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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4 章

眼見庭月還紅着眼眶就怒氣沖沖要往外跑,馃子心道不妙,連忙把她給攔住了。

“喂!你還真打算過去啊?”馃子看着庭月的目光像在看一個走上歧路的孩子,“你說他不介意你的出身,那他知道你做過賊還偷過他東西嗎?”

本來想撥開馃子的庭月被這一句話震在了原地。

馃子可不傻,一看她這樣子就明白了。他嘆了口氣,“這些有錢人是什麽德行你比我還清楚。也許這葉公子真是人特別好,也特別中意你,才願意不顧你的出身答應娶你。可如果他知道了你以前是個賊呢?”

聽了這話,庭月的眸子暗了暗,說不出話來。

馃子上上下下打量她一眼,見她身上穿着粉色的長裙,頭發幹幹淨淨地梳着披在肩後,發髻上還插着根漂亮的玉簪,猛地一看還真像大戶人家的千金,但也就是像而已。只要有心人查一查,誰都能知道她是什麽樣的過去。到時候,那個葉公子還會想娶一個當過賊的女人嗎?

“賊就是賊。”馃子輕聲道:“你還記不記得,咱們小時候偷東西被人當場抓住送進官府的那一年?”

聽見“官府”這兩個字,庭月微微一顫,身上的某個地方忽然開始疼了起來。她白了臉,愈發說不出話來。

馃子繼續說:“那一年咱們兩個才十歲,第一次偷東西就被抓了。那個吃得肚子又圓又大的商人逮着咱倆,拿跟繩子就把咱倆綁了,吊在馬車後面拖着走。他一邊拿鞭子抽我們,一邊罵咱倆是天生的賊丕、賤種……他把咱倆綁到衙門,叫咱倆狗一樣往裏頭爬。爬得慢了得挨他一頓打,爬得快了也得被他拿鞭子抽。衙門裏沒有好人,他們都罵咱倆是壞坯子,說賊就是賊,小時候是賊,長大了也是賊!一輩子都是賊。”馃子看着庭月,接着道:“我知道他們說得不對,等咱們攢夠了錢改了戶籍,還是能做良民的,可是在那些大人物眼裏,咱們無論怎麽改,永遠都只能是賊。就算你現在穿得幹淨得體,除了我誰也沒法認出你來,可以後你要是真嫁給了葉公子,他肯定也會發現的。你根本瞞不下去。”

随着馃子說出口的話,庭月的臉色越來越灰敗,她抿了抿唇,想要反駁,可是就在這時候,身上那個地方似乎又疼了起來,她痛苦地皺起眉,低下頭去。

馃子見狀有些不忍,卻還是咬牙接着說下去,“你現在已經是良民了,只要不攪事,日子還是能好好過下去的,也不用再做賊了。等攢足了嫁妝還可以找個老實本分的男人成親。可不比跟着葉公子強?”

聽着馃子說的話,庭月靜默了一會兒,片刻後,她擡起頭擦了擦紅通通的眼睛,目光卻還是那麽倔強,“你說的那些我都知道。”

馃子和她從小一起長大,一見到她這樣的眼神就知道自己說的這一大通話都白費了。

庭月道:“咱們從小就沒有爹娘,去哪裏都遭人嫌棄。我也嫌棄自己,嫌棄自己是個髒兮兮的乞丐,嫌棄自己是個人人喊打的賊。可是我從來沒有一天後悔過做賊!”她擡頭直視着馃子,一雙黑白分明的眼睛亮得驚人,她大聲道:“我慶幸自己做了賊!如果不是去偷吃的偷用的偷穿的,我早就餓死或者被凍死了!就是靠着偷東西我才能把自己養到這麽大!我知道偷東西不好,也知道做賊不光彩,可我們從來沒有做過傷天害理的事!只不過是投胎時沒打着燈籠挑錯了人,如果能從小就有爹娘庇護,誰又需要這麽辛苦地活下去。我知道做賊可恥,可是這又怎麽樣?難道因為自己出身不好就只能作踐自己,甚至連追求幸福的念頭也不能有了嗎?”

