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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6章

太守府邸裏的賞花宴不久便散了, 但前廳的酒宴卻持續到将近亥時。

魯太守因為嫡女落水的事提前離席,沒有了長官的限制,其他下屬們的興致越發高漲。

只是,不知為何, 裴世子今晚似乎興致不高, 臉色也一直淡淡的。

但他對敬酒卻來者不拒, 足足喝空了一壇醇烈的佳釀。

直到酒宴終了, 終于醉意朦胧。

送他的人止步于廂房外。

裴晉安不甚清醒地吩咐對方離開後, 連燈燭也沒點, 便悶頭倒在榻上睡了過去。

翌日天色未亮, 他緩緩醒來。

昨晚飲了太多酒, 直覺頭疼欲裂, 又口渴得厲害。

裴晉安揉了揉眉心, 起身下榻,就着室內熹微朦胧的光線, 喝光了一盞冷茶, 又擡步去了淨室沐浴。

洗去一身的酒味,穿着月白裏衣,邁動長腿, 重又回到卧榻旁。

時辰尚早, 但他已沒有困意, 昨日李公公差人送了信箋過來,還未來得及看。

燭火幽幽亮起, 裴晉安展開書信。

天雄軍與窦氏叛軍戰況膠着,僵持不下, 永昌帝自返回大興後,病體一直沒有痊愈, 他心頭惶恐日夜難安,已經自西都大興搬去了東都洛州,太子蕭钰與李德順亦随行到了洛州,李公公的來信,說得大都是尋常事務,裴晉安一目十行地讀完,視線意外地定在其中一句話上——傅千洛去東都前,曾在皇陵獨自呆了一晚。

他去皇陵做什麽?裴晉安不禁疑惑地擰起劍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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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家是名門望族,傅千洛天資聰穎,敏而好學,二十歲時靠舉薦入仕,一步一步,由六品戶部主事逐漸高升為皇上身邊的大将軍兼尚書,如今更是大權在握,深得永昌帝信賴。

如果是為了權勢煊赫,他這樣一味鑽營高升并不令人意外,但最令人不解的并不在此。

傅大人雖然已過而立之年,卻尚未娶妻,那皇陵之中,除了先帝的陵墓,便是那些殉葬或早逝的後宮嫔妃們......

就在裴晉安提筆蘸墨,打算寫一封信,讓李公公派人好好查一查傅千洛的身世過往時,卧榻方向突然傳來一聲極輕的哈欠聲。

落針可聞的房內,這哈欠聲簡直像一記焦雷,打在本就耳力靈敏的裴大人頭上。

難道有人趁他不備,偷偷爬上了他的卧榻?

毛筆啪嗒一聲放回原處,裴晉安沉着風雨欲來的臉,大步走到卧榻旁。

寬敞得足以并排躺開四個人的床榻上,最裏側展開的錦被下,有着明顯的起伏弧度。

只不過女子嚴嚴實實地藏身在錦被下,連半點頭發絲都沒露出來。

若不是剛才那無意暴露的哈欠聲,當真讓人難以察覺!

裴晉安不禁暗暗咬了咬牙。

他昨晚醉了酒,連與人同塌而眠都沒發覺!

這女人真是恬不知恥,竟敢睡到他房裏來?

沒有多想,他擰起眉頭,一把掀開了錦被。

頗有安全感的錦被突然被人掀開,姜青若蹙着秀眉,緩緩睜開惺忪的睡眼。

映入眼簾的,首先是合夥人那張變幻莫測的俊臉。

姜青若愣住,茫然轉了轉眼珠,視線下意識胡亂游走起來。

對方墨發微濕,淩亂地落在肩上,月白中衣大敞,露出結實的胸膛,精壯勁瘦的腰腹處,塊狀分明......

房內響起一聲低低的驚呼。

姜青若飛快捂住眼睛,差點從床上彈起來。

但就在幾乎是跳起來的同時,白皙的額頭不小心撞到了對方的下颌。

疼痛猛然襲來,出于本能,眼淚一下難以控制地冒出。

姜青若揉着額頭,眼眶泛紅地看着對方,不由擡高聲調質問道:“你......你做了什麽?!”

