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開山大典

開山大典

青雲弟子猜的沒錯。

掌門師祖把閉關百餘年的“師叔祖”看作小孩子。

盛淩霄沒有養孩子的癖好，得出這個印象主要歸功于執法堂那些批文。遍覽師弟遺留的手跡，盛淩霄對其書筆、文辭、行事風格有了粗略判斷。

通文墨，不通人情。

其實“通文墨”也要打個問號。雖說批文寫的很像樣，但盛淩霄總感覺他在現學現賣，一邊抄門規一邊糊弄人。

再後來，聽了他和荀奕的談話，加上一點無傷大雅的試探，盛淩霄更為肯定——師弟就是一只胎毛未褪的小貓崽，以為自己很兇，實際上誰都能撸兩把。

對付這種孩子只能順毛捋，不然他還要炸毛。

盛淩霄把人牽回執法大殿，攤開早前篩選的卷宗，挑出幾處疏漏。

宿懷星反應不大，掌門真人說一句他“嗯”一聲。

盛淩霄見狀稍感寬慰。

師弟還是懂事的，肯聽話，比季青冥強詞奪理概不認錯好多了。

關于這點，掌門真人無疑看走了眼。

宿懷星狂起來季青冥禦劍都追不上。這會兒沒反應，是因為他根本沒認真聽。

他還在想七曜宗主的事。

本以為魔氣內斂瞞過季青冥就萬事大吉，沒想到随便跳出一個宗主都敢說青雲山有妖魔出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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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修不全是廢物。

卧底仙宗并不安穩。

他轉念又想，青雲宗門規繁複，“師叔祖”的名頭帶不來多少便宜，冒着身份暴露的危險辛苦經營……不值。

但是放棄這個身份，又有點不舍。

且走且看吧。

盛淩霄不知“師弟”心中所想，雞蛋裏挑了半天骨頭，總結說：“你做的不錯。”

宿懷星：“……”

怎麽的這個掌門一回來他就從“師叔祖”跌價成賣苦力的了？本座是不是要納頭便拜，感激掌門真人慧眼識英才啊？

“依照門規，執法堂主将由雲中師侄暫代，直至來年繼任。”

盛淩霄兩句話削了他的權，不忘順毛捋，“善慶堂缺一位督導，以師弟的能力當可勝任。師弟以為如何？”

宿懷星沒應聲。

經過執法堂這一遭，他可不會輕易上當了。什麽“督導”，說的好聽，肯定沒有實權，跟賣苦力沒差。

盛淩霄道：“善慶堂創建于立派之初，對青雲宗極為重要……”

別跟他講大道理，他只想徇私枉法。

“善慶堂也是修行求索的好去處，萬書樓物藏豐富，留有大量前人手跡……”

說來說去，宿懷星始終不感興趣。盛淩霄只好換個話題：“外頭那些小孩子，我教訓過了。”

宿懷星冷聲應：“嗯。”

盛淩霄道：“他們年紀輕，做事難免思慮不周。糾纏荀奕是有些胡鬧，心意總歸是好的，怕荀奕擾了你的清靜。”

宿懷星聽着，眼神動了動。

盛淩霄一句一句試探，大抵摸清他興致所在。

這個“師弟”閉關太早也太久，除了死記硬背的門規，對人情世故一無所知，白紙一樣幼稚。

幸而他有求知之心。

盛淩霄把世事掰開了、揉碎了，一點點解釋給他聽。

考慮到師弟驚人的傲氣，盛淩霄措辭格外謹慎。又要點明事态發展，又要解讀各方意圖，又要假裝“我知道你層次跟我一樣，說這麽多是因為我話唠，絕不是遷就你的見識水平”。

僞裝太成功，宿懷星一直沒發現青雲掌門在教他做事。

計時用的箭舟浮至角落，夜色漸深漸沉。

補完今天份的課，盛淩霄道：“下個月開山大典，切記不可缺席。”

——我教你怎麽跟別派長老打交道。

……

青雲宗五年一度的開山大典即将召開。

開山大典不僅關系到內門弟子選拔，更是青雲宗對外宣示實力的慶典，前來觀禮的宗派代表數不勝數，場面甚是壯觀。

銜月峰山門大開，掌門真人親自接見賓客。

各派長老受寵若驚。

青雲宗貴為仙門第一大派，兩位老祖宗都是傳說中的人物，尋常修士終其一生也難面見。

青雲掌門親自待客，簡直是神仙規格的禮遇。

驚喜之餘，他們不免泛起疑慮。

道君閉關幾百年，為何挑在今年出關？掌門真人與之平起平坐，釋放了什麽信號？青雲宗內部格局将如何變化？劍仙重傷休養，道君可否取而代之？道君多看了牡丹芳主一眼！難道他與合歡宗相熟？