庭月的聲音太大,眼神太堅定,馃子竟不由自主後退了一步,看着她說不出話來。

“馃子,你說的那些我都知道。可是我喜歡葉清,很喜歡很喜歡,男未婚女未嫁,我想跟他在一起有錯嗎?就算……”庭月低頭擦了擦眼淚,複又擡起頭來,“就算葉清以後會嫌棄我,趕我走,那也是以後的事了。我……我只在乎眼前!”

從沒想過庭月竟然有膽子說出這番話,馃子瞪大了眼睛,可沒等他說什麽,廢屋的大門被人推開了。

兩人同時被那動靜吓了一跳,側頭望去,只見一身青衣的葉清從門外跨了進來,面色冷淡地看着他們。

見到葉清,庭月方才的鼓起來的勇氣一下就沒了,她嘴唇動了動,想要開口解釋,可她又不知道葉清到底聽了多少,想解釋也無從下手。

葉清只在馃子身上掃了一眼,就将目光落到了庭月身上。見她眼眶通紅,顯然是狠狠哭過一場,眉心就微微皺了一下。

他幾步走到庭月面前,幫她理了理淩亂的發絲,低頭問她:“怎麽跑到這裏來了?”

庭月見他态度如常,也猜不出來他現在是什麽心思,只好小聲說:“我出來走走,然後就碰到馃子了。”她指了指站在一旁的馃子。

馃子之前在庭月面前說了不少葉清的壞話,現在真人站在他面前,他反倒畏畏縮縮的不敢說話了。見葉清側頭望過來,他拘謹地攥住自己破了數個洞的衣裳,沖葉清讨好地笑了笑。

葉清點點頭,算是還禮。随後又去看庭月,此時湊近了看,才發現庭月的眼睛微微有點發腫,他伸出手指抹掉她眼角的一點淚花,輕聲問她:“哭什麽?”

庭月下意識想說沒有,結果一擡頭就對上了葉清了然的目光。

她臉上一紅,局促得說不出話來,從小在下九流裏長大,庭月的臉皮奇厚無比,張口閉口就能冒出一連竄流氓聽了都害怕的髒話,可是每到葉清面前,她就跟變了個人似的,說話不敢大小聲,走路不敢邁太大,就連吃飯也不敢狼吞虎咽,現在葉清問她為什麽哭,她也很慫的,不敢說。

葉清微微嘆氣,攬住她的腰将人抱進懷裏。

庭月從他懷裏仰起頭,就看見對方的喉結動了動,對她說:“你在園子裏看到的那個女人,其實是一只妄圖蠱惑我的魅妖,我已經将她殺了。”

庭月瞪大眼睛,“魅妖?”還真是妖怪變得啊!

葉清仿佛知道她是什麽想法,胸腔震動發出一聲悶笑。他道:“不然你以為是因為什麽?”

庭月不好意思說,索性不說話了。

葉清正了正她頭上歪掉的簪子,柔聲道:“回去吧!”他又側頭看向馃子,“這位馃子兄弟可願同我們一起回葉宅?”

馃子當然是點頭。

三人回到葉宅時,廚娘張氏已經站在門口等了許久,見到主人帶着庭月姑娘回來,頓時喜上眉梢,“庭月姑娘回來得正好,晚飯已經做好了,就等着您和公子了。”

庭月有些不好意思,忙道:“辛苦了。”

張氏笑道:“本分而已,算不得辛苦。”忙将幾人迎進去。

馃子被管事帶下去洗澡換衣,庭月則被葉清牽着帶回了書房。

庭月從來沒進過葉清的書房,她也不敢進來,覺得自己進來會玷污了擺在這裏的書籍。

可是看着這間布置得那麽好看,一進來就能聞到書香的屋子,庭月忽然覺得有點酸澀。葉清把她帶來這裏幹什麽,自己又不識字。她心裏也不知是什麽滋味,就把自己放在懷裏的那五顆珠子掏了出來,放進了葉清手裏。

她不知道葉清之前站在門外聽了多少,但是她回來的路上想了想,覺得葉清肯定聽到她是賊的那段話了。他那麽聰明,一定已經猜到她就是那個偷他東西的小賊了。

葉清拿着那幾枚珠子放好,剛剛回頭就見到她垂頭喪氣的模樣,他好笑地撫了撫她的頭發,卻見她受驚似的瞪圓了眼睛。

“怎麽了?又不開心?”

