“老婆……”
“別喊了,她應該不在這兒。”跟他一組的關修遠看不下去了,摁住他肩膀大聲說:“她沒帶傘,肯定會找地方避雨,我們往回找。”
正勸着,海面猛地卷起數米浪潮沖擊岩石,一波退回去又起一波,誓要帶走什麽似的。
陳宇兩片唇直泛哆嗦,紅着眼再往四處高喊:“老婆!”
人類在自然災害面前脆地就像一塊超薄餅幹,輕易就能折斷。
“下次可不能再一個人偷跑出來了。”暴雨突襲,躲進附近山洞後,林欣邊給小姑娘的裙子擠水邊道:“爸爸媽媽會擔心的,知道麽緣緣。”
程緣抱着大海螺,眼淚啪嗒啪嗒往下掉,“緣緣昨晚把水,把水灑到電腦上,爸爸罵了緣緣。”
“所以你就氣地跑出來了?”
程緣搖頭甩着淚珠子,伸出手裏的大海螺,“爸爸說海螺裏能聽到大海的聲音,能讓心情……變好。”
她是想跟爸爸道歉。
林欣微怔,笑着摸摸她的頭,“那等雨停了,緣緣可要親手送給爸爸,這樣爸爸就不生緣緣氣了。”
“真的?”
林欣遲疑了一下點頭。
小丫頭擅自跑出來,估計會更生氣,現在還是先安慰安慰她吧。
程緣破涕露出笑,感覺身上冷,抱緊海螺往她懷裏靠,低頭便發現她腕上有條很閃很亮的鏈子,伸出手指頭戳了戳,“好漂亮呀,這上面是什麽?”
星星手鏈下方墜了顆桃紅愛心,其上刻着“LX”。
“林欣,我的名字縮寫。”林欣擡手晃晃。
程緣湊近去看,盯了會兒突然揚聲,“啊我記起來了,姐姐之前在海邊失物招領處拿這個。”
當時外面下着小雨,岸邊除了她們再沒有其他人。
林欣點頭,提到這個還有點生氣,陳宇那家夥昨晚跟賀鈞年開黑到淩晨四點,早上叫他陪自己找手鏈死活叫不醒。
看她回去後不撕了他。
表情一瞬猙獰,像極了爸爸昨晚生氣的樣子,程緣無故抖兩下,聲音都跟着矮了,“姐姐,也有人惹你生氣了麽。”
“是啊。”林欣想想又改口,“也不算。”
找到手鏈那刻,怒火其實就都平息了,只留下青澀歲月裏憨頭憨腦的陳宇和這條手鏈。
大概當事人都忘了,這是戀愛之初,他送給自己的第一份禮物。
程緣歪頭聽不明白,但她很快又有了新發現——林欣無名指上的戒指,興沖沖仰着臉問:“姐姐結婚了嘛?我媽媽這根手指上也有戒指。”
媽媽說,這是她跟爸爸結婚時候買的,結了婚才有的她。
所以,“姐姐馬上也要有小寶寶了麽。”
林欣險些被口水嗆到,最近的小孩兒腦洞怎麽那麽大,居然能從戒指聯想到這方面?
“暫時還沒有,不過,”林欣摸她頭,“我倒是希望年底前能有個好消息,最好是像你這樣可愛的小姑娘。”
程緣被誇,彎着月牙咯咯笑,笑聲回蕩在山洞裏傳來陣陣回聲。
另一邊,賀鈞年和宋閑玉到月老廟尋人,倒是有大早上來祈願的游客,林欣并沒有來過。
“這女人到底跑哪兒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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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雨忽至,賀鈞年只能和宋閑玉在廟內暫避,望向似捅了個窟窿的天,臉上壓不住煩躁。
宋閑玉卻很開心。
下這麽大雨,就算立馬停,他今天也不可能求婚了,但這還遠遠不夠。
“哎!也不知道這雨要下到什麽時候,但願別沖垮後山。”
“師兄,盼點好的吧。”
“我這不是擔心麽!卦象明明顯示今天小雨,你瞧瞧這是小雨嗎?希望沒人在後山。”
“師兄放寬心,這麽大雨肯定不會有人去的,躲雨直接到廟裏來不就行了。”
兩名道士邊走邊道。
宋閑玉上完廁所回正殿,捏緊傘柄走到賀鈞年身邊,“賀哥哥,我有話要告訴你,是關于雲辭的。”
賀鈞年本不想理他,提到雲辭勉強給了個眼角。
“這裏說話不方便,我們去其他地方。”宋閑玉瞥向四周來回走動的游客,率先撐傘走出月老廟。
一路往昨天沒去成的後山洞窟,雨急風大,斜斜砸下來,半邊身子都澆透了。
沒人會喜歡濕衣服貼在身上的感覺,不明白說話為什麽要到這種地方來,賀鈞年走到洞口停下,冷聲喝問:“你到底想說……宋閑玉!你給我松開!”
