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七曜宗主

七曜宗主

懷揣“讓季青冥叫叔”的奇特心理,宿懷星忽然不着急脫身了。

急什麽呢。

這次他運氣好,白撿一個“師叔祖”的名頭,再加上執法堂的權柄,他想幹什麽不行?

大魔頭蓄勢待發,便要搜羅敵情、伺機起事。

一連看了三天卷宗,宿懷星驚詫地發現……他想幹什麽都不行!

青雲宗的“師叔祖”跟魔教“教主”根本不在一個段位!

大魔頭心血來潮能給狗子建個行宮,看誰不順眼直接丢去極北寒淵鑿冰塊,只要他想做的事,沒人敢說一個“不”字;而在青雲山,甭管您是劍仙還是掌門,師祖還是祖師,哪怕天神下凡也得按規矩辦事。

有這麽一個糟心宗門,難怪季青冥人憎狗嫌。

宿懷星一邊腹诽,一邊端着清高冷傲的人設,盡心盡力刷今天的執法堂副本。

青雲弟子呈上傳訊玉符,恭恭敬敬道:“碧淩谷傳來簡報,請師叔祖過目。”

宿懷星斜眼一看,得,又是個不認得的新人。

執法堂到底有多少當職弟子啊,隔天就換一個,根本不給他籠絡人心的機會。

人都認不熟,他還怎麽徇私枉法?

堂下站着的執法弟子也在暗暗叫苦。

自從師叔祖擔任“代堂主”,李師兄每天都要警告他們無數次,萬萬不可窺伺師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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起初他們不明白李師兄說這話的意思。

師叔祖掌事第一天,淩師兄陪着處理卷宗。傍晚回到弟子居,師兄整個人精神都恍惚了。衆人大驚,還以為他遭受了什麽非人的虐待,想為同門讨個公道。淩師兄痛苦地搖搖頭,主動向大師兄請罪,到後山跪了一整夜。

第二天,宋師兄陪師叔祖謄寫門規。回來後跟淩師兄一模一樣的反應,一模一樣的下場。大家吓得不輕,問他到底怎麽回事。宋師兄以手掩面,赧顏汗下。

第三天,賀師兄做足了準備,不論師叔祖如何異于常人,也要坦然以對。結果……唉,不說也罷。

今天輪到他了。

他對自己沒信心,特意找碧淩谷的師兄要了一件法器,蒙蔽視野——他現在就是個睜眼瞎,什麽也看不見,總不會犯錯了吧?

“你叫什麽名字?”

堂上突然響起一道人聲,清寒如碎玉擊冰。

仿佛冬季躍入浮滿碎冰的深潭,起先他覺得冷,緊随而來的便是灼人的燙。師叔祖只說了一句話,尾音早已消散,他心頭還是止不住的顫,酥酥麻麻,一瞬間傳遍四肢百骸。

……他好像明白幾位師兄為什麽表現那樣奇怪了。

師叔祖不知何時走到他身邊來。

“林、素?”

!!!

要命!師叔祖在看他的命牌麽?!肯定也看到了他的劍!他三天沒洗劍鞘了!師叔祖會不會以為他不愛惜本命劍!?

腦子亂成漿糊,怎麽辦怎麽辦怎麽辦……

“……”

宿懷星也想問,你們到底要本座怎麽辦?

他覺得自己釋放了足夠多的善意,但不管怎麽示好,青雲弟子就是不為所動。他說話的時候,這群人看天看地看計時用的箭舟,就是不看他一眼。

本座屈尊降貴拉攏你,給點反應成不成?

執法弟子沒有反應。

宿懷星徹底失去耐心。

拿起傳訊玉符,“啪嗒”蓋了個公章,将奉劍弟子為期五天的試煉定在雍山。

随手将玉符扔回執法弟子懷中,宿懷星冷冷道:“此行路遠,千萬當心。”

畢竟雍山那麽遠,半路出現什麽意外……比如妖獸伏擊,年輕弟子死傷慘重,幸存者引大妖回青雲山,山中道修再死一輪……

很正常,是吧?

