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性別不可違

性別不可違

趙映月想過很多性別暴露的場景,有可能是在澡堂被人窺視,有可能是在午夜吃變聲丸時被人察覺,有可能是未纏緊束胸被懷疑,唯獨沒想過最後竟是以這種可笑的方式暴露。

她手心還纏繞着暖黃的靈流,指尖微微顫抖着,四周鴉雀無聲,衆人的目光或疑慮或驚異或難以置信,像是一場無聲的審判。

這一天終于還是來了。

“你怎麽會是女的?”

不知是誰驚叫了一聲,聲音直直穿透耳膜,趙映月神思一震,思緒被拉回多年前。

“你怎麽會是女的!”

胸前傳來一股巨大的壓迫力,劇痛來勢洶洶,她站立不穩,後背重重摔在牆壁上,眼前發黑,喉間湧起一股鐵鏽味。

“你怎麽是個女的!你不是女的!”

女人崩潰的叫聲如同地獄的咆哮,尖銳得要将人的靈魂撕裂。

趙映月被打得頭昏腦漲,她強撐着睜開眼,卻見面前自己的母親披頭散發狀如瘋魔,雙目通紅地瞪着她。

趙映月虛弱地喊:“阿娘……”

“別叫我阿娘!只有女孩才會這麽叫!”女人歇斯底裏,忽然揪起她的衣領,“記好了,你是男的,你是男的,你是男的,你是男的……”

她眸中透露出一股瘋狂到極致的冷靜,将人壓出一身雞皮疙瘩,她不斷地重複那四個字,像是要将那些話刻入靈魂。

趙映月思緒都被那幾個大字占空,她直愣愣地盯着她娘,眼淚要掉不掉地挂在眼眶:“我……我是男的。”

“對了,好孩子。”那個女人終于露出了一個笑。

從有記憶開始,她便被關在這個分不清白天與黑暗的地方,她不知道外面是什麽樣子,也不知道自己阿爹是誰,唯一會來看她的母親,也不過把各種書扔給她逼她自學成才,偶爾會瘋狂地告訴她她是男的。

不幸中的萬幸,她偷偷養了一只奶白色的小貓,取名茉莉,無聊或痛苦的時候,茉莉便會出來,将軟乎乎的身子埋在她臂彎,那時她的心便會平靜下來。

在□□與精神的雙重逼迫下,她不負所托,成功學會了高階術法,遠超同齡人一大截,書教會了她世間萬物,但懂得越多,她便越痛苦。

她痛苦自己活動的局限,痛苦自己不能看到外面的世界。她本來能忍受日夜待在小黑屋,倘若她不知外面有多精彩。

終于有一日,她被精神上的痛苦折磨得忍無可忍,最終打算出去看看。

于是她看到了日光,看到了彩霞,看到了千千萬萬個與她一樣的女孩沐浴在陽光下。

她們不會因為自己是女孩而自卑,也不會被逼着改變自己的性別,更不會被關在小黑屋,她們可以自由自在地奔馳在曠野。

于是趙映月崩潰了。

她第一次違逆自己母親的話,穿着自己親手做的白裙回了家,她要告訴母親,她是女孩,也不為自己是女孩而羞恥。

但當她踏足自己的小屋,卻看到了這輩子都無法忘卻的一幕。

後來,那個畫面成了她此生永遠無法擺脫的夢魇。

她母親一手拎着茉莉的後頸,一手拿着把沾了血的剪子,獰笑着如同地獄爬出的惡鬼。

于是趙映月呆住了。

她緩緩地看着自己母親轉頭,見到自己衣着的那一秒,她發出尖銳的嘶吼。

“誰準你穿這個的!你是男孩!男孩不能穿裙子!”她是那樣歇斯底裏,空蕩的房屋回蕩着她的聲響,“脫下來!脫下來!脫下來!”

她不斷地重複着這句話,又将茉莉往趙映月跟前一湊:“這是不是你養的!誰準你養貓的!只有女孩才會養這種東西!你是男孩!”

她一邊絕望地大叫,一邊将手中的剪子往茉莉身上捅,茉莉雪白的毛上沾滿了赤紅的血滴,那顆素來會往她臂彎拱的腦袋低垂下來,它發出虛弱的叫。

趙映月渾身發起冷來,鼻尖的血腥味熏得人幾近作嘔,這一刻,母親猙獰的臉湧現在她腦海,一幀一幀的,走馬觀花一樣循環播放着。

趙映月突然尖聲叫起來,她像是才反應過來似的,猛地撲上去,鋒利的剪子将她的手劃破,茉莉赤紅的鮮血滴落在她新做的白裙上,弄髒了。

她大叫着阻止,喊着不要,數不清的淚珠子如線一般斷落,将她的視線遮擋得模糊不清,耳畔只剩下她母親的怒吼。

“我讓你穿!讓你養!”

剪子入體的頓響一刻不停,趙映月幾乎聽不見任何東西,無盡的恐懼将她吞沒。她發狂地扯碎自己的碎花裙,歇斯底裏又毫無尊嚴。

“母親!我是男的!我是男的!我不穿了!你放過它吧!放過它!求求你!我再也不穿了!我是男的!我不養了!放過它放過它啊啊啊啊啊啊!”