原本走在前面的人忽然轉身抱住他,聲音從胸前斷斷續續溢出,“焉家那位,昨晚進了雲辭房間。”
賀鈞年捏住他肩膀就要推開,聽到這話用力握緊,“你說什麽!”
質問響徹山洞,宋閑玉避開他幽冷逼仄的目光,緊咬下唇,“晚上十點我去找哥哥,親眼看見的。”
“不可能,”賀鈞年的臉瞬間由紅轉白,搖頭喃喃,“不可能!”
昨天小舅舅還祝他求婚成功,晚上怎會進雲辭房間,雲辭又怎麽可能讓他進去。
“你騙我!”
賀鈞年氣紅眼掐住他脖子,眼前卻莫名浮現出那個叫徐煜的男人。
現在想想,小舅舅這個助理出現的是不是有點太巧了,就好像特意趕來阻攔他。
難道!
脖子上力道漸小,宋閑玉就知道他還是信了。
不管真假,他對雲辭都不可能再像從前那樣毫無芥蒂,尤其那人還是他的小舅舅。
“昨天在月老廟我就覺得不對勁。”他接着道:“哥哥一向不是多話的人,聽你那麽說,竟為焉家那位打抱不平,之後又在海邊遇見,敢說這一切都是巧合麽?”
暴雨持續沖刷路面,水汽沸騰翻湧,道路兩側,溝渠水位悄悄上漲。
洞口已被一注水簾遮擋,宋閑玉的話不停在洞內,在賀鈞年耳邊回蕩。
“姐姐,你有聽到聲音麽?”
程緣突然害怕地往林欣懷裏縮,這個時候冷不丁想起電視裏,藏在洞內吃小孩兒的黑熊。
耳邊充斥着劈啪作響的雨聲,林欣倒是什麽也沒聽見。
抱着她再往洞外看,雨勢相比剛才絲毫沒有減緩,忍不住擔心,要是下一整天……陳宇就算已經發現她出來,現在雨下這兒大,也未必能找到這兒吧。
要不冒雨跑回去?
她是無所謂,頂多全身濕透,可這麽小的孩子未必吃得消。
林欣一下犯難。
程緣這時又抓緊她,小臉皺成一團快哭了,“姐姐真的沒聽到聲音麽?好像有人在裏面說話。”
林欣回頭往洞內深處看,漆黑不見任何光亮,怎麽會有人躲到裏面?
等等……這裏離月老廟不算遠,該不會就是傳聞中有幽靈出沒的那座後山吧。
不知是冷還是怕,林欣手臂上冒出一層雞皮疙瘩,抱起小丫頭緊緊盯着洞內往入口退。
青天白日的,她就不信真能有鬼。
耳邊隐約傳來腳步聲。
“姐姐!”程緣更害怕了,開始小聲地哭。
“別怕別怕,不是裏面傳來的。”林欣拍着她輕哄,回頭望向水簾外,似乎能看見有人撐着黑傘往這邊過來。
老公!?
林欣下意識想到陳宇,眼底湧起酸澀,沖來人喊:“阿宇——”
人影越走越近,黑傘撐開水簾擡起來,剩下的話直接卡林欣嗓子眼兒裏,“雲辭?”
“是……是我……”雲辭跑得急,另只手抵着不斷起伏的胸口,臉白得如同一張紙,發現她和程緣在一起,眼睫彎了彎,“太好了。”
沒有發生塌方,她們還活着。
“哥哥!”程緣看到他徹底放聲大哭,手往雲辭那邊伸,“大哥哥!”
