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紅糖

紅糖

“大姑，我的座位是最中間那個！”小胖子興奮地指着最中間、第三排位置一蹦三尺高。

“好，我知道。”

馮糖望了眼三年級一班最中間的位置，課桌兩張并在一塊兒，左邊是空的，右邊坐着個小女孩，跟自家小胖子一個年紀，應該是他的同桌。

馮糖把挎包攏到肩上，擡腳就要進入教室，胳膊倏地被人從後面拉住。

“大姑！你知道我的座位為什麽會在中間嗎？”小胖子臉上洋溢着燦爛微笑。

馮糖好笑，收回落在小女孩身上的目光好奇問他：“哦？為什麽？”

小胖子立馬自豪仰頭，嗓音刻意放大幾分，讓周圍來來往往的家長都聽得清清楚楚：“因為我是我們班成績最好的小朋友！”

噗——

馮糖現在哪裏能不知道這小胖子是什麽意思，小東西還挺自豪，真有出息！

比她出息多了！

“嚯！你好厲害！真的很厲害！”馮糖毫不吝啬誇贊他，順便揉了揉小胖子黑黝黝的短發，太短了有點紮手。

說真的，馮糖從小學習就一般，每門能考及格就算幸運了，沒想到能有個考第一的侄子。

想當年，她可是全班成績數一數二……咳——倒數一二……不過！在她不懈的堅持努力下，最後還是考入一所中下游二本，這半個人生也算圓滿了吧。

不過……唉，算了，這當年不提也罷！

馮糖邁着小步子踩着短跟皮鞋進入教室，走到第三排最中間的位置坐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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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是周五，為了代替她小侄子忙碌的家長開會，馮糖特意請了一天假過來。

她的容貌從高中少女時期開始便極為出色，今天又特意打扮一番，穿了身淺綠色連衣裙，裙擺很長，裙面有精致的繡花紋上，随着她前進的腳步蕩漾。

收腰版型襯地她腰身格外纖細，仿佛一捏就能斷。窗戶外透進來的金色陽光灑在裙面上的銀線，拽了滿地碎光。

一路走來吸引了不少目光，她視若無睹，好不容易走到座位上落了座，才看清小胖子的女同桌。

是個可愛的小女孩，腦袋上梳了只學生時代最普遍的馬尾，見到馮糖在自己身旁落了座，羞赧地怯怯瑟縮一下身子，小臉紅撲撲，而後揚起腦袋左顧右盼，似乎在尋人。

馮糖打量了小姑娘幾眼，暗自感嘆一句年輕真好，便擡手把肩上的包放了下來，挂在後面椅子上。

這年頭小學生的教室是真好，馮糖環顧四周，教室裏哪裏像她那個年代，讀書時期要啥沒啥。

瞧瞧這前門一臺空調，後門一臺空調，黑板邊側還有一臺立式飲水機，水桶裏已經倒光了半桶。

還有多功能講臺，連黑板另一半都是數碼屏了。

班主任九點準時進了教室，這時候班裏的座位上基本已經坐滿了家長，只有她的身邊，小女孩還沒走，臉色逐漸焦急，夏日的天本就炎熱，小姑娘額上已浸滿汗珠，腦袋不停朝門口張望。

馮糖是八點半跟她小侄子到的學校，等了半小時也不算久。

“歡迎各位家長來學校參加孩子們的家長會。”班主任是個三十來歲的和藹中年女老師，穿着正裝從外邊走上了講臺。

講完一句，下面鋪天蓋地的拍掌聲把馮糖吓了一跳，不自覺擡起手一起拍。

掌聲慢慢落下，班主任注意到了班裏不和諧的一角。

“周聰聰，你家長呢，還沒來嗎？”

小胖子的同桌蹭的一下從位置上站起來，滿臉通紅不敢直視她：“老師，老師……我家長他要來的，但是我不知道為什麽現在還沒有到，不過他會來的，他會來……”

他說過他今天肯定會來的，不會是騙人的吧……

眼見着小姑娘滿頭大汗不知所措，班主任無奈嘆息，臉上仍是那副得體的微笑，正要招手讓她先去外面跟同學們一起等着，前門突然被一道陰影遮住。

大家的目光齊刷刷往大門口投去，就見一個白襯衫男人立在那兒。

那男人生的高大，僅僅是站在那兒便如一座巍峨的大山，将那本就不甚大的門堵了個結結實實。

男人身後圍着的一個個小蘿蔔丁往裏探頭探腦，或是悄咪咪打量他，興奮讨論着什麽。

這邊，坐在第三排的馮糖，在瞧見那男人的第一眼，便揉了兩下眼。

她覺得自己的視力這幾年應該沒有加深才對，且她不是近視，不至于認個人也會認錯……

她覺得心跳一瞬間停止了，起碼停了半分鐘，直到身邊的小姑娘激動地從座位上站起身，朝着門口狂奔而去，撲進到男人身上攥緊他的衣袖。

“你終于來了！”