裴晉安摩挲幾下自己差點被撞破皮的下巴,還算淡定地下了榻。

“你怎麽在這裏?”他深吸一口氣,手指有些不穩地系着自己的腰帶,反問道,“你不妨先想想自己做了什麽?”

他這樣一提醒,姜青若突然想起昨晚的事來。

她本打算睡一會兒就起身,哪想竟一覺睡到了這個時辰!

這麽說,這裏是合夥人的住處,兩人竟同床共枕了一夜?

不過,就在她低頭慌亂地整理衣裳時,突地想起來——裴世子是個身有隐疾的,哪裏用得着擔心什麽!

姜青若輕舒一口氣,理好淩亂的裙擺,又捋了捋散在身側的烏發,故作鎮定地從榻上下來。

“意外,絕對是意外,我以為這裏沒人,本想暫時借用休憩一會兒......”她清了清嗓子,心虛地看向逐漸亮起的天色,打算盡快溜走,“那個......世子不會介意吧?”

話音剛落,窗外突然傳來輕微的駐足聲。

沒多久,腳步聲突地遠去,很快又消失在門外。

被人發現了?

兩人同時挑起眉頭。

彼此對視的瞬間,立刻默契地讀懂了對方眼神裏的意思。

意外一場,只要姜青若盡快離開這兒,不要被人發現便可。

“我穿上鞋子,馬上就走......”姜青若低聲道。

女子的纖足白膩如雪,赤腳站在青石地磚上,因為地面微涼,纖巧的腳趾不自覺微微蜷縮起來。

裴晉安下意識垂眸看去,而後輕咳一聲,不自在得迅速轉過頭去。

姜青若彎腰低頭,圍着床榻來回亂轉,着急忙慌地找不知蹬到哪裏的繡鞋。

“世子,你愣着做什麽?”看對方負着雙手,目不斜視地側身而立,她着急道,“快點幫我找找啊!”

裴晉安怔了片刻,迎上對方不容商議的眼神,只好無奈躬下身來。

他目力好,一眼便看到繡鞋在卧榻底下。

等合夥人取出那雙精致的繡鞋,姜青若忙不疊接過來,胡亂套在了腳上。

“頭發......”看她蓬着頭發便打算出去,裴晉安提醒道。

現在哪有閑暇梳發,姜青若下意識摸了摸長發,秀眉突地蹙起。

“又怎麽了?”裴晉安不禁擰眉道。

“發簪不見了.....”

“放在哪裏了?”

“發簪,發釵,耳铛......”她頓住腳步,纖細的手指挽着發,腦子在飛快地轉動,“榻上,枕頭下,錦被裏......”

随着她話音落下的同時,裴晉安已經屈起長腿再度上榻,按照她的指使開始翻找。

“找到了嗎?”姜青若透過門扉的縫隙向外看去,還好現在外面依然空無一人。

“找到了......”

說着,對方的語氣突然微微一頓。

姜青若總算松了口氣。

“世子,快點給我,”她幾步小跑到門邊,一邊去拉門闩,一邊小聲保證道,“我現在離開,就算碰到府裏的人,也絕不會說昨夜宿在了你房中,你放心吧。”

那門闩難開,她擺弄了幾下紋絲不動。

都這個時候了,合夥人已經找到了首飾,竟還在榻上保持着原來的姿勢,像僵住了似的。

姜青若着急地喚他:“世子,你在發什麽呆?”

裴晉安驀然回過了神。

他撤身從榻上下來,不自在地清了清嗓子,“來了.....”

他大步走來,一只大手中握着發簪,另一只手負在身後,虛虛捏着塊大約他手掌那麽大的桃色布料。

姜青若剛從他的手心中拿回發簪,便看到他把另一只大掌伸到她面前——她的繡游魚戲蓮的粉色心衣,就這樣大剌剌握在他修長剛勁的五指中。

“這是你的......衣服吧?”

輕盈纖薄的衣裳,散發着女子特有的馨香,方才差點擾亂他的思緒。

裴晉安擰了擰眉,別過臉不自在地問。

造孽啊!姜青若無語凝噎。

就算她臉皮再厚,也遭不住眼前這一場景!

凝脂雪腮頓時飛起一片滾燙的紅雲,她尴尬得恨不得立刻奪門而出!

