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 孩子與父親
第42章 孩子與父親
“看來你們不是剛從廢墟裏出來。”
齊海生看着他們搬運出來的東西,小面包裏的物品看起來多,而且占地方,實際上價值都不高,不過都屬于必需品,很容易就能交易出去。
“這你也看得出來?”羅衡不禁挑起眉毛,他看了看地上的東西,困惑道,“有什麽差別嗎?”
“你真是個上等人。”齊海生朗聲大笑,說話雖然不客氣,但也聽不出什麽諷刺的意思,“不過我可沒工夫解釋,你們到底是搶來還是偷來的,都跟我沒關系,我買你賣,就這麽簡單。”
于是羅衡下意識看向狄亞,狄亞只是對他搖搖頭。
看來這會兒不适合說這個話題,羅衡微微抿緊嘴唇,感覺到些許挫敗,不過這種狀态并沒有維持很久,他問道:“你們都要嗎?”
“可以。”齊海生眯了眯眼,他掃過那些貨物,又點頭,“沒什麽問題。”
除了車廂裏的物資,之前的五個強盜也留下不少武器跟一些用不上的東西,這會兒都擺在地上,看上去還挺壯觀的。
雖然平原上人人的規矩不同,但這些小物件大多價格都有限制,很快就能拍板決定。
倒是車廂裏的床墊起了争執——這東西的确很舒服,盡管又破又爛,有些地方還被啃得坑坑窪窪,可鋪上一層布之後,它帶來的舒适感相當驚人。
舒适一直是個昂貴的詞,昂貴又總是跟價格的高漲分不開來。
這也就意味着,如果賣個低價,羅衡這邊必然受損;要是選擇賣高價,齊海生又無法接受。
羅衡對物價雖然不夠敏感,經歷過的交易也不多,但他隐約意識到也許是因為随意零元購的緣故,這片平原的物價浮動的上下限都非常高。
也就是說,談生意最好是要靈活一些。
畢竟正常情況下的買賣,大不了就是談不成,雙方最多是憋一肚子火;然而在這片平原上,談不成的生意,可以選擇爆掉對方的腦袋來談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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伊諾拉跟齊海生就正在小心翼翼地踩在這條危險底線的邊緣,激烈地開展一場唇槍舌戰。
從各種意義上來講,這都稱得上一種藝術。
羅衡饒有興趣地看着伊諾拉從生死存亡談到身份地位,通過各方面展現自己得到物資的艱難險阻,中途還不忘給齊海生飛快地戴上幾頂摘不下來的高帽,就差把這張軟墊打上奢華有品的标簽,跟齊海生捆綁在一起。
而齊海生不甘示弱,從大車隊的人數出發,厚着臉皮跟伊諾拉哭窮,鼓動唇舌讓她意識到一個人養幾十個人是多麽坎坷艱辛,試圖把“孤兒寡母,我命好苦”這一招牌貼在臉上,哄騙三人組半賣半送。
孤兒寡母這句話倒不是惡俗玩笑,按照齊海生的說法,很多女人跟孩子實際上都已經失去丈夫跟父親,甚至有孩子在同一時間失去了父母。
在同樣的弱勢情況下,女人還能再找一個依靠,孩子卻很少能輕易更換撫養者。
因此在車隊裏有個規定,所有大人都是孩子們的父母。
齊海生是以相當輕松幽默的口吻說出這些事來的,也沒覺得這能給自己增加什麽籌碼。
他看上去更接近一個人在展示自己得意喜愛的東西,不是為了得到任何人的承認跟肯定,只是很自豪自己這麽做,因此也很願意提一提。
可羅衡還是下意識僵硬住身體。
他看得出來,車隊內部的确非常融洽,光是在這兒呆一會兒的工夫,就能清晰感到車隊裏歡快輕松的氣氛。
那些孩子們在跟大人打鬧,生存的環境也許不夠健康,可大人們竭力在其他地方彌補了。
失去父母的孩子在這樣的平原上根本沒有任何競争能力,他們的下場可想而知,發生什麽事都不會讓人意外,可齊海生卻确保他們仍然以孩子這個身份成長。
也許是為了增加凝聚力,又也許只是齊海生爛好人,或者他們是一群不抱緊就無法生存的人……
話又說回來,就算這一切都是真的,齊海生在竭力養活這些人,确保這些孩子成長下去,實際上也跟他們三個沒有任何關系。
他們不過是三個路過交易的人,讓自己活下去就已經費盡全力,不必為此承受心靈上的壓力。
但羅衡還是不自覺地站直身軀,一種說不上來的瘙癢感凝聚在他的肋骨下,正往四周的皮膚緩慢擴散開來。
真正的瘙癢可以用抓撓緩解,可羅衡卻想不出什麽辦法來解決心靈上的瘙癢。
伊諾拉對此無動于衷,甚至冷笑了兩聲,倒是狄亞……
羅衡的目光忽然鎖定那張臉,那張臉上本來帶着漫不經心的笑容,現在卻已消散得無影無蹤,變得毫無表情,眉頭微微聚攏,仿佛戴上一層假面。
他很熟悉這種表情,這意味着一個人試圖逃避這個話題或是不願意展露任何內心的想法,卻無法解讀原因。
為什麽?