男人面色平靜揉揉女孩的發頂，額角有一層薄汗，應該是跑上三樓來的。

過後，男人往教室裏随意掃了一圈，望向講臺:“抱歉來晚了，開始了嗎？”

班主任反應這才過來，帶着笑：“哦，是周聰聰的家長對吧，剛開始呢，來得正巧，您快進去吧。”

班主任第一次見到這樣年輕俊逸的家長，一時間看愣了神。

男人輕點頭，步伐加大往教室裏走，一眼就看見唯一空着的那座位。

長腿邁了兩步便落了座，一扭頭便看見了隔壁桌的家長。

周江水從沒想過會以這種方式再見到馮糖，要說心情怎麽樣。

沒有心情，可以說，大腦仿佛已經不是自己的了。

如果不是那顆心髒如雷般跳動着，他幾乎以為自己沒了知覺，只剩那雙眼能看到眼前人。

“好巧，你也來開家長會。”她微笑。

馮糖的笑總能在最茫然的時候給他致命一擊，周江水聽見胸腔裏劇烈跳動的心，再多看她一秒，或許就能從喉嚨間沖出。

好在，她扭過了頭，安靜聽講臺上班主任滔滔不絕，随意端起課桌上擺放着的茶水，輕珉一口。

他看見茶水滾入她紅潤的唇，而後那張化着精致妝容的小臉蹙緊了眉。

“咦~”好苦。

這什麽茶，一點也不好喝。聞着挺香，茶葉放太多了吧。

嘀咕一句後，馮糖似乎餘光瞥見了他，就要轉頭，周江水猛地直視前方，眼裏再沒了身邊人，唯有講臺上講得激情的班主任。

不過馮糖沒在意，也沒看他，繼續聽班主任熱情演講，只是心思早已不知飛到何處。

眼前這一幕何其相似，若是周圍的同學換上一波年輕的，講臺上的老師換成一個地中海中年男性，怕是夢回八年前……

“我們班的馮子瑞同學成績常年排名班級第一，年級前五十，這其實跟家長平時的教育有很大聯系。”班主任邊說那笑容咧得愈大。

“那麽就請馮子瑞媽媽來給我們傳授一下教子經驗！”

“啪啪啪——”突如其來的掌聲如雷貫耳，再次吓得馮糖一個激靈。

由于隔壁坐着前男友，馮糖心裏正默默尴尬着，也沒注意老師說什麽馮子瑞的媽媽，聽到馮子瑞的大名後便下意識擡頭。

“嗯？”剛剛走了個神，她錯過了什麽？

“上來給家長們傳授些經驗？”班主任笑靥如花對着馮糖重複一遍。

馮糖這次反應過來，如提線木偶般僵硬着走上講臺。

衆人只當她是上臺緊張了，實際上也确實是因為緊張才僵硬了身子，不過不是害怕上臺，而是……因為他。

馮糖畢業後在幼兒園裏當了一年副班，站在講臺上她從不會懼怕，更不會緊張。

但今天，面對這麽一衆家長們，還有周江水，她心慌地發不出聲。

視線兜兜轉轉在一個個家長面容上掃過，就是不敢往那裏看，最後停在了後門邊，小胖子一臉期待着望着她，後面還有幾雙與他一樣的小眼神。

突然沒那麽緊張了，馮糖暗自深呼吸，揚起一抹還算得體的笑：“其實也沒什麽經驗要傳授給大家，主要是子瑞他爸爸聰明，平時都是他教孩子功課，這孩子自己也努力，勤學好問，喜歡看書，成績就跟着上去了。”

這番話聽着略有些“凡爾賽”，但家長們仍是以崇拜的目光望向馮糖。

說不羨慕那是假的，誰不知道鹿城一校是c市最好的小學，這裏的班級第一意味着孩子好好培養的話，不出意外鐵定能上鹿城最好的初中。

而全校一共兩千名學生，前五十名又意味着什麽……答案顯然意見，去最好的高中，上最好的大學，那只是時間問題罷了，如何能讓這些家長們不眼熱？

馮糖沒生小孩，也不知道這些家長的小心思。

她現下四處亂瞟着，暗自叮囑自己千萬別往中間看，千萬別看中間……後來餘光瞥見了那一抹白，緊接着視線就與那雙深邃的眼瞳對上。

只是五年而已，說短不短，說長不長，卻覺得兩個人已經走了很遠。

他一點也沒變……才怪。

他還是一如既往地很白，很高，長睫濃密，眼眸深邃，鼻梁高挺。

他沉默的時候跟笑起來判若兩人，但他不常笑，有幸的是，馮糖見過。

經常見。

但他現在沒笑，不但如此，臉周有一團黑氣萦繞，看起來心情尤為不好，也不知這是否是她的錯覺。

她沒敢多瞧他，只一眼便掠過。

“我的分享就到這裏，謝謝大家。”

“啪啪啪——”

掌聲一如既往地激烈，衆家長們目送她回了座位，班主任回到屬于她的講臺，一一把每個學生的大致情況講給家長們聽，即使是一些老生常談的問題，大部分家長仍聽得津津有味，時而點頭附和。