氣還沒有完全緩下來,雲辭就上前抱過程緣輕拍她的背,“別怕,哥哥,哥哥帶你回去。”
他又扭頭對林欣道:“這地方不能多待,我們先回去……林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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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滴淚啪嗒掉落,林欣趕緊側過身擦了擦,聲音些微哽塞,“謝謝你來找我,阿宇呢?”
“他去海邊找你了。”雲辭将另一把傘遞過去,溫聲安慰,“別擔心,發現你在這兒以後,我就已經打電話通知他了,馬上就會趕來。”
林欣接過傘,歉疚地低下頭不敢看他,“你是怎麽知道我在這兒的。”
“我……猜的。”雲辭單手抱着程緣打開自動傘,催促她:“快走吧。”
外面情況不太好,溝渠水位上漲得厲害甚至已經蔓延至路面,再晚來會兒,這一片都要淹了。
好在現在風小了不少,不用擔心傘被吹翻。
林欣緊跟着人走出山洞,四周稍微亮堂些,入目便是雲辭過分單薄瘦削的背影。
白色襯衫濕透貼在後背上,甚至能看見薄皮下嶙峋的脊柱。
他不是猜的。
在這之前肯定已經尋了好幾處能躲雨的山洞,不然怎麽連發尾都濕了。
林欣鼻頭微酸,熱淚懸在眶裏将落未落。
她其實也就只在婚禮那天見過雲辭,印象還停留在他身體很差,需要人呵護,可是現在,恰恰是這個“病秧子”找到了她們。
這份情,以後該怎麽還啊。
程緣趴在雲辭懷裏摟住他脖子,哭過一陣漸漸安下心來,睜着通紅的眼睛朝後看,林欣眨落滾燙淚珠,咧嘴沖她笑。
正這時,腳下隐隐傳來一陣嗡顫,雙腿不自覺抖動。
地震?
“跑!”
耳邊傳來一道破碎的聲音,林欣還沒來得及反應,手腕就被人拽住,玩兒命地往前跑。
大雨中,手裏的傘都顧不上了。
震感愈發強烈,危險有如毒蛇快速游來,乃至靈魂深處湧上一股顫栗,耳邊傳來轟隆隆巨響,身後像有什麽東西在追趕他們——她從程緣眼睛裏看到恐懼和害怕。
林欣跑得腿發軟,氣都快喘不上了,餘光裏跑在前面的人也是一張慘白過度的臉,大張着嘴艱難呼吸,雨水都伺機灌了進去。
她側過頭瞥眼身後,瞳孔瞬間擴張數倍。
山頂幾注泥流,滾着斷木巨石沖洩而下直奔他們。
剎那間地動山搖,震地整座漁島都有感應。
離得遠的站在高處就能看到,竟有兩股泥石流分別從月老廟後面那座山的正前方和東側後方快速滾落。
陳宇接到雲辭消息走到半路,稍稍放下的心瞬間跌入深淵,扔掉傘往後山東側狂奔。
“老婆!!!”
不知跑了幾個世紀,林欣驀地被人拽上前,腕上的手随之松開,抵住她後背往右前方狠狠一推。
林欣收不住腳踉跄幾步摔到地上,掌心不慎被地上的小石塊磕破。
狼狽撐起上半身,一道巨響砰地落在身後,掌下都在嗡嗡震顫。
低下頭,泥水湧到身前,浸濕手掌又像浪潮退了回去。
林欣上下牙齒磕在一起不住發抖,回頭驚吼:“雲辭!”
