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

第28章

雖然未能馬上離開行宮, 但被罰為宮婢,月餘便能歸府,結果還算差強人意。

姜青若叩頭謝恩,擡首的瞬間, 視線悄然看向裴晉安。

對方給了她一個“好自為之”的眼神。

姜青若了然地點點頭。

也不知那殺千刀的傅大人是眼裏容不得沙子, 還是獨獨看不慣她的作為, 竟然暗示皇帝打殺她。

姜青若轉眸的時候, 無意對上對方那冰冷審視的眼神, 不禁膽顫地咬了咬唇, 心中迅速得出一個結論——傅大人不好惹, 以後得繞着他走。

被斥責後, 姜青若很快被宮人帶出側殿, 以免再惹龍顏不悅。

不過, 因為姜青若被貶斥為宮婢,虞美人頓時心情大好, 她琴藝了得, 神采飛揚,沒多久後,婉轉琴音複又響起, 殿內的沉悶陰霾很快被驅散, 天子笑顏再次舒展。

巡守尚有要務, 傅千洛離開側殿後,裴晉安便借口有事告退, 尾随他而去。

他要查清,傅千洛到底有沒有發現自己與姜青若的謀劃。

不過, 傅大人倒是一如往常,召來巡守要領詢問行宮防守後, 又邁步去了行宮前殿的臨時官署,期間沒再有什麽舉動。

他沒有任何異常,裴晉安卻不敢掉以輕心,現在行宮後殿巡守森嚴,他不便再随意出入,再者,為了避免兩人的計謀被識破,他與姜青若也不能輕易再相見。

想到她脖頸間那顏料畫就的胎記,擔心又多了幾分。

無論如何,要叮囑她務必小心才好。

晚間,剛回到宮婢應待的廂房,姜青若便收到了小太監送來的用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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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物不是姜府差人送來的,裏面放了些吃食糕點,姜青若打開盛了烤雞腿的紙包,赫然發現一張浸了油的字條——字跡潇灑有力,寥寥數語,叮囑她務必小心行事,待群臣宴時,要想法子與他見一面。

雖沒留名,但必定出自裴晉安的手筆。

為何非要見面?姜青若猜不出。

但她津津有味地啃着尚還溫熱的雞腿,砸吧着嘴,不由生出點劫後餘生的慶幸來。

自然,這次幸運逃過,不是娘親顯靈保佑她,而是裴晉安被她拉上了她這條賊船,不得不想出一套處心積慮的法子,接連一頓操作下來,讓永昌帝對她完全生厭卻又能饒她性命。

不管怎麽說,黑心世子在她心中變成了有幾分好心肝的世子,待她以後出了宮,定要好好謝他一番才行。

浣衣清盞,是做些洗衣裳、洗杯盞的活計,因為姜青若被皇上厭棄,以後沒機會東山再起,督管宮娥的張嬷嬷長了一雙勢利眼,特意把院子裏灑掃的活兒交給了她。

但這些對姜青若來說,根本不在話下。

別人看她細皮嫩肉,纖指如玉,還是個富商家的千金,想必根本不會幹這些糙活。其實,娘親去世時,她不過才八歲,當時繼母黃氏帶着姜娴入了府,爹爹視她們母女如命,她這沒了娘的孩子,在府中就像一根孤零零的野草,無人護佑。

黃氏是個笑面虎,在姜闳面前表現得溫和慈愛,背地裏則陰狠歹毒,一心想要問出她繡金玉衣的下落。她不肯說,黃氏便指使走她身旁的婆子丫頭,大冬天的,要她洗碗掃地,搓洗衣裳,一雙小手凍得像紅腫的蘿蔔頭。

若不是後來被陸良埕發現異常,讓陸老夫人親自到府中過問此事,還不知她會被磋磨到何時。

好在随着她慢慢長大,在與繼母鬥智鬥勇的過程中逐漸不再落于下風。

黃氏自知追問不出玉衣的下落,為了免遭嫡女嫉恨,勉強做出一副慈愛的樣子來,姜青若也早已掀過此前篇章,不再計較這些事情,只是心中再難以親近繼母。

如今不過是灑掃清洗的活計,對她來說易如反掌。

監督的張嬷嬷本想看她的笑話,猜測她要麽不會做,又或者即便不情不願做了,必定哭哭啼啼自怨自艾,但沒想到,這女子倒也清奇,脖頸間系着披帛隐去了猙獰難堪的胎記,端着一張絕美的臉,清洗盞碟的動作卻分外娴熟。

張嬷嬷看了會兒,找不到無故刁難的地方,反倒被姜青若幾句誇贊她年輕貌美的花言巧語哄得心花怒放,高興之餘,還拿出了許多山楂糕給她吃。

兩人在臺階下坐着,姜青若一面吃着糕,一面向她打探這兩日行宮內外發生的事。

“你不走運,那虞美人深得皇上寵愛,昨日,皇上還特意帶她與許多近臣一道去了鳳凰降臨之地祭拜呢!”張嬷嬷觑着姜青若的神色,說道。

攀附皇上不成,怎麽也得做出傷心模樣,姜青若貪戀地看着手裏的山楂糕,忍着饞蟲沒再咬,雙眼迅速蓄滿淚水,一副潸然欲泣的模樣。

張嬷嬷有意寬慰:“你要往好處想,至少沒挨了打,身子還好好的。再說,你家境不錯模樣又好,出去一樣能找個好夫婿。”