不過,她深吸一口氣,勉強壓下心頭複雜的心緒,腦子一抽,還佯裝淡定地解釋了下,“這是貼身穿的裏衣,我昨晚睡覺的時候,可能迷迷糊糊脫了下來......”

後知後覺意識到自己拿的到底是什麽,裴晉安愣了愣,随即十分鎮定地抱起雙臂倚在門旁,一副見多識廣姿态不羁的模樣。

他視線随意落在房內某個虛無的點上,胡亂應道:“那你穿上吧,免得着涼。”

姜青若:“......”

她現在連頭發都不想挽了,哪還來得及換什麽裏衣?

“不必了,我馬上走。”姜青若一把拽過心衣,情急之下,不知怎麽生出股蠻力來,猛地拉開了門闩。

不過,門扉打開,方才還空無一人的院內,現下兩雙眼睛一齊望了過來。

艾嬷嬷與蕭王妃,一左一右駐足站在門外不遠處,在看清房內的情形後,兩雙眼睛幾乎同時震驚地瞪大。

那纖細貌美的姜姑娘,如瀑烏發淩亂地披在纖薄的肩旁,姣白如玉的臉龐一片緋紅,眼尾還有若隐若現的委屈淚痕,她的裙裳淩亂不整,手指還攥着自己的貼身心衣,分明是被輕薄過的模樣......

再看鎮北王府的世子爺!

同樣衣衫不整,蓬頭亂發,他還一臉潇灑淡定地倚門而立,看都未看姜姑娘一眼,分明是不打算對剛發生的事情負責!

生米都煮成了熟飯,鎮北王府絕對不會讓這種事情發生!

就在姜青若回過神來,打算跟蕭王妃打個招呼,然後盡快溜之大吉的時候,一向端莊優雅的蕭王妃突然快步走了過來,用那種慈愛自責又略帶些欣喜的複雜眼神看着她,意味深長道:“姜姑娘,你放心,我一定會為你做主的!”

“?”

蕭王妃是不是誤會了什麽?

不過沒等她解釋,姜青若眼睜睜看着蕭王妃幾步走上前,一把揪住人高馬大的合夥人的耳朵,氣勢洶洶把對方提到了院外,而艾嬷嬷緊跟過去,像是怕姜姑娘逃跑似的,一把關上了院門!

月亮門外,裴晉安揉着耳朵,無奈道:“母親這是做什麽?”

蕭王妃輕哼一聲,拿手指頭戳了戳他的額頭,不容商量道:“木已成舟,你還想狡辯?先前我一再催你成婚,你一點兒都不放在心上,現在做下了這種事,還想賴賬不成?”

裴晉安:“?”

他不由擰眉狐疑地盯着母親,又移目看了眼耳聰目明的艾嬷嬷,滿臉無奈道:“您兩位怎麽來得這麽及時?”

艾嬷嬷在旁邊耿直道:“夫人擔心世子醉酒未醒,讓我一早給您送醒酒湯,我聽到房裏的動靜不一般,就去告訴了王妃。”

“......”

“不做虧心事,不怕鬼敲門,你別想轉移話題糊弄我們,”蕭王妃眉頭微凝,一向溫柔的臉龐此時十分嚴肅,“事情已經這樣了,你說怎麽辦吧?”

裴晉安輕嘶一聲,扶額無語。

“母親,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樣,一切都是巧合,誤會而已。”

蕭王妃暗暗擰起眉頭,審視地打量着他:“你們......”

“什麽都沒發生,”裴晉安雙手抱臂,一臉坦然道,“姜姑娘也不用我負責,母親不信的話,可以問她。”

誰料,聽到這話,蕭王妃暗自琢磨片刻,突然擡眸瞪了他一眼。

“就算什麽都沒發生,這事若是傳出去,姜姑娘姑娘的名聲也會受影響,”蕭王妃沉吟着慢慢道,“昨日你妙茹表妹落水被曲郎君救下,你姨母已經做主定下他兩人的婚事,婚期就一個月後。好事成雙,我這就給你父親去信,你與姜姑娘的婚事,也定在下個月。”

裴晉安愣了愣,下意識脫口而出,“這麽快?”