“我沒事。”語調依舊平靜。
雲辭落後半步跪趴在她左手邊地上,手肘撐地,掌心托住了小姑娘脖頸和腦袋,沒讓她磕到地上。
回了她一句,支起身,将浸在泥水裏的程緣撈站起來,白裙子已經不能看了。
小丫頭從來也沒遇到這麽大的事,吓得汪汪大哭。
“沒事了沒事了,”雲辭跪在地上,一下一下摸着她腦袋安撫,蒼白的臉上溢出點笑,“都過去了,別怕,我們都還活着。”
這一世,要好好活着。
徐煜就在附近,和酒店員工率先趕來,大雨中看到這一幕,臉上少有的錯愕。
也許他也被思維固化住了。
印象裏,本該待在溫室,脆弱易碎、不堪一擊的嬌花,如今滿身泥濘坐在淤泥潭中,安慰着嚎啕大哭的孩子。
“原來如此,”徐煜手抵着眼鏡,低聲喃喃,“終于明白您為什麽喜歡他了。”
雲辭不是嬌花,至少此刻在那個孩子看來,是救她一命的超級英雄。
帶着人匆匆過去,沒等走近發現雲辭衣袖手肘處洇出血紅,徐煜立刻撥打急救電話,“東吳路,月老廟後山東側這邊,對,有三名受傷者……”
話沒說完,一道影子唰地從眼前掠過。
死裏逃生後,林欣半趴在地上大口喘氣,回頭瞥向距離她不到半米的巨石,隐約還能看到石塊下壓着把破破爛爛的黑傘。
方才要不是雲辭推開她,破破爛爛的就成她了。
“老婆。”
她立刻轉過頭,黑影蹲下來用力抱住她。
林欣再也控制不住,淚水跟決堤似的,哭的一點不比隔壁小姑娘輕,邊哭邊道歉:“對不起對不起,我下次再也不,再也不一個人出來了。”
“你還知道啊,下次再亂跑,看我不把你腿打斷!”陳宇用掌根揩了揩眼角,惡狠狠放話。
松開人,上下前後地摸,“有沒有哪兒傷着啊。”
摸到雙手,看到她腕上那條銀手鏈,二十好幾的大男人捂臉哭出了聲。
他這一哭直接将林欣眼淚憋了回去,餘光掃到雲辭和小丫頭看過來,紅着臉拍他背,“好了,快別哭了,還有人看着呢。”
“我高興我樂意。”陳宇嘴上還在犟,偏頭觸及雲辭的目光漸漸收聲,抱緊老婆萬分感激,“謝謝。”
雲辭搖頭,手撐着膝蓋起身。
剛站起來眼前忽然一陣眩暈,正往後仰,手腕被人及時拽住,一把傘罩在了頭頂。
“已經叫了救護車,很快就到。”
等他站穩,徐煜随即松手,環顧四周趕來的人卻沒看到自家老板。
不應該啊,這個時候就算冒着身份被發現的風險,也會趕來的啊。
老板呢?
“小夥子,你這樣挖不行,洞口都被石塊堵嚴實了。”月老廟廟祝和師弟趕到後山入口,就看到青年跪在洞外徒手挖,挖得滿手血,“我們已經聯系救援隊,你別着急。”
焉岐置若罔聞,挖動的速度越來越快,耳邊盡是離開雲家前沈管家的那些話。
“你以為你是誰?天王老子麽!你能保證少爺一點事沒有?”
“江岐我告訴你,少爺要是少一根頭發,我都不會放過你。”
“我只求他平安。你得把他給我平平安安地帶回來。”
……
他食言了。
“小夥子!別挖了!”廟祝瞧出他情緒不太對上前制止,掰過人肩膀看清楚那張臉愣住,“你!”
是那個同樣三道姻緣線纏連在一起的人。
“滾開!”
焉岐雙目猩紅,好似囚籠困獸,揮開他,繼續跪在洞前刨。
這時手機突然響起。
想到小少爺,焉岐立刻停下動作掏出手機,看到來電顯示“徐煜”,眼底的光又一下熄滅。
連撥到第三次,電話才被接通,徐煜趕緊道:“雲少爺沒事。”
“他在哪兒!”