庭月小聲道:“你也看到了,我就是偷你東西的那個賊。”

葉清眉梢一挑,反問道:“你以為我不知道?”他這話一落下,就見庭月張大了嘴巴,一副目瞪口呆的傻樣子。他忍不住露出笑來,終于不再逗她,直言道:“在無崖山救下你那天,我就知道了。”

竟然那麽早!庭月捂住了臉。心砰砰砰地跳了起來,同時又止不住的歡喜,既然葉清早就知道了,那麽……那麽他是真的不在意自己的出身了?

一想到這個可能,庭月心裏就像是開了一朵花,高興得想要原地蹦兩圈。但是不行,葉清看着呢,她要端莊,端莊!

葉清見她一雙琉璃一樣剔透的眸子滴溜溜地轉來轉去、眼中滿是歡喜的模樣,目光不由愈發柔和。

他身後的書架上除了放滿的書,還有兩個看起來十分普通的盒子。其中一個裝着這宅子的地契和下人的賣身契。而另一個……

葉清将另一個盒子拿下來,打開,從中拿出幾張文書擺在庭月面前,一一指給她認,“這是城內東大街上三間鋪子和城外二十畝良田的地契,你好好拿着。城南的王大戶已經答應認你做義女,從今天起,你就不是什麽乞丐賊子了,而是王家的小姐,等再過一個月,你就以這個身份嫁進來。”

庭月已經說不出話來了,她雖然沒見過什麽世面,但城裏一間鋪子是什麽價她大概知道的,更何況是東大街那麽好的地段,再加上二十畝良田……不說鋪子,光是良田拿去放租所得就夠她吃用不愁了。這麽貴重的東西,就這麽……給她了?

如果此刻站在她面前的是別人,庭月自然樂得去忽悠這個有錢的傻子,可是現在站在她面前的是葉清啊!她不能占葉清的便宜!庭月連忙把那幾張地契往葉清那裏推,“不行,這麽貴重的東西,我不能拿你的!”

葉清看她一眼,屈指輕輕彈了彈她的額頭,“笨!這些東西是讓你當嫁妝帶着嫁進來的,到時候不還是我的?明天你就搬到王大戶家裏去,安心備嫁。”

庭月摸了摸自己被彈的額頭,卻半點不覺得痛,摸了一會兒,她才後知後覺地發現葉清應該是心疼自己了。摸着額頭,她甜甜地笑了起來。她前世一定是在菩薩面前燒滿了香,要不然今生怎麽可能遇到這麽好的男人。她雖然身份低微,卻也不是不明事理,這世上有哪個男人能做到這種程度?甚至為了讓她面上有光,給她準備嫁妝,還給安排一個體面的身份。

葉清看她笑起來臉上漾開兩個淺淺的梨渦,眉目如畫,顧盼生輝的模樣,心思仿佛又飄到了從前,他喃喃念了句:“得成比目何辭死,願作鴛鴦不做仙……”

庭月一愣,問他說得是什麽。

葉清這才想起庭月這一世還不識字,他忍不住憐惜地撫了撫她的頭發。“去吃飯吧!”

“嗯!”庭月重重點頭,她看着葉清,小心地去牽葉清的手,卻被葉清反手用力握住了。

“走吧!”葉清神色不變,拉着她走出書房。

此時已經是黃昏,到處被晚霞映得一片金黃,庭月低頭,看着自己和葉清牽着的手被染成金黃色的樣子,傻傻地笑了。

好幸福啊!她心裏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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