姜青若含淚點了點頭。

“嬷嬷,皇上何時在行宮大擺群臣宴?”吃了幾口山楂糕,姜青若狀似不經意地打聽。

張嬷嬷以為她還有想要侍奉勾引天子的心思,當下唬了一跳,推心置腹道:“明日便舉行群臣宴。這群臣宴是要宮娥們前去遞些酒水,不過,李公公可是吩咐了,不讓你前去......要我說,你還是在這裏好生呆着,不要再招惹是非,待到皇上離開行宮,你就可以歸家去了。”

姜青若點頭應下,一副聽話受教的模樣,“我這兩日早已經想開,命該如此,怎麽還會強求進宮?出宮以後,找個好夫君嫁了才是正經。嬷嬷不用擔心我,我不過随便問問罷了。”

見她甚是乖巧聽話,張嬷嬷自是放了心,意味深長道:“你這樣想才是對的,真以為宮裏有多好的日子?找個年輕郎君嫁了,生幾個小子丫頭,熱熱鬧鬧過一輩子才是福氣呢!”

套出話來,姜青若也沒再多言語。

晚間與同住一房的宮娥青兒閑談間,把張嬷嬷給她的山楂糕悉數送與她吃。

青兒貪嘴,整整吃完了一大包山楂糕,第二天起床便鬧着肚子疼,實在提不起力氣去宴席端菜遞酒。

青兒不能去,就得有人頂她的缺。

姜青若挽着袖口,正在一絲不茍地清洗群宴時要用的琉璃盞,被張嬷嬷突然叫了去,吩咐她立刻換了青兒的衣裳,去行宮前殿。

計劃得逞,姜青若暗自高興。

但還是做出誠惶誠恐的樣子,小心翼翼道:“要是被李公公發現了,我該怎麽辦?”

“只要你不出什麽事,李公公自會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張嬷嬷壓低了聲音道,“實在是沒人了,我才要你來救急。青兒伺候的地方在偏殿,根本見不到皇上,你只專心做事即可。”

姜青若點頭如搗蒜,“上次我差點挨板子,這次怎麽也會長記性,嬷嬷放心吧。”

張嬷嬷聽完,更加放心,一連聲催促着她去換衣裳,莫要耽誤了宴席。

~~~~

與此同時,這兩日內,朝遠還未調兵從侑州返回,裴晉安先收到了明全從安州傳來的消息——

上面只有短短幾個字,足以說明窦重山的不臣之心。

不過明全雖搜集到了鐵證,趕來尚需幾日。

裴晉安随後便去了一趟窦節度使所居的住處打探虛實。

誰曾料,窦節度使昨日還好端端地陪同皇上前去祭拜鳳凰,今日竟又犯了頭疾,卧在榻上不能起身,皇上還親自差太醫來為他診治。

“世子,真是不巧,我這是老毛病了,犯起病來只能卧榻靜養,”黑面闊口,身體壯如鐵塔的窦重山,太陽穴處貼着虎皮膏藥,額上敷着浸濕的巾帕,極其虛弱地靠在床頭,“太醫剛為我開了藥方,等熬好藥,飲下之後,想必才能好轉些許。”

病來得可真是時候。

裴晉安溫聲笑道:“窦大人養好身體才是正經,快些好起來,皇上連太醫都給你派來了,一定是希望你能堅強地從卧榻上起身,去赴明日的群臣宴。”

聽到群臣宴,窦重山登時面黑如碳。

勉強咧嘴笑了笑,拱手道:“裴世子提醒的是,我一定不負皇上隆恩。”

待出了窦重山的住處,裴晉安返回官署,來回踱步良久。

此事棘手,得去求見皇上。

暮色初降之時,永昌帝攜了虞美人去泡溫華泉,嚴令囑托不得任何人打擾。

“世子,皇上說了,如無必要公務,不得擅入......”

李公公面露難色,為了請沒有眼色的裴世子快些離開,恨不得給他跪下磕幾個響頭。

裴晉安沒理會他。

撥開夏忠等人的阻攔,徑直去了溫華泉。

隔着重重拂動帷幔,永昌帝惬意地泡在池子裏。

聽到禀報,吃着虞美人喂至唇邊的櫻桃,不甚在意道:“這事朕已經知曉,窦節度使方才拖着病體,到朕這裏請罪來了,說是四州府兵數額不足,因此需下令重新招募。招練新兵,少不得鑄造兵器兵甲,購買戰馬,這招兵買馬的事,都在他的職權之內,只是他還未來得及向兵部報備。這事他确有失職,朕已罰他半年俸祿,嚴令他以後不得再犯此錯。”

說完,不耐煩地擺了擺手道:“晉安,你若無要事,又無其他證據的話,就不要叨擾朕了。”

裴晉安本打算待明全回來之後,将窦重山意圖叛亂的鐵證上交,永昌帝一旦知道他的野心,即便再大意,也不會放虎歸山。

但眼下明全在安州打探消息,證據尚未帶回,行蹤卻已經洩露,窦重山此時裝病,又棋高一着先來請罪,擺明早已有退路應對。

而窦重山所做的還不僅如此,他才送了夏忠兩顆價值連城的東珠,讓夏忠孝敬虞美人。

虞美人對那恍若明月的東珠喜愛得緊,因此也在一旁幫腔道:“臣妾看着,窦大人對皇上忠心耿耿,裴世子是多慮了......皇上,這溫泉要泡足了時辰,才對身體有益呢......”

随後一陣婉轉起伏的嬌笑,隔着幔帳聲聲傳來。

裴晉安肅然立在帳外,默然片刻,告罪退出。

沉着臉色出來,掉轉方向,直奔傅千洛的官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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