衆人各懷心思，各有盤算，揣測青雲掌門一舉一動的深意。

誰也猜不到，盛淩霄把仙門數得上號的宗派長老聚集起來，只是為了給師弟現場教學。

‘這位是天樞閣司命。天樞閣鎮北海，通幽冥，因地處偏遠，少仙露靈果……雲離師侄送了他們十八壇延齡醁。’

‘這是貫清派長老。貫清坐擁髓玉、隕鐵、玄石礦脈，修行資源最是富裕……他們宗主沉心符道，雲離送的一本古符譜。’

青雲掌門事無巨細地說，宿懷星津津有味地聽。

此時此刻，宿懷星終于體會到卧底仙宗的好處。魔修多方打探而不得的秘聞，青雲掌門随口就講出來了。

這個掌門還是有點用處的。

盛淩霄教了大半天，決定考一考學生，傳音問道：‘這一位天龍禪師，師弟以為送他們什麽好？’

宿懷星最讨厭佛修禿驢，天龍禪院的人跟季青冥一個程度的該死。他心裏憋着火，陰陽怪氣說：‘川穹配首烏，幫他長點頭發。’

盛淩霄：“……”

不氣，不氣。

師弟不懂事，他要耐心教。

‘這位玉女宮首席，師弟以為如何？’

宿懷星昨晚聽了一耳朵八卦，好像這個首席對季青冥感情不一般，有機會就來青雲宗表衷心。

呵，女人，喜歡誰不好喜歡季青冥，眼睛瞎了嗎？

‘酒煮決明子，給她治治眼瘸。’

盛淩霄：“……”

盛淩霄：“師弟若是身體不适，明日內門選拔，你不必出席。”

宿懷星無所謂：“好。”

殿內衆人悄悄豎起耳朵，滿心“吃到大瓜”的震驚。

如此私密的談話，傳音便可，說給他們聽是什麽意思？

莫非掌門與道君不和？

盛淩霄自己都料想不到師弟是這個态度，強忍怒氣傳音：‘我說的是開、山、大、典。’

宿懷星也跟着傳音：‘哦。’

對青雲弟子來說，禁止參加開山大典是極為嚴重的懲罰。

奈何宿懷星不把自己當青雲弟子。

他在青雲山盤桓這些天，收益寥寥，興味漸少，人設也懶得演了，随時準備罷工跑路。

本座人都要跑了，還管你什麽開山大典。

盛淩霄：‘……既然如此，拜師禮你也不要去了。’

宿懷星：‘行。’

盛淩霄：“…………”

開山大典這麽重要的事，罰到內門選拔已經到頭了，拜師禮再不去，跟師門除名沒兩樣。

師弟本人不在乎，盛淩霄只好替他在乎，生拉硬拽也要把人摁進“師叔祖”的座位。

宿懷星好不容易偷來半日閑，第二天又被拉去充門面，态度更為惡劣。

盛淩霄平心靜氣，繼續補今天的課。

“青雲山分十二座峰谷，各峰職權劃分、資源調配均以師徒為限，外門與內門處境天差地別，外門晉入內門的标準也極為嚴格。有資格收徒的長□□七十六位，每位手中只一個親傳名額，再想收徒，要等下一屆開山大典。”

今年晉升內門的青雲弟子僅六十二人。

伴随四十九聲鐘鳴，這六十二人受瑤華峰長老指引，入名譜，鑄命牌，拜尊師。

拜過嫡親師尊，再來拜掌門師祖、師叔祖。

宿懷星還是那副氣死人的冷淡樣子，興致索然，置身事外。

這般讨人嫌的壞脾氣，哄也不行，罰也沒用，盛淩霄終于束手無策——算了，師弟不懂事就不懂事吧，給他多配幾個懂事的小童子，面上能糊弄過去就行。

青雲宗網羅九州英才，新入內門的小弟子個個人中龍鳳。一衆清朗純茂的靈氣中，夾雜着一絲不尋常的氣息。

宿懷星覺得奇怪，散開神識，用心感應。

納陰、聚魂、噬元……

這不是魔修才有的氣感麽？

青雲宗收的內門弟子，有一個先天魔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