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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7 章

庭月蜷縮在泥地上,她仰頭望着葉清,半晌後,才小心翼翼地将手搭在他的手心上,像一只不安的貓。

就這樣,餓得頭暈眼花手腳乏力的庭月就這麽稀裏糊塗地,被那個男人帶了回去。

一直到被伺候着躺在床上睡過去之前,她才迷迷糊糊想到,那個男人,似乎沒有認出她?

這一覺就這麽睡死過去,等到她醒過來時,已經是第二天黃昏了。

當庭月睜開眼睛時,還覺得有些迷糊,她想了又想,還是覺得前天晚上發生的事情就跟做夢似的,比大戲裏唱得還精彩。

在香噴噴的床上又翻滾了一會兒,她才徹底清醒過來,開始打量自己現在躺着的房間。

結果不看還好,一看就差點把自己吓一跳。

昨日她又累又困,沾床便睡,根本不知道房間裏是個什麽情形,現在仔細一看,頓時覺得自己眼睛不夠用了。

只見這一間內室裏,隔開裏外的屏風、擺在一旁的衣架、放在床邊的梳妝臺等等等等,無論哪一樣都是用上好的木料打造的,就連現在墊在自己身下的被褥,甚至鋪在地上的毯子,都是以前的自己只能遠遠看着的而不敢奢望的東西。

可現在,自己就睡在這樣一間氣派的屋子裏……

不是無崖山上那種妖怪幻化出來的假象,而是真真正正的好貨!庭月珍惜地摸了摸蓋在身上的被子,過了一會兒才依依不舍地下床,又把屋子裏的物件個個摸了遍,臉上滿是心滿意足的笑意。

值了!庭月心想,等以後回去了,跟馃子這麽一說,還不得把他羨慕死?

“庭月姑娘,該洗漱了。”

就在庭月抱着梳妝臺上一只雕着花鳥蟲獸的鑲玉檀木盒摸來摸去時,屋子裏忽然響起了一道清脆的女聲。

庭月吓了一跳,轉身望去,才發現一個穿着暗紅色布裙的姑娘不知道什麽時候走了進來,正端着個銅盆眼神怪異地瞧着自己,她懵了一下,才想起來這是昨天晚上伺候自己洗澡的那個丫環紅絲。

不用人說,庭月也知道自己此刻摸着盒子傻笑的樣子肯定不好看,她慢慢把珠寶盒子放下,幾步上前接過紅絲手裏的銅盆,笑着說:“我自己來就可以了,不用勞煩你了。”

話畢就将銅盆擱在木架上,自己漱口擦了擦臉。

其間紅絲一直站在一旁看着,見她随意又顯出粗魯的動作,不由皺了皺眉。

洗漱完畢,庭月就換好衣服跟着紅絲去了大廳。昨天晚上她實在累得狠了,根本沒有好好看過,現在精神飽滿,睜着眼睛四處打量,才發現這宅子真是修得又大又好,處處都仿佛在說着“有錢”這倆字。

庭月睜着眼睛四處看,不時發出一聲聲驚嘆,絲毫沒有發現前面領路的紅絲正鄙夷地翻着白眼。

到大廳時,那裏已經準備了一桌子的好菜,比昨晚的菜色豐盛多了,險些把庭月的眼睛都給看直了。

肚子十分應景地響了幾下,庭月絲毫不覺尴尬,她摸了摸肚子,立刻坐到飯桌前就要開吃,不過剛剛拿起筷子,她就注意到了腰板挺直站在旁邊的紅絲。

庭月拿筷子敲了敲碗,疑惑地擡頭問她,“你不吃嗎?”

紅絲見她跟個乞丐似的敲碗動作,心裏的鄙夷幾乎要從眼睛裏冒出來了,她垂着眸子忍了忍,好歹沒敢惡語相向,而是略帶諷刺道:“您是公子的客人,紅絲只是個奴婢,哪裏敢不懂規矩上桌吃飯?”

庭月一直在下九流混,聽多了直來直去的惡言惡語,甚至被人打罵也不是沒有過,壓根就不懂那些大戶人家綿裏藏針的手段。看紅絲說話的聲音輕柔,聽不去半點火氣的樣子,還以為她是好心地提醒她,于是立刻露出了愧疚的神色,問道:“對了,葉清……額,我是說你家公子去哪裏了?我還沒感謝他的救命之恩呢!”

見庭月提到公子,紅絲的眉頭微微皺了一下,才道:“我家公子一大早就去無崖山超度亡靈了,約莫明日就會回來。”

庭月一面聽着,一面忍不住抓了個豬肘子啃了,一邊啃一邊含糊道:“那他有說明日什麽時候回來嗎?”之前也就算了,可現在葉清救了自己的命,自己要是還拿着他的東西去賣錢,也實在太缺德了,得趕緊找個機會出去找馃子,趁恩公還沒認出她來,把東西悄悄還給他。

她一邊啃着豬肘子一邊想着該如何報恩,絲毫沒有注意到紅絲眼裏的嫌棄幾乎要溢出來了。

紅絲本來還暗暗羨慕庭月的美貌,可現在見庭月的行為舉止粗鄙不堪,完全不像良家女子,原先那層羨慕已經煙消雲散了,取而代之的是濃濃的不屑和輕視。此刻見她打聽自家公子,紅絲心中不耐愈甚,敷衍着道:“不知道。”