“月老廟後山東側。”
廟祝見勸不動人回廟裏給他取來鐵鍬,擡起傘卻見人跌跌撞撞跑了。
焉岐和救護車先後抵達。
隔着雨幕、人群,鮮活的小少爺就站在那裏。
程緣爸媽接到消息趕來,得知女兒差點被埋在山洞裏,一家三口抱頭痛哭。
“爸爸,對不起。”程緣不知道哭了幾次,眼睛都已經腫到睜不開,還是找準了爸爸,拽住他衣袖将海螺遞出去,“緣緣不該在爸爸工作的時候搗亂,緣緣錯了。”
一小時不到,程爸爸像是蒼老了五六歲,看到海螺想起昨天跟女兒在海邊說的話,再次抱緊閨女,“爸爸也對不起緣緣,昨晚不該沖你發火的,緣緣能原諒爸爸麽。”
程緣點點頭攀住他脖子,父女倆和好如初。
程媽媽在一旁抹淚,差點都忘了救她女兒的大恩人。
“真是謝謝你。”程媽媽記得眼前這個大男孩兒,昨天給她女兒包紮傷口,今日又救了女兒一命,她都不知該怎麽謝了。
雲辭推手婉拒,指向抱住後就不撒手的夫妻倆,“其實是那位林小姐找到了緣緣,我不過舉手之勞。”
話落察覺到一道灼熱的視線。
暴雨依舊沒有停下,焉岐的傘不知扔到哪裏,整個人渾身濕透,發絲緊貼着臉頰,雨水從那張臉上蜿蜒流下。
雲辭撐着傘就要過去,想到陳宇他們還在又生生止住,沖人笑了一下表示自己沒事,随即就見焉岐朝他大步走來。
等等,他這個時候出現……
“雲辭,救護車來了。”林欣撇不下似狗皮膏藥黏在身上的人,費勁扒拉住側過頭對雲辭道,話還沒說完,眼看着他被人抱住。
賀鈞年?
身高不對,賀鈞年沒這麽高。
那是誰?
關修遠撐傘站在雲辭後方,正打着宋閑玉電話,看過去怔住。
這人,不就是賀鈞年說的,他那個有嚴重暴力傾向的小舅舅!
他跟雲辭認識!?
焉岐将臉埋進雲辭頸間,片刻後抱起人轉身往救護車走。
“江岐,我沒事,你快放下我。”雲辭拍拍他,臉上急出一層汗。
他的臉被關修遠他們看見,要是告訴賀鈞年或宋閑玉,被動的就是他了。
“小少爺是想我這兒吻你麽!”
“……求你了,安靜會兒好不好。”
兩滴水濺落手背,推他胸膛的手慢慢停下。
雲辭輕嘆一聲認輸。
給賀鈞年宋閑玉兩人打磨的替身劇本,現在好像連兩行眼淚都抵不上了。
雲辭沒有再動,乖順地窩他懷裏上救護車。
直到他将自己放到擔架上,雲辭才發現他掌心皮肉翻飛,血沫橫流,就連襯衣上都是他鮮紅的血手印。
這是在哪兒弄的?不是叫他去海邊的麽。
可惜焉岐沒給他開口的機會,就讓醫生趕緊給他上藥。
卷起衣袖,雲辭的情況也不比他好多少,避開斷木,以手肘緩沖護着程緣趴到地上,兩側各擦傷一大塊,皮都沒了。
蘸取碘伏消毒,鮮血混着藥水蜿蜒整條手臂,滴答在白色擔架上,如一團團盛放的紅玫瑰。
焉岐讨厭看見這些血,抽過旁邊的紗布就要給他擦,可不知道為什麽,怎麽也止不住。
“江岐,江岐。”雲辭擡起另只手貼上他的臉,焉岐才從癔症中緩過來。
身高一九三的人曲腿縮在救護車裏,看起來弱小又無助。
“我沒事,別擔心。”哪怕剛經歷一場泥石流,雲辭的聲音依舊平穩,就好像受傷的不是他。
抵達附近醫院,進了診療室才知,除了手肘,膝蓋和腰腹也有不同程度的擦傷。
更要命的是,雲辭發燒了。
“島內醫療太簡陋了,徐煜,快去準備直升機。”
徐煜随後趕來,看眼病房裏插着呼吸機的人,抵着眼鏡搖頭,“暴風雨還沒完全停下,這個時候貿然起飛會有危險。”
“那你說該怎麽辦?”焉岐的手僅簡單處理,被他用力一握再次溢出鮮紅,“沈管家明明不讓他來,是我慫恿他,是我害了小少爺。”
徐煜:“老板你冷靜點,雲少爺不是那麽脆弱的人。”
誠然他身體不好還在發燒,但他并沒有發病,這就是個極好的現象。
他在同自身抵抗。
“老板,你要相信雲少爺。”徐煜覆上他插進發間緊緊揪着發根的手,平靜地說:“這世上除了死亡,萬事皆有可能。”
一句話将焉岐帶回八月初,雲辭在摩天輪上說過的話。
他出生時就已經死了,搶救兩個半小時才活過來,是醫生從閻王手裏搶人,不也是因為他命不該絕?