下了講臺回到位置上，馮糖總覺得有一道若有似無的視線流離在她周身，但往右邊望去，那男人壓根沒看她一眼。

馮糖垂下眼睫，雙手放在課桌下捏緊了手機。

漫長的兩小時終于過去，家長會馮糖覺得自己一定不會再來第二次，她在想，以後給幼兒園的家長們開家長會萬不可如此唠叨，作為家長着實受不了！

當班主任說出“散場”二字後，教室外小孩子們開始歡呼，馮糖也在心裏一起跟着雀躍，一溜煙站起身挎好包擡腳便要走人，幾個家長圍了上來。

“馮子瑞媽媽，你家孩子可真是厲害，給我們再傳授些經驗吧！”

“是呀是呀，好不容易開一次家長會，咱多交流交流，說不定以後上了初中，又是一個班的同學呢！”

“我家孩子是班裏第二，讓你家子瑞平時一起做做作業看看書，大家一起成長呀。”

“子瑞媽媽，我是郭紫萱爸爸，就是你兒子的後桌，哎呀想不到，原來我女兒的前桌居然是你家寶貝，往後希望多多關照哈！”

馮糖：……這話應該跟小胖子講才對吧？

她被一堆人圍着進出不得，最後只能站在座位上幹笑，好在一年的工作經驗讓她在家長們之間游刃有餘，聽完幾人你一言我一語後，她倒是沒怯場，開始瞎編“豐富的教子經驗”。

周江水沒走，坐在周聰聰座位上聽她給家長們傳授經驗，聽着十分專業，叫人覺得她這人平時對子女應該十分看重，也注重教育的感覺。

他的臉色愈發低沉，坐在位置上一言不發盯着她看，仿佛是被喧鬧的教室屏蔽起來的人，沒人注意到他，盡管他現在就坐在馮糖隔壁。

徹底擺脫家長們是在二十分鐘後了，馮子瑞雖然喜歡聽被人吹捧自己，但這實在是拖了太久，他都等得無聊極了。

最後這小胖子扭着胖嘟嘟的身體擠進人群，把馮糖拖走了。

終于能歇口氣……

馮糖被馮子瑞帶着走出了教室門，下意識往後瞥了眼，周聰聰的座位上已經沒了人。

奇怪，那男人怎麽跟陣風似地，眨眼就沒了人，分明走的時候還坐着呢。

她沒在意，深呼吸一口牽着小胖子往學校大門口走，家長會開完不用上課，今天正好周五，學校大發善心給學生們放半天假，路上到處能看到歡聲笑語撒腿奔跑的小孩。

“想吃冰淇淋嗎，給你錢，去幫我買一根巧樂茲。”

“想想想！”美食怎麽可以被小胖子錯過呢，立馬攤開手要錢。

馮糖掏了掏零錢包，正好有一張十塊錢：“拿去，喜歡吃什麽就買，我反正要巧樂茲就好了，不過你只能買一根，千萬不能買多了！”

要不然這小胖子指不定又要重幾兩，回家她嫂子得說道她了。

“好！”

別看馮子瑞身材圓咕隆咚，實際是靈活地很，馮糖給錢讓他去買雪糕那是因為學校小賣部人實在是太多，九月的天又燥熱地不行，想吃雪糕但不想去裏面貼人家的肉，只能“委屈”的小胖子給她跑腿。

看着圓溜溜的胖墩靈活地擠進人群，為了兩根雪糕，在人群裏奮戰的模樣，馮糖攬着挎包笑出聲。

真可愛呀……

“哎——？”

她的挎包不知被誰從後面拉扯，一直拉着她往小賣部左側的小房子便走去，馮糖一個趔趄差點摔跤，幸好被那人眼疾手快拎住連衣裙領子，這才沒往底下栽。

“周江水？”看清來人後，馮糖開始掙紮：“你幹嘛？放開我的包！”

這包很貴的好不好，花了她一個月工資買的，扯壞了你丫的賠得起嗎！

可惜周江水對她的咆哮置若罔聞，但沒再扯着她衣領子，大手移到下面來握住她纖細白皙的手腕，往小房子裏側帶。

那手掌心熾燙地吓人，溫度沿着手腕蜿蜒進她的血管。

馮糖掙脫不開他的禁锢，氣急敗壞間伸出另一只手去錘他肩背。

“有病啊你！放開！”

他的力氣很大，男女間力量本就懸殊，眼下他似乎是生了氣，力道便愈發加大，箍地她緊蹙了眉頭暗自唾棄這男人一點也不溫柔，居然這樣對待前女友！

好不容易停了下來，人已經被他帶到老牆下站好，他用力把人往牆上帶，馮糖整個後背便與那黑紅交雜的磚牆相貼，雙手條件反射性往後撐了一下，綠油油的爬山虎藤蔓順勢鑽入掌心。

“孩子是誰的。”

馮糖倏地擡頭，與一雙猩紅的眸子對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