“快什麽快?快回去找姜姑娘,把成親的事告訴她,”蕭王妃責罵幾句,推了自己兒子一把,不容置疑地下了命令,“要是你搞不定這親事,看我和你爹怎麽跟你算賬!”

裴晉安略顯震驚地怔住片刻。

而後,像突然之間打通了任督二脈,他一臉醍醐灌頂的模樣,重重朝母親與嬷嬷颔首,随即大步向院內走去。

而看着世子返身進了院子,艾嬷嬷不由眯起那雙精明的眼睛,道:“王妃,姜姑娘睡在世子房裏這事,是不是因為那菊花糕......”

“我看得出,青若這姑娘純良心善得很,就算知道是妙茹故意為之,但她已自食惡果,青若想必不會追究的,”蕭王妃沉沉嘆了口氣,繼而又喜悅地挑起眉梢,“不過歪打正着,冥冥之中自有天定,總算解決了我心頭一樁大事。”

與此同時,姜青若獨自坐在臺階上,理好裙裳挽好頭發,定了定心神,細細回憶着自己昨晚不同尋常的舉動,直覺她昨日吃的桂花糕有問題。

吃完糕後,魯姑娘暈暈乎乎不甚清醒,而後又意外落水,被曲郎君救起後又崩潰地大哭......

一切一切,無不在驗證她的猜測是正确的......

所以,看到合夥人擰着眉頭,欲言又止地走來,她突地問道:“魯姑娘送你的香囊,你收了嗎?”

裴晉安意外地愣了愣。

半晌,才想起魯妙茹曾确實送給他過一枚香囊。

“還回去了,”他壓根沒把這事放在心上,說完,他随手翻了幾下自己的裏衣衣襟,從裏頭扯出枚醜不拉幾的香囊,“一直戴着你送的這枚。”

“......”

姜青若揉着眉心,無語地嘆了口氣。

“怎麽了?”裴晉安長腿一擡跨上臺階,與她并肩而坐,“香囊有問題?”

香囊沒問題,但姜青若總算知道,魯姑娘表面對她友好,實際暗地裏幾乎恨死了她。

“你不會不知道你的魯表妹喜歡你吧?”姜青若擺開了與他促膝長談的架勢。

“知道啊,”裴晉安若有所思地點頭,而後摩挲着下巴,莫名感嘆起來,“所以我直截了當地拒絕了她,讓她別在我身上浪費時間。”

“......”

他是好意,畢竟他身有隐疾,怕耽誤了魯妙茹的終身幸福。

姜青若默不作聲地看着對方,簡直從那張俊臉上看到了閃爍的神性光輝。

“哦,忘了告訴你,魯妙茹與姓曲的馬上要訂婚了。”裴晉安道。

姜青若驚訝了一瞬,繼而表情複雜地點了點頭。

魯妙茹心懷鬼胎,手段卑劣,落得這樣的下場,也算是一個重重的教訓吧。

不過,說完這話,合夥人劍眉微擡,表情古怪地看着她,欲言又止,止又欲言。

方才蕭王妃把他拉出去訓斥了一通,想必合夥人有話要叮囑她,姜青若側眸看他,示意他快些說出來。

“我們也得盡快成親了,”沉默片刻,裴晉安輕咳一聲,語調輕飄飄道,“日子定在下個月初。”

姜青若:“?”

她不敢置信地擡高了聲調:“你在說什麽?我們成親?為什麽要成親......”

話未說完,勻稱修長的大手突然捂住了她的嘴。

裴晉安倏地靠了過來,擰眉壓低聲音道:“你先別大呼小叫!”

“你把手放開......”姜青若盯着他近在咫尺的星眸,下意識眨了眨輕顫的長睫,唇齒間斷斷續續擠出幾個字,“我不會喊了......保證......”

裴晉安深吸一口氣,緩緩撤回了大手。

“你不願意?”他沉着臉道。

當然不願意。

孩子還是親生的好,她可沒有抱養的打算。

再說,他性情古怪陰晴不定又愛陰陽怪氣,她可不會嫁給他自找苦吃。

姜青若眼珠子滴溜亂轉,委婉道:“世子英俊潇灑,氣宇軒昂,愛慕者衆多,我自知身份低微,不敢高攀,世子一定能找到更适合自己的女子。”

裴晉安擰眉看着她,暗暗咬緊了牙,不由冷笑一聲。

什麽身份低微,不敢高攀,她動不動沖自己大呼小叫,随意指使,哪裏有過身份低微的自覺?