……

雍山試劍定在四月中旬。

卯時三刻,天不算亮,青雲山腳烏泱泱站滿預備出發的奉劍弟子。

天門峰的李師兄講了一段場面話,勉勵諸位師弟。宿懷星隐在雲後,維持師叔祖清高低調的人設。

辰時,陽光撕破薄雲,露出蔚藍的天空。

執劍的少年郎興致勃勃出發。

宿懷星在青雲山等了三個時辰,估摸大部隊撞上了埋伏的妖獸,才慢悠悠禦劍而起,追上去收拾殘局。

雍山山腳,濃重的血腥味四散開來。

數百青雲弟子滞留山間,三五成群結伴同行,形跡狼狽但不倉皇。

宿懷星發覺事态有異,問道:“怎麽回事?”

青雲弟子連忙禀報:“山裏混進了外人,看身手像是七曜宗的。那人不知幹什麽來的,轉頭就抓了十幾只妖獸,還說深山妖怪更多……”

稀疏的榆樹林裏,妖獸屍體堆成小山。暴露在外的傷口異常慘烈,大多一擊斃命,有幾只沒死透,喉嚨噗噗地噴着血沫。

宿懷星一眼瞧見屍山邊的男子。

這男人實在太惹眼。

周圍青雲弟子都穿着簡便的短打,唯有他,衣袂飄飄,仿如乘風而去的仙人。

別人拿的是劍,他手裏搖一把折扇——春末夏初,天又不熱,他拿把扇子幹什麽?

宿懷星不禁多看了兩眼。那人察覺他的視線,偏過頭來,微微一笑。

山野百花競開,都不如這一笑燦爛。

幾名執法弟子臉色驟變,齊齊倒抽一口氣。

宿懷星問:“你們認得他?”

有人不冷不熱說:“大名鼎鼎的七曜宗主,誰不認得?”

七曜宗?

宿懷星聽說過這個門派。

好像是仙宗聯盟裏的一個,地位不低。

更多印象就沒有了。道修宗派那麽多,宿懷星不耐煩關注這個宗主那個掌門,能得他另眼相待的,只有季青冥一個。

七曜宗主噙着笑,手中折扇輕搖,溫溫柔柔說:“閣下便是青雲宗元衡道君?在下荀奕,久仰久仰。”

宿懷星對這個什麽宗主興趣不大,發覺青雲弟子待這人态度極差,便也冷着臉,一副不想搭理人的樣子。

大魔頭疾步上前,裝模作樣查看幾具妖屍,神情凝重說:“大家先撤。”

——有那什麽宗主在,陰謀詭計沒法演,趁早散場吧。

師叔祖帶頭,青雲弟子理直氣壯目中無人,紛紛無視七曜宗主。

荀奕自讨沒趣,也不生氣。

他面上一直在笑,笑容溫柔寬和,眼眸深處卻是若有似無的嘲弄。

待衆人撤出外圍,他看向落單的青雲弟子,柔聲道:“你是雲極君的徒弟?”

林師弟悶悶地應一聲。

“尊師新喪,奕悲痛難安。只恨宗門事繁,脫不開身,沒來得及拜山吊唁。”

荀奕面露悲色,用最真誠的語氣,說出最惡意的話,“雲極君離世不過一月,便有人替了他的位子……”

林師弟面無表情朝他瞥去,冷冷說道:“執法堂落在誰手裏,是我青雲宗的事,輪不到外人置喙。前輩有這份閑心,不如管管七曜弟子吧。”

荀奕眨眨眼,不解地望着他,目光真誠又溫柔:“在下一片好心……”

林師弟沒聽見似的,大踏步走開。

出了山谷,遠遠瞧見師叔祖,他別扭地放緩腳步。

青雲弟子在外人面前總是無條件維護同門,可實際上,荀奕那番話,狠狠在他心上割了一刀。

師尊離世不過一月,師叔祖便……

不,不是這樣!

是荀奕惡意中傷,挑撥離間!

他怎麽能、他怎麽敢,因為外人一兩句挑撥,質疑師叔祖的品性?

