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霜寒宗首徒
霜寒宗首徒
自甲板一別後,木枯桑好幾日都沒來找陸天風,尹千煦又是個不愛說話的性子,時間一晃而過,游船便到了霜寒宗。
下了船,入目便是條熱鬧的街市。正是傍晚,衆人三兩成群,手提花燈穿梭其中,不遠處似乎還有戲班子在表演噴火的雜技,引來一片叫好聲。
陸天風許久不坐船,下船的時候有些頭暈,乍一擡頭,望見的便是這火樹銀花不夜天,他猛地想起,今日似乎是上元節。
巫蠱山內長夜漫漫,陰冷凄寒,人人都提心吊膽,自然沒精力去過上元節。他上回見到此情此景,似乎只有七八歲,背着老蠱主偷跑出來,被抓回去後挨了三十鞭,肋骨盡碎。肩上那條貫通至左腰的疤,便是那時候留下的。
從此以後,他再也沒敢跑出來,一次也沒有。
“在看什麽。”尹千煦扔了個錢袋給船夫,出來便望見陸天風正對着一個方向發呆,他順着望過去,發覺那是個賣花燈的小攤。
尹千煦挑挑眉:“想要?”
小攤上賣的花燈大多都是要放歸河流的,最大的用處不過是許個願,留個念想,但陸天風此人向來不信這種虛無缥缈的東西,他不信命,不信天,不信神佛,不信大道,只信自己。
“上次是誰說的,這些許願的玩意兒一概沒用。”
陸天風移開目光,嘴硬道:“沒錢。”
尹千煦冷笑一聲:“裝什麽,和我出來我哪一次真讓你掏錢了。”
說罷,他擡腳便準備往那小攤走,卻被陸天風攥住了衣袖。
“我不想要。”陸天風睫毛垂落,溫黃的燈光在他眼下投出一片陰影。
他的聲音被壓得很低,“你說得對,是沒什麽用。”
尹千煦神色難辨地望着他,似是嘆了口氣,又轉頭看了一眼那艘船,低聲道:“行吧,走了。”
“诶!”陸天風被拽得一個踉跄,他跌撞了幾步,又幾次回頭,“就這麽走了?”
“不然呢?”尹千煦冷着臉,“錢也付了地方也到了,不走等他出來和我們結伴嗎?”
不知為何,尹千煦每每提起木枯桑總會嗤之以鼻,似乎兩人天生就相斥:“今晚我們便去霜寒宗,省得和他撞見。”
陸天風新奇道:“難得見你有這麽讨厭的人。”
“我讨厭的人多了去了。”尹千煦嗆他,“普天之下你能找出一個我喜歡的人嗎?”
盡管月上黃昏,但在尹千煦的強烈要求下,兩人還是禦劍飛去了霜寒宗,半個時辰後便到了目的地。
陸天風本想着趁夜潛進去偷偷調查,但出乎意料,霜寒宗外站着的守夜弟子不在少數,個個身着藍底白領的弟子服,精神充沛,目如銅鈴,應該是其他宗門派來幫忙的。
宗門裏頭燈火大亮,遠遠望去,能看見許多人在忙裏忙外地搬着什麽東西。
尹千煦不動聲色地皺皺眉,若看守得如此嚴密,事情便有些棘手了。
陸天風有些迫不及待:“我先去看看,你在這兒等我。”
沒等人反應,他便架劍落了地,尹千煦啧了一聲,伸出的手撈了個空。
他看見了一個意料之外的人,一個,他絕不想看到的人。
果不其然,陸天風一落地也看到了正和一個男子談論着什麽的木枯桑,剛剛他站的那個地方前面正巧有棵枝丫擋住了視線,形成了一個視角盲區,眼下落了地,兩人便來了個四目相對,陸天風一下便頓住了。
“什麽人!”守門弟子的反應快得出乎意料,陸天風反應不及,竟還真的讓人制住了。
木枯桑笑着和他打招呼:“晚上好啊,天風。”
尹千煦躲在半空,沒臉去看。
真丢人啊。
他心知肯定躲不過,便也穩穩地禦劍下了地,随手掐了個訣将那兩名弟子彈開,總算讓陸天風能站得好看些。
“尹兄也在。”木枯桑沖他笑着點點頭,尹千煦出于禮貌便也敷衍地回應了一下。
“木公子,這二位是……”
走近了,尹千煦才注意到剛剛和木枯桑談話的男子。
他穿着和門外弟子同色的長袍,發戴茉莉玉簪,身型較一般男子矮上那麽一點,臉龐柔和,流露出的靈力卻很強悍,當是哪個宗門的長老。
木枯桑:“這二位是在下的摯友,今日同在下一道來霜寒宗認領遺體。”
尹千煦擡眸望去,保持沉默,倒是陸天風反應很快,馬上應道:“對對對,前些日子聽聞此等噩耗後,我們連夜坐船來的霜寒宗,想着将親人的屍身帶回去,落葉歸根。”
“原來是這樣。”男子嘆了口氣,“方才誤會你們了,弟子下手沒輕沒重……”
他頓了一下,陸天風迅速應道:“我叫陸天風。”
男子又将目光對準尹千煦,尹千煦依舊黑着臉,陸天風便替他應道:“他叫尹千煦。”
“方才木公子找了近半個時辰未果,如若不介意,諸位不如将逝者的姓名告訴我,或許我會有些印象。”
尹千煦沉默不語,木枯桑也不知在想什麽,罕見地沒有開口說話,剩下陸天風求助無門,只得把頭低下去躲避視線。
氣氛頓時變得有些詭谲,男子也有些尴尬,便笑道:“可是不方便?這樣可以嗎,諸位……”
“吳青。”木枯桑突然開口,“他叫吳青。”
他眸色被睫羽壓得很低,聲音聽不清是什麽滋味:“勞煩趙宗主了。”
“吳青?”