口是心非,虛僞至極!

說這話的時候,不知她腦子裏想的是周允禮還是韓青山,亦或是剛才那個姓曲的草包?

“如果我一定要和你成親呢?”

莫名怒氣突然沖上心頭,裴晉安心頭一橫,想也不想便脫口而出。

話一出口,兩人同時愣住。

寂然無聲的清晨,靈動杏眸與明朗星眸灼灼對視良久,一時誰都沒有再出言。

對方眉頭微擰,眼神明澈深沉,獨屬于他的飒爽清香萦繞在鼻端。

姜青若盯着合夥人近在眼前的俊臉,下意識攥緊手指,心跳突然莫名有些加快。

她咬住唇,率先回過神來。

一定是蕭王妃誤解了什麽,逼迫裴世子不得已要娶她。

她突地站起身來,“我去跟王妃解釋清楚,這件事很容易解決......”

不過,就在她剛邁出一步時,合夥人那精壯有力的鐵臂突然攬住了她的腰身。

姜青若只覺得身子一輕,轉眼間便被他像拎兔子似得攔腰提回了房內。

她怔了怔,洩憤似得狠狠咬了一口他的手臂。

不過,對方連眼睛都沒眨一下,似乎壓根沒覺得疼。

姜青若很快被放到了椅子上坐下。

還沒等她喘勻氣,合夥人忽然微微俯身,雙手按在椅子的扶手上,以一個将她幾乎圈住的姿勢,嚴嚴實實把她圍了起來。

姜青若一下子坐直了身體,後背緊張地貼在椅背上。

對方的臉色晦暗不明,氣勢迫人,要不是知道他身有隐疾,姜青若差點以為他打算要對自己做點什麽。

她迎着合夥人沉甸甸的視線,不自覺咽了咽口水,忐忑不安道:“有......有話好好說,你要做什麽?”

裴晉安沉沉看着她,一字一句道:“我們必須成婚。”

“為......為什麽?”姜青若望着他鋒利飽滿的喉結,眼神突地飄忽一瞬。

裴晉安垂眸看着她的雪腮,動了動唇,卻沒作聲。

兩人距離太近,容易擾亂心神。

姜青若伸出一根手指,輕輕把他推開些許,“如果你和王妃擔心我的名聲,大可不必,我不怕名聲受損......”

“我擔心我的名聲受損!”裴晉安腦子一抽,口不擇言道。

姜青若頓時不可思議地瞪大眼眸,震驚地說不出話來。

他......他一個男人,對名聲如此愛惜嗎?方才他可不是這态度啊!再說,他以前吃酒玩樂逛青樓的時候,怎麽就不在意名聲了?

但看對方那一臉認真嚴肅的模樣,姜青若不自覺敗下陣來。

半晌後,她小聲道:“那......只有成婚這一條路可選了嗎?”

裴晉安用鼻子重重哼了一聲。

“若是不成親,會怎麽樣?”

“不光我的名聲會受損,”他擰着眉頭,臉色依然有些發沉,“我爹娘還會聯合起來對付我,比如收回我調度雍北鐵騎的兵符,克扣我賬上的銀子,當了朝遠的刀,沒收明全的算盤......”

姜青若:“......”

所以,合夥人處境艱難,別無它法,貌似只有成婚這一條路可以選?

如果對對方完全置之不理,實在太過冷漠無情,但姜青若也不想為他搭上一輩子的幸福,畢竟合夥人要娶自己也是迫不得已。

姜青若試圖做最後一絲掙紮,“我們就當做什麽都沒發生,可以嗎?”

裴晉安面色嚴肅,不容置疑地拒絕:“不行,你我必須要對此事負責。”

姜青若望着對方那深沉篤定的臉色,心情複雜,萬分苦惱地嘆了口氣。

難道只有嫁給裴世子這一條路了嗎?