焉岐慢慢平複下來,松開雙手走到病房外,雲辭燒還沒退,人一直強撐着保持清醒,甚至朝門口這邊看了眼,看到玻璃門外的他,扯動嘴角上揚。
-
得知雲辭進醫院後突然發燒,回酒店換身幹淨衣服後,林欣就和陳宇匆忙趕來,攥着手在病房外來回踱步。
雲辭救她這份恩情怎麽都還不掉,若再因自己出事,她就是把命賠了都不夠。
程緣也跟着父母跑來醫院看大哥哥,衆人坐立難安煎熬了近一個半小時,醫生才從病房內出來,給出一個還算喜人的答案。
“各位不用擔心,燒已經降下來了,不過現在最好不要進去,我們再觀察半小時。”
走廊裏先後響起松氣的聲音,氣氛逐漸回暖。
程媽媽彎腰給程緣解釋,小姑娘抱着洗幹淨的貝殼露出點笑,“太好了!我要把這個最大的貝殼送給大哥哥。”
“雲辭醒了,我有句話想問問大家。”跟陳宇夫妻一起過來的關修遠這時開口,“賀鈞年和宋閑玉哪兒去了?”
離開酒店之後就再沒看到這兩人。
陳宇看眼老婆,林欣連連擺手搖頭:“我只見過雲辭,沒遇到他們。”
要是遇見,她哪還會帶程緣到山洞避雨。
“我這邊打不通他們的電話。”關修遠舉起手機晃了晃。
發生泥石流後,他就在不停地打宋閑玉電話,始終沒人接聽,可他明明記得宋閑玉是帶手機出去的。
徐煜抵了抵眼鏡,湊到焉岐身邊,低聲道:“泥石流不止東邊一處,他們……老板?”
焉岐猜到了。
張開手心裏的傷,簡直要被自己蠢死。
也怪他,聽說有兩個人去了後山,就以為是雲辭和林欣。
現在來看,真要是林欣避雨,為什麽不去最近的月老廟反而跑去後山?
那兩個人,應該是賀鈞年和宋閑玉。
他居然還為他們挖得滿手血。
徐煜一向知道他跟賀鈞年母親有仇,還是血仇,再問:“要說麽?”
賀鈞年要是死在這裏,喪子之痛也算對得起他喪母之痛了,他跟雲少爺也将沒有任何阻礙,簡直一箭雙雕。
焉岐守在病房門口,看着護士給雲辭重新換藥測體溫,語氣森然,“小少爺都能挺過來,他們還不如小少爺的身體麽。”
比不比得過雲辭,徐煜不知。
不過就他估測,兩處出入口都被堵住的情況下,就算幸運地活下來,要是過了今晚都沒人發現,也差不多了。
但是很顯然,其他人不是傻子。
很快,陳宇就跟他想到一起,“我來的路上聽人說,月老廟正後面的入口也發生了泥石流,他們不會是進到那裏去了吧。”
賀鈞年和宋閑玉是去幫他找欣欣,要是他們出事……
“他們去那兒做什麽。”沒等他想到最壞的答案,焉岐冷冷出聲。
要找人到月老廟就行,沒有誰會舍近求遠再去後山,林欣之所以帶着程緣躲進後山東側的山洞,也是因為從東海岸回來突逢暴雨,那邊距離最近。
兩人完全沒有去月老廟後山的必要,但現在不是猜測他們為什麽去那裏的時候。
陳宇立刻給救援隊打去電話說明情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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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涼的液體不停滴落臉上,賀鈞年皺了皺眉醒來,周遭伸手不見五指,唯一能感覺到的是誰趴在他身上。
伸手摸向褲兜,萬幸手機還在,就是屏摔得有點不能看。
摁亮屏幕隐隐能看到現在已經中午十二點,他記得出來找林欣是早上八點左右,也就是說差不多過去了四個小時。
賀鈞年撐起上半身,嘗試點開通訊錄撥出去,可惜摁好幾次都沒反應,只能依靠碎屏裏的微光勉強看清四周,以及趴在身上的宋閑玉。
黑暗裏,即使是微弱的亮光也會覺得刺眼,宋閑玉嘤咛一聲緩緩睜眼,聲音極小:“賀哥哥?”
