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往事

第二章 往事

因為是冬天了，而這個城市的特産便是讓人恨得咬牙切齒的陰冷。不過，也是左言默喜歡的一個季節。有活着的感覺。

高一的生活沒有想象中緊張，寒冷的冬季，穿着冬衣，言默少有的安全感瞬間加滿，看來還是冬天适合她。冬季裏出生的孩子，在回歸的那一刻，心裏帶着絲絲暖意，口中呼出的熱氣讓世界都因此變得濕潤。

因為再過半個多月就要開展為期一周的“迎新文藝周”——這是唯一一個連高三學生也會參加的全校性活動。所以，班主任也是尤為重視，當然主要還是為了班級的競争，不多拿個獎什麽的，怎麽顯示出他管理上的“雄才為略”？于是，文藝委員簡直就要變成陀螺了，怎麽轉都嫌慢。話說這位被人們注以絕對同情目光的文藝委員正好就是言默的同桌。

看着同桌從坐下那秒起就苦皺着的臉，言默實在愛莫能助。班主任限她三天內交出這次作為班級節目報到學校的方案。現在已經是第三天了，但是她還是一點頭緒都沒有。想要一鳴驚人不是那麽容易的一件事。

于是，在盛嫣然這天第n次嘆氣之後，言默少有地開了金口：“開班會吧，五十多個人總比你一個人想到的多。”

盛嫣然瞬間轉過了頭，激動無比地拉住左言默的手顫抖着說：“一語驚醒夢中人！”言默一頭霧水地看着盛嫣然。

“我太鑽牛角尖了，好決定了，等會自習課上就抽出個半節課把這件事搞定！”看着嫣然決絕的表情，言默覺得這件事最好快點解決，不然她真的會被逼瘋的。

自習課是大家非常寶貴的時間，大多數時候老師是不會在班上的，所以，哼哼，女生樂意講八卦，男生麽什麽網游體育的大侃特侃，教師往往是一片熱火朝天的景象。不過，這個年紀的學生有個非常厲害的特殊能力——只要老師出現在方圓100米以內，馬上就會有人感知，然後“優秀班級”的自習課馬上展現出它最完美的一面。

也就是面對這麽個熱鬧場景，盛嫣然一副大義凜然的樣子走上了講臺。

“大家安靜一下。”

繼續吵鬧，無人關注講臺上是何許人也。誰願意錯過一天來最能嚣張和放松的時刻呢？

“安靜！都給我閉嘴，我有非常重要的事要說！”盛嫣然鼓足了氣力對着下面那幫吵得天翻地覆的家夥一陣狂吼，反了是吧，這麽鬧還真不怕老師不來。

果然，革命是需要鎮壓的。瞬間，教室裏一片寂靜。一雙雙大小不一的眼睛透露出十幾種不同含義的目光看向講臺上的元兇。

“馬上就要文藝會演了，我們班的節目還沒有确定下來。我一個人的能力有限，所以，希望聽聽大家的意見。”盛嫣然盡量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誠懇些。

話音剛落，底下又開始鬧騰了。七嘴八舌的什麽聲音都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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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靠，不就是這麽個無聊活動，随便搞個東西麽好了。”

“聽說3班這次出話劇，好像排得很好的樣子诶。我們班這次不是死定了？”

“怎麽這麽麻煩，還彙演呢，真讨厭。”

“我看我們幹脆棄權？氣死那個‘黑山老妖’。”

……

大家有愈吵愈烈的趨勢，言默靜靜地坐在下面聽着四周不同的聲音傳達的不同主意。說起來，言默其實沒什麽愛好，唯獨喜歡音樂，特別是小提琴。只可惜因為家裏的原因沒法學習什麽樂器。這是言默感到最遺憾的。所以，對于這次的彙演言默心裏也有些想法，只不過不打算說出來，低調是她的處事原則。