就在她緊繃着臉兒,抓耳撓腮苦苦思索是否有更好的法子時,聽到對方又慢悠悠開了口:“我有一個兩全其美的辦法。”

“我們可以先假成親,一來可以應付過去眼前的麻煩,二來,”裴晉安放緩聲音,慢慢道,“成親之後,你也算如約完成了張夫人的要求,以後擁有船隊,生意便可以拓向大雍南北。”

這話倒提醒了姜青若,她眼神突地一亮。

沉吟片刻後,不由贊同地點了點頭。

相比來說,她還是太過循規蹈矩,總想着成親乃是人生一件大事,怎麽也沒想到還可以用假成親這一招!

憑心而論,裴世子這方面确實機智。

“那之後呢?”姜青若微微蹙眉,追問對方。

“什麽之後?”

“假成親以後呢?我們總不能一直這樣下去,解決完眼前的難題以後,什麽時候和離?”

“那得看情況再說,至少三年之後吧,總不能一成親就和離,太容易露出破綻了。”裴晉安皺起眉頭一臉苦惱,看上去似乎也急于成親後盡快和離。

最後一點疑問消散殆盡,姜青若輕舒一口氣。

反正合夥人又不中意自己,絕不會死纏爛打不肯和離,屆時雙方還解決了各自的難題,簡直是皆大歡喜。

該說不說,他這招确實高明。

不過若是像做生意那樣簽下契約,明明白白寫清什麽日子和離就好了。

就在她琢磨着這事的時候,對方突然握住她的手腕,将她從椅子上拉起來。

“別想那些亂七八糟的了,不必簽契,我什麽時候言而無信過?”裴晉安沉聲道,“婚禮定在下月初一,你回去之後好好準備一下,過些日子我讓人去送聘禮。”

合夥人說得不容置疑,她便只好将契約的事抛之腦後。

成親的時間是有些倉促,但既然雙方約定是假成親,倒不必準備得太過隆重。

姜青若擡眸微笑着看他,輕松道:“聘禮什麽的,簡單一些就好。嫁衣我是來不及繡了,還好上次成親的嫁衣......”

話未說完,裴晉安突然劍眉緊鎖,眸光冷冷掃了過來。

“......扔掉了,那件不吉利,絕對不可以再穿,”後半句話迅速在舌尖打了個轉兒,姜青若被他盯得心虛,立刻改口道,“我重新做一件,保證比以前的好千倍萬倍。”

聽到這話,對方的臉色才雲開霧散,陰沉轉晴。

“嗯,絕對不能敷衍。”

姜青若:“......”

假成親的事商議定了,她決定先回去。

不過,還未等她邁步,又被對攔了一把。

“你要去做什麽?”裴晉安沉聲道。

“回府啊,我昨晚一夜未回,白姐姐她們肯定擔心壞了.....”

“時辰還早,不差這一時片刻,”裴晉安不容商量道,“你在這裏等我,不要離開,我去去就回。”

說完,他伸手從衣架上取了件外袍套上,然後邁動長腿大步走了出去。

不知對方到底去做什麽,姜青若心緒複雜地等了一炷香的時間,終于看到合夥人踏過一地微亮的晨光,去而複返。

跟在他身後的,還有慶州府衙的鄭副史。

副史顯然是被擾了清夢,一路哈欠連天地走來,邊走還邊彎腰去提右腳那只穿錯的大靴。

手中木匣沒拿好掉落在地,官印骨碌碌滾了出來,副史又趕忙丢下靴子不管,手忙腳亂地去撿官印。

所以,等鄭副史頂着兩只青眼圈正襟危坐,展開書冊,拿出官印,詢問她的姓名籍貫時,姜青若還沒有從方才那副滑稽的場景中回過神來。

她好不容易憋住笑,簡單答完,眼神下意識飄忽到了合夥人的臉上。

裴晉安沒看她,而是面色沉着一絲不茍地盯着副史手中的書冊。

他一改往常那副漫不經心的模樣,還認真得低聲與副史讨論了一番。

就在姜青若探着腦袋瞪大杏眸,好奇副史手中的冊子到底是什麽東西時,只聽副史清了清嗓子道:“那下官便恭喜總督大人與姜姑娘喜結連理,百年好合!”

說完,副史朝官印哈了口氣,提起大印,果斷在冊子上蓋下印章。

大紅官印赫然在目,新鮮出爐的婚書遞到了姜青若的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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