“你看看你幹得好事!”
賀鈞年自出生就沒這麽狼狽過,這一切都拜宋閑玉所賜。
要不是他非要來這兒,怎麽會遇上這種事?
宋閑玉自知理虧頭埋得極低,打算從他身上爬起來才發現腿動不了了,哭喪着臉回頭:“賀哥哥,我腿疼。”
賀鈞年生氣歸生氣,還是用手機照了過去,看到他腿上壓着塊大石頭,恍惚想起地動山搖之際,巨石滾落,是宋閑玉推開了他。
害他到這種地步,又在那種情況下救他。
賀鈞年心裏煩極了,将手機塞進他手裏,起身繞到他身後去搬那塊石頭。
但他高估了自己,山上滾落的巨石哪那麽容易搬開,雙手去推也不過移動了一點。
被砸中腿,可想而知有多嚴重。
賀鈞年開始愧疚、迷茫以及不安,“為什麽救我。”
他對宋閑玉一點都不好,尤其是兩人稀裏糊塗睡了以後,更多是恨他插.進這段感情,做的時候也總把他當成雲辭,但他現在卻救了自己。
宋閑玉疼地直冒冷汗,還是沖他笑了笑,“因為我喜歡你啊。”
很久很久之前,比他喜歡雲辭還要早。
“可我……”
賀鈞年猶豫了,以前他還能直截了當地說不喜歡,現在他為了救自己這樣,他怎麽說得出口。
“賀哥哥,我好疼啊。”宋閑玉舉起手機去摸他手,“你親親我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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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扭身撲過來抱住,跟雲辭身上的氣味有些相似,像是栀子花又有點糖果味。
換作平時,賀鈞年肯定會推開他,現在……
月老廟這邊的入口比東側情況好些,也因此,月老廟沒有遭受特別大的損失。
收到有人被困在裏面的消息,救援隊直接開動挖掘機,嗡嗡顫顫,清理洞口落石,挖出一道小小的缺口。
救援人員立即打開手電筒往洞內照,大聲問:“有人在裏面麽。”
強光照射進去,打在兩人身上,救援人員突然愣住。
“怎麽了?沒人麽?”
“……沒有,有人的,兩個。”看到兩個男娃娃抱在一起親嘴,年近六旬的救援人員受到不小沖擊,關閉手電筒又叫挖掘機順着裂縫繼續挖。
兩人被成功救出送往醫院。
賀鈞年只受了點輕傷,到醫院擦點藥就行,宋閑玉就不太好了,左腿骨折被送去急救。
關修遠接到消息跑來急救室外等着,不多久就見賀鈞年擦完藥過來,跟他說:“雲辭也在醫院。”
“哦。”
只以為下雨天,雲辭又犯病了,賀鈞年并沒有當回事。
關修遠臉色微變,氣得攥緊拳頭,“他是為了救林欣和一個孩子遇到泥石流。”
“你說什麽!”
“我說他險些埋在山洞裏。”
關修遠看見他一肚子火,他跟宋閑玉去後山做什麽?別跟他說去找林欣,林欣再怎麽也不可能到那兒去。
“自己男朋友不管是吧。”
賀鈞年看眼尚未熄燈的急救室,轉身去找雲辭。
病房外站滿了人,有他認識的陳宇林欣,還有一對不認識的男女。
雲辭燒徹底退下來後,程緣就進去陪他了。
“這到底是怎麽回事?”賀鈞年冷着臉快步過來,“好端端地,阿辭怎麽會突然跑出來?”