午後溫暖的陽光照入窗棂,打在女孩絕望崩潰的臉龐,聖光普照的地方,她卻處在地獄。

不知過了多久,久到她的碎花裙被撕得破破爛爛,久到她嗓子嘶啞,久到她再也流不出一滴淚,女人終于停下了動作,像扔破爛一樣将茉莉扔到了地上。

那是一團看不出原狀的爛肉,破破爛爛地流着濃重的腥血,東一塊西一塊地散落在地上。

趙映月顫抖着去碰,碰到的一剎那,她猛地幹嘔起來。

女人殘酷的聲音在頭頂上方響起,如同喪鐘的悲鳴:“記住,只有女孩才會如此懦弱無能,只有男孩才能得到自己想要的一切。”

趙映月胃裏一陣痙攣,她抽搐幾下,暈了過去。

再醒來,她就像換了個人。

她不再執着于自己女孩的性別,一把火燒了自己親手做的白裙,大大方方地承認自己是男性,甚至還親手制出了變聲丸,讓僞裝更加天衣無縫。

只可惜,這變聲丸效用唯有一個月,且食用後嗓子會疼痛難忍,兩個時辰後才會逐漸好轉。

她母親因為她的變化欣喜若狂,更加瘋狂地督促她練習術法。

等時候差不多了,母親第一次帶着她出了遠門。

她們來到了一個很漂亮的地方,旁人都說這是人人向往的桃花源,唯有有靈根的人才能去修仙。

她站在高大的石門前往上看,看到了巍峨的字匾,上方用金色的墨水寫了三個潇灑的大字,錦衣派。

再遠處,是觸碰不到的湛湛青天。

她的母親今日打扮得格外得體,化了濃妝,穿了件精致修身的紅繡裙,與她一同面見了一個男人。

那男人身着镂空銀絲長袍,濃黑的頭發一絲不茍地束起,談笑間,她發現他的眉眼和自己有七八分相似。

旁人都恭恭敬敬地喚他趙宗主。

她不知母親與那男人說了什麽,最終,男人随意道:“既然是個男孩,就留下來吧。”

從此,她便被留在了錦衣派,以男子之身。

“趙宗主,或許你需要給諸位一個解釋。”葉軒溫潤的聲音響起,将趙映月從回憶的漩渦中拉了出來。

她垂着眼,指尖相互蹭了蹭,總算開口說出了塵封中的真相。

與此同時,淮安懷龍山上空,一道黑紫的光閃過,搖搖晃晃地落在了山腰。

懷龍山位置偏僻且荒草遍布,很少有人踏足,因此,也從未有人發現,這裏竟還藏着一個小小的木屋。

小木屋在原地等了許久,總算迎來了它的主人,陸天風艱難地扶着木枯桑,一腳踹開了門。

木門撞牆發出劇烈的響動,灰塵撲面而來,陸天風偏頭咳嗽了幾聲,拖着人進了門。

小屋雖算不上精致,但也五髒俱全,若是打掃幹淨了,定是個不錯的住所。

陸天風一手摟着人,一手施了個清潔咒,咬牙把人往床上拖。

他一邊腹诽着木枯桑怎麽那麽重,一邊将人輕輕放在床上,好不讓他磕到碰到,幹完一切正想起身,腰間卻倏然出現一只手,猛一用力,将他的身子狠狠下壓。

陸天風措不及防,“啊”了一聲,頭重重磕在木枯桑的胸膛,被結實的肌肉撞得頭昏腦漲。

這手是誰的不言而喻,陸天風心口湧起一股滔天大火,擡頭正欲理論,卻瞥見了一雙水潤潤的眼睛。

陸天風咬牙:“你故意的?放開!”

他現在趴在人身上的樣子真的很沒有面子。

腰間那雙手不但不放開,反而愈發用力了,木枯桑可憐兮兮道:“天風,我疼。”

陸天風怒極反笑:“你還知道疼?你瞞着我一個人回魔界的時候怎麽不見你喊疼?你不要命地去對抗四宗門的時候怎麽不見你喊疼?魔尊大人,放開!”

木枯桑垂下眼,手不輕不重地捏了一下他腰間的勁肉。

陸天風一個電花直竄頭頂,難以置信:“你瘋了!”

他突然想起先前類似的情況,制住木枯桑亂動的手,破罐子破摔地威脅道:“說了別動!否則我不确保會不會發生別的什麽!”

木枯桑定定地望着他,突然扯出一個笑,柔聲道:“天風,你在人界的時候應當聽過,當今魔尊嗜殺成性,草芥人命。”

陸天風耐心告罄:“關我屁事!”

“但你還是來救我了!”木枯桑雙眼亮亮的,“還給我下追蹤蠱,那我是不是可以認為你心裏有我。”

陸天風被他雷起了一聲雞皮疙瘩:“那蠱蟲生命只有一個月,早就死了,還有,你說話就說話,能別說得這麽……”

他臉色黑一陣白一陣,似乎也想不出什麽話來形容這詭異的氛圍,最後只沉着臉道:“快點放我下去,我有事要問你。”

木枯桑溫聲道:“就這麽問也挺好的。”

“我數三秒,你再不放開我就……”陸天風微妙地頓了一下,“我就再也不理你了!”

腰間的那只手僵了一秒,而後緩緩松開,陸天風一個起身落到地上,居高臨下地望着他。

木枯桑笑道:“天風想問什麽。”

“你就是華帥,對嗎。”陸天風肯定道,“告訴我,當年發生了什麽事。”

木枯桑笑容一僵,臉色沉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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