“好了好了，這樣吧，大家拿出張紙把自己的想法寫在上面，然後交給我。”看來集體讨論是不可能的了。

底下的人即使再不願意，但是這畢竟是班級的事，大家嘴上雖然抱怨挺多，可是到了關鍵時刻還是會為班級獻上自己的“智慧”的。

言默拿出紙，稍微猶豫了下，還是決定把自己的想法寫上去，只是寫好後沒有落下自己的名字。

課後，盛嫣然面對課桌上那麽多的紙條，心裏真是說不出的欣慰啊，露出了三天來頭一次的笑臉。只不過，十分鐘後，她的苦瓜臉又擺了上來。嘆氣聲接踵而至。

“怎麽？”言默看着同桌又開始回複原始的狀态，覺得有些奇怪。

“都是老套路，沒有新意啊。”沮喪，怎麽這幫家夥的腦袋裏就沒有出彩的點子呢，虧自己還那麽期待。

“等等，這個主意好，這兩個人的想法不錯！”看到嫣然的眼睛突然精光四射，言默稍稍向她那靠了靠問：“發現好的了？”

“嗯，很有創意，只是……怎麽一個沒有名字？哇，還有一個是南宮原的。”

言默一驚，心跳漏了半拍。

“你看看。我覺得就是這個了。”嫣然将南宮原的創意遞到言默面前。

異常好看的字，下筆剛勁有力，和他的主人一樣俊秀。這到有點出乎言默的意料，要知道這世道，想在男生裏找個貼近狗爬的字都挺難，何況這麽幹淨漂亮的字。

上面寫的大意是班上有很多同學是學樂器的，而且我們班有個優勢便是中西樂器學的人都有，大可排演一出“中西合璧交響樂”，既有創意又有質量。

果然和自己想得一摸一樣。

“不錯。”言默淡淡地回道。

嫣然已經非常習慣言默冷淡地說話方式，現在的她非常急切地要去交差。“那我這就去和‘老妖’說。”當然還沒交代完，盛嫣然就已經沖出教室去了。言默看了下手表4點25分，難怪她這麽急，只剩下15分鐘就到期限了。

言默把桌上的本子收拾了一下，理了一半卻又停在那兒。

南宮原這個人似乎還有點可取之處。

這天，言默覺得自己的創意能被看上，還是件令人高興的事。

結果，第二天，“黑山老妖”便在班上公布了這次班級節目的最終确定結果。随後不忘拿起那兩張紙大肆表揚了這兩位同學的熱愛班級之情和思想獨到之處。南宮原覺得自己的主意被選上是意料之中的事。只不過竟然有人和他的想法一樣倒是讓他有些意外。

誰呢？

老妖在上面開始統計班裏會樂器的同學名單，發現班裏有才的同學還真是不少。經過多方确認，最終決定了名單：總共有7個人。一個柳琴，一個琵琶，兩個古筝，一個鋼琴，一個長笛，還有一個——小提琴。

左言默看着南宮原時，心裏有些悶悶的，小提琴，恍惚間言默又記起自己初次邂逅它的那個下午。那時候的她只有6歲，那天天氣好得出奇，陽光像是羽絨般柔柔地灑在言默幼小的肩上，話說人小鬼大，雖然只是個小屁頭，但是，言默在看到小提琴的那一瞬間便覺得就是它了，莫非這就是“命運”？

言默是有才華的，自從那天起，小女孩每天都偷偷地瞞着媽媽躲在琴行看着小提琴發呆。想像着自己能夠觸摸一下那個近在眼前的小提琴，想象着它美妙的聲音。琴行有個老師發現了這個每天都會出現的小女孩。看着小女孩渴求的眼神，老師微笑着把一把散發着紅棕色光芒的小提琴放入女孩的手中。僅是瞬間，女孩的眼裏光芒萬丈。就像是她的生命在此刻一瞬間被點燃了。