“宗主?”
男子和尹千煦同一時間出聲,互相對視一眼後,又很快地移開視線。
“啊,忘了說了。”木枯桑又挂上了那似笑非笑的神情,對着尹千煦道,“尹兄遠離紅塵許久,應是不了解,這位是錦衣派趙宗主。”
尹千煦心下一驚,面上神色未顯:“你是趙映月?”
他雖對當代修真門派不甚了解,但五大宗門還是聽說過一些。傳言錦衣派宗主趙映月修為高強,脾氣極差,生平最讨厭的便是被旁人視為女子,即便是開玩笑也會發好大的火。
但眼前這人,一看便是很好說話、總被欺負的老好人,宗主該有的強勢他連邊都沒沾上一點。
尹千煦沒表現得太過明顯,但趙映月似乎格外會察言觀色,他尴尬地笑笑:“不像嗎?沒關系,反正也不止一個人這麽說……”
尹千煦沉默了,于是趙映月便接着剛才的話題,神色嚴肅地對木枯桑道:“木公子,你要找的可是裴宗主首徒吳青?”
“對。”木枯桑嘴角微勾,說不清是淡笑還是嘲諷:“就是那位名震天下武力超群的霜寒宗首席弟子,趙宗主可有印象?”
趙映月聞言卻是長嘆一口氣:“說來奇怪,自錦衣派接手調查霜寒宗一案後,還未看到過吳青的影子,更別提是裴宗主了。他們師徒二人修為高強,或許逃出生天了也不一定。也不知那兇手是何方神聖,竟能一夜之間……”
他雙眉重重擰起,顯然對那人極為忌憚:“不過霜寒宗占地面積極大,我派弟子還未對其進行徹查,吳青的屍身亦有可能被藏在了某個地方,一切都未可知。”
木枯桑笑道:“趙宗主說得在理。”
趙映月又将目光對準另外兩人:“不知二位要找的人是……”
尹千煦正要随口編個名字,陸天風卻搶先一步:“我們二人也是為吳青而來。”
話音剛落,木枯桑眸色陡然一凝,目光如出鞘的利刃朝陸天風刺去,卻在尹千煦望來時堪堪垂眸,掩下情緒。
趙映月并未多想:“現下天色已晚,諸位不如在此地住上一晚,等明日再仔細盤查,或是再想其他辦法,這樣可以嗎?”
說罷,他有些猶豫地看向三人。
“勞煩趙宗主了。”木枯桑答應得很爽快,又偏頭看向另外兩人。
尹千煦本想拒絕,但陸天風拽了拽他袖子:“麻煩了。”
“不麻煩不麻煩。”趙映月似是松了口氣,“客房就在不遠處,我帶諸位去。”
木枯桑婉拒:“不必了,趙宗主想必還有事忙,将大致位置告訴我們即可。”
趁着那兩人拉扯的間隙,尹千煦偏頭冷冷地瞥了陸天風一眼,後者沖他眨眨眼睛。
最終還是木枯桑更勝一籌,趙映月反複把客房的位置說了三遍,這才放他們離開。
月墜于空,木枯桑在前面帶路,另外兩人不遠不近地跟着他,眼看着他們的距離越來越遠,尹千煦突然壓低聲音和陸天風翻舊賬:“方才在門口你是被巫蠱山那群廢物傳染了?我才多久沒見你,你怎麽連低階弟子都躲不開了。”
陸天風有些尴尬地蹭了蹭鼻尖:“落地的時候看到木枯桑了。”
“所以他給你施定身咒了?”
“不是……”陸天風沉默片刻才別扭開口,聲音堪比蚊蠅地說了些東西。
“什麽?”尹千煦沒聽清,又擔心木枯桑真使了什麽陰招,“說大聲點,你啞巴了?”
客房已到,陸天風背對着尹千煦,掙紮好久才別扭道:“剛剛突然發現……他比我想象的要稍微好看一點點!”
說罷,門“砰”地合攏。
尹千煦:“……”
“夜間不回房,尹兄好雅興。”木枯桑不知何時走了過來。
尹千煦回過神,沒搭理他,朝陸天風隔壁的房間走去。
“我聽聞神界對族人管控甚嚴,除卻散仙,不允許族人私自下界,當然,也包括戰神。”
尹千煦頓住了腳步。
木枯桑沖他走來,随口道:“沒記錯的話,五百年将過,天帝也該出關了吧。”
尹千煦指尖一抹靈流閃過,沉默不言。
夜間的風帶了些涼意往人衣袖裏鑽,尹千煦倏然緩聲道:“你既然知道我,也該聽過某些傳言,被戰神盯上的魔頭,都會事先為自己找好埋骨地。”
“因為……他們絕無生還的可能。”尹千煦轉身對着木枯桑露出一個危險的笑:“那可不是傳言,要試試嗎。”
“尹兄饒命。”木枯桑裝模作樣地沖尹千煦讨饒,“大名鼎鼎的離垢神君,天帝親封的神界戰神,漠鳶所過之處,魔物寸草不生,在下就是想不認得也難。”
“在下不過是魔界一無名小卒,碰巧與天風相識,還望神君手下留情。”
尹千煦皮笑肉不笑,嗓音冷得像昆侖山的雪:“我警告你,想玩魔界有的是人給你玩,你若是敢動他一下,便拿命來還。”
“不敢。”木枯桑行了個禮,目送着他入客房後,站在原地無奈地聳聳肩。
運氣真差啊,好不容易來一趟人間,就碰上了個大人物。
他嘴角依然挂着常年不變的笑,轉頭看了眼陸天風的客房,悠然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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