庭月卻以為紅絲真不知道葉清何時回來,索性安安心心地享受起美食來,反正恩公沒回來她也不能随随便便就走人,急也沒有用。

出乎庭月意料的是,葉清這天夜裏便回來了。

當時她正在踩着走廊的朱紅圍欄,仔細地觀察挂在廊下繪着蜻蜓美人的燈籠,紅絲一聲驚喜的“公子”叫她回過神來。

扭頭望去,就見到穿着一身淡青色長袍的男子跨過大門走了進來,他腰間懸劍,容貌在月光照耀下比白日裏更加好看,跟個畫冊上的神仙似的。

見到救命恩人,庭月立刻從圍欄上跳了下來,緊接着就拿袖子擦了擦自己剛剛踩過的地方。

月色淡淡,容貌妍麗的少女拘謹地拿袖子擦拭圍欄的一幕,就這麽落入葉清眼底,他心髒微微抽疼,上前幾步攔住她,“髒了就髒了,不必管它。”

庭月的手冷不丁地就被葉清按住,她吓了一跳,立刻縮了回來,緊張地心頭砰砰跳。也不知怎的,被他碰到的地方就跟被火燙了一下似的,直直熱到她心裏去。

葉清卻以為她不願意被自己觸碰,眼底黯然一閃而過,他放輕聲音,低頭對她道:“可用過晚膳?”

庭月愣了一會兒才想明白“晚膳”是什麽意思,她連忙點頭,“用過用過。”卻不敢直視葉清的臉。

葉清以為她是害羞了,遂移開目光,不再一味盯着她看,随後道:“可否陪我去花園走走?”

庭月在這宅子裏逛了好久卻還不知道花園在哪裏。雖然夜裏看什麽都不太清楚,但她有心想見識一下大戶人家的花園是什麽樣子,聞言便立刻點頭答應。

葉清走在前頭領路,只是剛剛走了兩步,他就停了下來,回頭喚了一聲紅絲。

紅絲在葉清剛剛進門時便迎了上去,未料公子連看都沒看她一眼就朝着庭月走了過去,她心裏正失落,忽然聽見公子喚她,立刻喜出望外地應了一聲。

葉清看了她一眼,道:“去吩咐竈房多燒些水,晚些時候送到庭月姑娘房裏。”

紅絲:“……”她心裏不甘極了,卻不敢在公子面前露出半分端倪,只得恭恭敬敬地應了聲“是”。

葉清帶了庭月去了花園。能在夜裏依舊盛開的花不多,但這整座園子布局精妙,在月夜裏看着依然有幾分獨特風味,落在庭月這個大字不識的人眼裏,只覺得真不愧是大戶人家的園子,就是晚上看着也比別處漂亮。

四周很靜,還能聽見蟲子細微的鳴叫聲。庭月見沒話找話道:“你剛剛怎麽叫我庭月?”

葉清微微一怔,“怎麽?你的名字不是庭月?”

庭月連忙擺手,“不不不,我就是奇怪你是怎麽知道我名字的?”昨天庭月飽受驚吓、疲憊和饑餓的折磨,連名字都沒有向恩公交代就昏睡過去了。

葉清神色不變,張口就是謊話,“今早我上無崖山,在那裏找到你的賣身契了。上面就有你的名字。”

庭月恍然大悟,“原來是這樣。”心裏卻道,風月樓那個該死的老妖婆,竟然還将她的賣身契送上了無崖山,這是料定了她不可能活着出來了吧?過些日子她都潛進風月樓裏裝神弄鬼,看不吓死她!

葉清可不知道他眼中的白月光,心間的朱砂痣已經完全變了個樣子,他繼續道:“那無崖山上的樹妖本是株靈物,可惜此間天地靈氣微薄,它求上無門,走投無路之下便堕入邪道,一開始它吞噬過路人的血肉,囚禁他們的魂魄供自己驅使,後來愈發貪婪,竟制造幻象蠱惑凡人往山上送人。”

被葉清這麽一說,庭月幾乎立刻就響起了前天的經歷來,她從前就知道無崖山上有古怪,卻沒想到山上竟真的有妖魔鬼怪,一想到若不是葉清及時趕到,自己就要像紅蕊一樣變成一句惡心的幹屍,她就忍不住打了個寒顫。

葉清看出她的害怕,他下意識就要将人攬進懷裏安慰,卻猛地想起今時不同往日,面前這個人已經完全不記得他們的過往了,對于現在的庭月而言,自己僅僅是個剛剛認識的陌生人,過分親近只會将人吓跑。剛剛擡起的手只能無奈放下,他笑着安慰道:“不必擔心,那樹妖只是個例外,這方圓百裏的都沒有鬼怪能接近你。”

庭月長這麽大,都沒有遇見過一個像葉清這樣、對自己這麽溫和體貼的人,尤其是,這個人生得跟神仙似的好看,聲音也跟神仙似的動聽,笑起來更是特別特別的好看……

庭月不知道怎麽的,心跳越來越快,也越來越不敢去看葉清了。

一直到躺在曬得香噴噴的被窩裏,她都翻來覆去地睡不着覺,只滿腦子想着葉清,想着他的聲音,想着他的笑,想着他跟自己說話的樣子,越想就越睡不着覺。

折騰了大半夜,她都不知道自己是何時睡過去的,等到第二天醒過來,才猛地一拍腦袋,想起來自己把要出去找馃子這件事給忘了。

她現在的身份是一個被葉清救回來的妓.女,賣身契指不定還在葉清,雖然葉清并沒有要禁锢她的意思,但不說一聲就跑出去委實太失禮了。

自從認識了葉清這麽一個斯文人後,庭月覺得自己仿佛也變得稍稍文雅了起來。

她洗漱完出去後,立刻就要去找葉清,卻被紅絲一句話打了回來。

“我家公子一大早就外出了。”

“外出?”庭月問,“他去哪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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