林師弟羞愧難當,不知該如何面對師長,低頭快步跑開。

……

化神期的七曜宗主橫插一手,暗中禦妖是不可能了,宿懷星将錯就錯,把妖獸送給青雲弟子當試劍石。

師叔祖出手解決一小撮高階妖獸;執法弟子合力捉妖,将不同實力的妖怪分隔開來;一切準備完畢,奉劍弟子組隊進山,群毆小妖。

試煉順利得不可思議,成效也好得不可思議。

除了妖獸,大家都很高興。

荀奕搖着折扇,笑吟吟道:“道君,前日與我說話的小弟子怎麽不在?”

……本座也想問,你怎麽還在?

宿懷星沒搭理他,荀奕溫溫柔柔笑着,真誠又熱情地說:“他是不是在躲你?還是惱你搶了雲極君的位子?……唉,這孩子沒了師父,正是想不開的時候,賭氣鬧別扭都是正常的。道君莫要記恨才好。”

宿懷星有點不懂了。

這個宗主是在挑撥離間對吧?

說話這麽惡毒,怎麽還能笑得出來?莫不是中過風,歪了嘴?

宿懷星深深看去一眼。

荀奕笑容滿面。

整整半刻鐘,嘴角的弧度沒有一絲改動。

沒錯了,這個人嘴巴不會動,一直在笑,笑得好瘆人。

“列陣!!”

吼叫聲撕裂夜空,青雲弟子迅速集結起來。荀奕随之一看,山谷蹿出的竟是一條九頭蟒。

怪事,他分明查探過,深山已無妖氣,這頭大妖從哪兒冒出來的?

荀奕漫不經心想着,折扇輕搖,悠然而起。

青雲弟子正互相掩護撤退,忽覺一陣清香襲人,眼前花影扶疏,七曜宗主如月中仙子,飄飄而至。那身姿,那體态,比月照城最曼妙的舞姬還要漂亮。

“前輩住手!!”

幾名執法弟子駭然失色。

師叔祖早跟他們說了,今夜放九頭蟒出山,作為試煉的最終考驗。殺妖獸的陷阱他們都弄好了,荀奕往前一沖,豈不是……

“轟——嘩——嘭——”

“嘶!嘶!!!”

“…………”

陷阱觸發,九頭蟒痛得滿地扭腰,荀大宗主僵在半空,一動不動。

“……”執法弟子顫聲道,“前輩您怎麽樣?”

山風呼呼直吹,吹散了淡淡花香。

荀奕轉身,仍是衣袂飄飄,笑靥如花。那笑容溫柔中透着僵硬,僵硬中透着不屈的俊逸。

“我沒事。”

“您流血了!!”

荀奕微笑着低下頭。

……踏馬的,你們捅哪兒不好竟然給我捅腰子!

借着青雲弟子倒映的劍光,荀奕看清自己此時的模樣。除了腰側噴血,身上不算狼狽。再仔細看,衣裳雖然血呼啦的,卻有一種病弱淩亂的美。

還好還好,臉面沒丢。

他緩緩擡眸,柔聲道:“沒事。”

執法弟子:“……”

奉劍弟子:“……”

宿懷星:“……”

這個人面癱到了什麽地步啊??腰子沒了還笑得出來?!

宿懷星對仙宗掌門再怎麽不感興趣,此時也要說一聲,“瓜批,你引起了本座的注意”。

荀奕悠悠然踏出一步,痛啊!動不了,太疼了!怎麽辦,向青雲弟子求助?不!不能丢臉!

他咬咬牙,凹了個好看的姿勢,仰面朝天往後一倒。

“啪”。

“……”

沒有一個人上前扶住他。

圍觀的青雲弟子踮腳探頭,只見七曜宗主面頰蒼白、雙目緊閉,淺色花瓣落上他染血的衣襟,宛如親吻沉眠不醒的睡美人。

“師叔祖……”執法弟子快哭了,“您看、他……這下怎麽辦?”

宿懷星道:“帶他回青雲山療傷。”

以他嫉惡如仇鋤強扶弱的人設,絕不能把傷員丢在荒山野嶺!

“是……”

執法弟子哭喪着臉,你推我我推你,聯手将七曜宗主扛上飛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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