老師沒有想到，眼前的小女孩的天分如此之高。一開始僅是憐惜孩子臉上那種想要卻不敢要，但是又散發着純真得驚人的喜愛和真摯。可是，在讓孩子學習了幾天後，老師驚奇地發現小女孩的樂感驚人地高，不論從哪個角度看都是可造之才，若是被埋沒無疑就是埋沒了世間的一顆璀璨之星。老師萬分激動地帶着女孩要見見她的家長。

後來，後來……沒有後來，母親在見了老師和手握小提琴的她後二話不說立馬把老師掃地出門，然後，那天，言默又一次被母親死命地打了一頓，比以往哪一次都厲害。皮開肉綻，血肉模糊，母親不知為何憤怒異常，尖叫着咒罵着，空氣中散發着血腥的味道，窗外汽車掠過的光影斑斓地印在窗戶上，一切的一切刺激着左言默幼小的心靈，小小的身影縮在黑暗的小屋的一角，任由掃帚在自己的身上劃開一個又一個口子，不掙紮，不哭鬧，只是那種疼痛是讓人終身難忘的。但是比起心裏的痛苦，□□上的刺痛又如何呢？

左言默生平最想要的，最期待的，最遙遠的夢想就這樣被扼殺在了搖籃裏。此後，她再也不敢提起小提琴，因為，她發現那是家裏的禁忌。願望的美好總是抵擋不了現實的殘酷。

“言默，你幹嘛呢，發什麽呆呀？”盛嫣然的聲音像是上帝的手中的鑰匙，生硬地把歷史的大門給關閉了。

左言默頓時清醒了過來。自己竟然站在教室的門口回憶起了小時候的事情，真是糗打了，但是心裏的酸澀已經溢得滿滿的，言默覺得自己沒有力量再站在這裏了，可是又忍不住看了眼南宮原手中的那把小提琴，然後淡淡地答道：“沒什麽，你要的東西。”說完，把盛嫣然要自己帶來的CD交給她，沒多做停留，轉身便走了。

是在逃避吧，害怕那種眩目的光芒再一次刺痛自己的雙眼，直達自己早已灰暗封閉的內心；害怕在那神聖的一瞬間，心靈的世界毫無招架地崩塌，自己卻無處躲藏；害怕看到那個人用那麽驕傲的姿勢演奏出那麽動聽的曲調，而自己僞裝的面具只能一點點地支離破碎。左言默啊左言默，你以為你已經無欲無求了，可是，現在的你又在逃什麽呢，你真是懦弱。

教室裏，南宮原看着那個消失在夕陽餘輝下的背影若有所思。

從剛才左言默出現在門口的時候，她的視線就赤裸裸，是的，簡直可以說是露骨地死命地盯着自己的小提琴看。對，她的視線始終沒有落在王子的身上，只是在那把散發着深紅棕色光暈的小提琴身上。這種灼熱的目光與她平時的作風完全不一樣。南宮原甚至能在那個時候清楚地看到她臉上痛苦得難以自拔的神色以及平日裏難以看清的那雙此刻透露着悵然若失的眼睛。她的表情那麽專注，像是在自己的世界裏思考着一件深邃傷痛卻又美好甜蜜的事，只是那種憂傷在她回神後那抹苦味的笑容中變得越發清晰。南宮原不知道其他人有沒有注意到，但他可以肯定，這個女孩在那一剎那是真實的，不再是班上的透明人，而是有生命有血肉能讓人觸碰到的人。可是在她回過神後，臉上淡漠的表情卻又讓南宮原以為自己剛才看到的一切都只是幻覺。但是，她臨走前的那一眼，讓南宮原的不确定一下子灰飛煙滅，她真的有在意自己手中的小提琴。只是，這是為什麽？

她，真是個奇怪的人。

南宮原自嘲地笑了笑，管他的，又不關他的事，有什麽好在意的。想罷，繼續和大夥研究這次比賽的曲目問題。

這天，左言默的“左氏”世界悄然崩塌了一角。

我們的王子的腦海中持續環繞着幾個大字：她的視線只在小提琴上，她的視線只在小提琴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