羅衡頭一次對狄亞的過往産生好奇,他看得出來狄亞對伊諾拉不怎麽感興趣,對男人也一樣,即便是在現代這種資源極多的時代,放縱自己欲望的人也不在少數,更何況是這個時代。
可狄亞看上去就是對什麽都不感興趣。
會在意這個話題,是因為他有過一個孩子嗎?他也曾經有過一個妻子?曾經失去了摯愛的人或是別的原因令他徹底封閉了心門?
雖說狄亞看起來很年輕,但這樣的時代,靠年紀判斷經歷是最不靠譜的。
伊諾拉跟齊海生的拉鋸戰還在繼續,甚至吵得面紅耳赤的,眼看時間不早,氣氛也趨近白熱化,羅衡終于把心神從狄亞身上收回來,放到這件交易上。
“如果你可以再給我們三個頭盔、三雙手套、還有兩塊可以綁在車上的鏡子。”羅衡說,“那就按照你說的來交易。”
他示意了下摩托車。
這些東西當然也不便宜,可是比起伊諾拉的價格要實惠得多,齊海生當即喜笑顏開,滿口答應:“我幫你裝都沒問題!”
伊諾拉略有些惱怒地看了一眼羅衡,試圖要說些什麽,羅衡只是淡淡道:“拉鋸太久會出事的,更何況他們在這件事上占了便宜,等會也會願意讓你占點便宜的。”
有時候伊諾拉幾乎都有點欽佩羅衡的這種能力,不管吃多少虧,或是遇到什麽麻煩的事,他都能将這些事表現得完全不值一提。
“但願如此吧。”伊諾拉嘆氣,“我還能怎麽樣呢,都聽你的。”
不過真正讓她吃驚的還是完全沒反應的狄亞,她還以為這人摳門得要死,絕不會允許羅衡這麽大手大腳地揮霍呢。
“走什麽神呢?”伊諾拉沒有貿然去拍狄亞,她可不想被對方下意識來個背摔,只是在邊上說話,“該吃晚飯了。”
狄亞這才回過神來,漫不經心道:“怎麽了?”
“都賣完了,你說怎麽了。”伊諾拉皺起眉頭,“你剛剛完全沒聽嗎?”
狄亞的臉上又浮現出近乎哄騙的笑容:“我絕對相信你們。”
“我當真的聽。”伊諾拉還是忍不住刺了一句。
不過走向餐桌的時候,伊諾拉自己也不由得一怔,這些東西本來就不是她的,嚴格來講,她現在還是羅衡跟狄亞的階下囚呢。
她幹嘛要心痛得好像是自己的財産受損一樣。
伊諾拉想笑話一下自己,卻一下子笑不出來,她不由得回身去看那兩個同行的男人。
他們倆一個看上去就像是基地裏的大明星,完全不谙世事,有時候真誠得讓人懷疑到底是不是正常人,有時候又博學得讓人不得不欽佩;而狄亞,這個早就打過交道的男人,精明狡詐又幹練,嘴巴有時候像抹了蜜,有時候又尖酸刻薄,這會兒看上去卻失魂落魄的。
真要命。
我居然會跟這樣的兩個男人搭檔。
伊諾拉搖搖頭,又忍不住笑起來,她找了輛車,車裏甚至還坐着人,她沖對方打了個招呼,借鏡子重新補上口紅,沒去在意車裏的人幾乎看得眼珠子都要掉出來了。
這次她學會用手指來軟化膏體,讓它們暈染得更漂亮。
她深吸一口氣,抓緊身上的披肩,相當自信地往人群之中走去。
“我們也走吧,去跟伊諾拉坐一起。”羅衡望着伊諾拉的背影許久,才伸出手來捏了捏狄亞的胳膊,他注意到對方的走神,“怎麽了?”
狄亞看上去還是有些恍惚,仿佛某種重擊隔着時間的餘韻,直到此時此刻才終于撞到他:“沒什麽。”
原本羅衡并沒有打算等到這句回答,只是嫌麻煩地拉住他往前走。
可過了一會兒,狄亞還是開口:“我只是想起我的養父。”
所以,不是孩子,而是父親。
羅衡掃過那群歡快雀躍的孩子,他們才搬完塑料板凳,幼小的身影逐漸與狄亞高大的形象重合,他想不出來。
而狄亞似乎也終于從深沉的海底脫出,他臉上本來朦胧着一層水淋淋的汗,如同某種壓力的具象化,此刻盡數消失了。
他注意到自己失口說出某些信息,并未因此尴尬,只是流露出一個輕松诙諧的笑容:“別在意,一些不重要的過去而已。”
如果狄亞的脈搏跳動得不是這麽快,這個神情會顯得極有說服力。
羅衡握着他的手想,這大概算是作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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