林欣:“這裏是醫院,你先小點聲。”
“你閉嘴!還不都是因為你才弄出來這麽多事。”賀鈞年聲音不降反增。
吼地林欣垂下頭,眼淚撲簌簌落。
“賀鈞年你!”陳宇攬住人就要開罵,見林欣扯他衣服,哭着搖頭,壓下所有情緒,“你要發火沖我來。”
話落,賀鈞年揮起一拳直接砸他臉上。
陳宇口鼻頓時鮮血橫流,旁邊的男女都吓壞了要上前勸。
賀鈞年朝他們吼:“滾開!你們算老幾?”
“他們是我爸媽。”病房門不知何時打開,程緣鼓着腮幫蹬蹬跑回爸媽身邊,滿臉敵意地對着他,“大嗓門叔叔,大哥哥叫你進去。”
病房門并不隔音,外面的鬧騰雲辭聽得一清二楚,倒是沒想到賀鈞年居然連自小玩兒到大的兄弟都揍,為了他?不見得。
宋閑玉剛送到醫院,他就知道為了救賀鈞年,他腿被砸斷了,所以賀鈞年才會這麽狂躁。
這也對得上,原文裏賀鈞年喜歡上宋閑玉的契機,救命之恩,誰能不愛呢。
“阿辭你有沒有事?有沒有哪裏難受?”賀鈞年跨步進來撲到他床邊,好巧不巧握住他胳膊肘。
雲辭疼地直皺眉,要不是他不知情,都要懷疑賀鈞年故意的。
“我手疼,你松開。”
賀鈞年後知後覺松手,在他床邊坐下,沉默了好一會兒啞聲開口,“你說你好好待在酒店出來做什麽,萬一有個三長兩短,讓我怎麽辦。”
他要是死了,不正好給宋閑玉騰位子?
雲辭幾不可聞輕哼一聲,低頭摩挲着程緣送的貝殼,淡聲道:“我也是看天氣不對,早點找到人比什麽都好。”
“林欣那女人自己跑出去的,”賀鈞年偏開頭讷讷,“哪值得你去找。”
雲辭原本精神還不錯,聽他說話,一陣頭疼。
程緣方才告訴他,林欣姐姐是為了幫她找貝殼,不然在失物招領處拿到項鏈就回去了。
估計大雨前都能到酒店門口。
這也是林欣叫不醒陳宇自己去找項鏈的原因,她一個人能回來。
只是路上生出了程緣這個意外。
但這也不能完全說是程緣的錯,誰都不知道今日會突發暴雨。
他卻将所有的錯都推到林欣身上。
“我聽說宋閑玉受傷了。”眼皮懶懶地掀開,雲辭問他:“你們怎麽會到月老廟那邊的山洞裏?”
月老廟後門出去就是後山,林欣在不在那個地方,一問廟祝不就知道了。
讓他去後山的理由根本不在于林欣。
賀鈞年已經不似剛才在病房外底氣十足,被問到為什麽去後山,瞬間想起宋閑玉說的那些話。
他沒有回答,只道:“阿辭我問你,昨晚有沒有誰進你房間?”
雲辭捏緊貝殼,唇邊哼出輕笑:“你問這個做什麽。”
“宋閑玉說,他看到我小舅舅闖進了你房間。”
雲辭呼吸微滞,想想又覺得不對,焉岐昨晚回來都已經十二點了,宋閑玉是從哪裏看到的?
“我不舒服你是知道的,昨晚我很早就睡了。”雲辭将貝殼放到床頭櫃,直視他,“他又是什麽時候看見你小舅舅進我房間的。”
“晚上十點。”
哦,那沒事了。
雲辭笑出聲,“你回酒店查昨天晚上十點的監控吧。”
能找出半個人影都算酒店鬧鬼。
“他還跟你說什麽了?”雲辭表現地格外坦蕩。
賀鈞年其實也不太信他能讓小舅舅那種人進房間,搖頭。
想必還說了什麽,只是無憑無據。
宋閑玉還真是将一張好牌打得稀爛。雲辭理了理衣袖,平靜開口:“我跟他關系素來不好,這你是知道的,不過我也能理解,畢竟他喜歡你,如今又為救你受傷……”
“賀鈞年,要不我們分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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