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3 尋覓者
第43章 尋覓者
大車隊的夥食當然要比湊合将就還險些斷糧的三人組好,甚至比綠洲的小飯館更好。
有一個大鍋是專門用來煮湯的,這會兒已經燒開,正咕嚕咕嚕地冒着泡,嘗起來有點像羅宋湯,羅衡在裏面吃到了包心菜、番茄的味道、胡蘿蔔、還有幾塊說不上來口感的肉。
他本來是有些好奇的,可仔細想想,還是決定不要多問,專注在贊美廚師的手藝上。
伊諾拉倒是沒有享受美食的心情,她大口大口地吃幹淨自己得到的食物後,就忙着跟女人們交談,把這些人的心神從屬于她們的工作上勾走。
雖然羅衡沒聽清對話,但是看上去頗具成效,具體表現在盛湯的女人已經魂不守舍地給她盛了兩碗湯了。
如果伊諾拉繼續喝下去的話,羅衡猜第三碗也不會少。
狄亞正在嚼第二個窩頭,不是現代的早餐店裏會出現的那種口感柔軟香甜的窩頭,而是吃起來相當剌嗓子的那種老窩頭,面發得相當硬實,個頭也不小,只能泡在湯裏才能勉強下咽。
這還是女人們放在水上剛蒸出來的窩頭,可以想象等它放上一下午的時間,必然能步法棍後塵,成為一種新型武器,且可遠交近攻——遠能警醒他人,近可直接砸頭。
羅衡才吃了半個就不太行了,實在吞不下去,只能不停地喝湯緩解,旁邊有個小女孩看着他這為難的樣子直傻笑,露出缺少兩顆門牙的嘴。
“我們想打聽下司南的消息。”狄亞直接開門見山,他把窩頭掰開來,蘸了下湯,“三級污染區那邊有什麽大動靜嗎?”
他看了一眼羅衡,羅衡坐直身體,又将一小塊窩頭塞進嘴裏,用唾液去軟化。
齊海生正往嘴裏大口大口地塞着食物,那些東西在他的嗓子眼裏混成一團,把聲音糊住:“當然有,我剛從那邊路過。那邊鬧起來了,好像是挖到什麽東西,總之打得不可開交,怎麽,你找司南有事?我勸你是最近別去那兒,除非嫌命大。”
就算在說這麽嚴肅的話題,齊海生的聲音聽起來還是格外的活潑,他的頭發是天生的自來卷,這會兒正一绺一绺地往前跑,他也不厭其煩地甩着頭,活像頭長毛大狗。
坐在他腿邊的一個小男孩終于看不下去了,踩在板凳上幫他挽頭發,細小的手指穿過那些亂糟糟的頭發,他從口袋裏掏出一把五顏六色的小夾子把那些卷發亂七八糟地別起來。
正對着羅衡的吃相偷笑的小姑娘忽然瞪大眼睛,生氣地站起來:“那是我的夾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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缺少兩顆門牙,說話難免漏風,小女孩自己顯然也注意到這個問題了,她下意識捂住嘴巴。
小男孩只是對她做一個大大的鬼臉,捧着自己的飯碗一下子跑得沒影。
小女孩的怒火顯然已經燒到頭頂了,她犀利的目光驟然轉向齊海生,齊海生下意識舉手投降,勺子還沒從手裏放下。
“先給你用。”小女孩指着齊海生,小嘴噘得能挂油瓶,也許是因為太幼小,她連憤怒都顯得圓潤,長不出半根尖刺,“我去抓他!”
齊海生露出感激涕零的神情:“非常感謝!”
小女孩從她的板凳上爬下去,臨走之前又踮起腳,半張臉探出桌面,警惕地看着他們三個大人:“我的食物,不要吃。”
狄亞忽然撐着臉笑道:“那你幹嘛不拿走呢?就算我們不吃,也會有別人吃啊。”
小女孩恍然大悟,深感有理。
于是她暫時平息憤怒,踮起腳,伸出兩只手将碗裏的窩頭同時拿起,塞進自己的口袋裏,又看向那碗湯,眯了眯眼睛,捧起碗一飲而盡,這才一抹嘴,讓怒火重新燃起,舉着拳急吼吼地沖向小男孩的方向。
“真可愛,對吧。”齊海生越過長桌,望着兩個孩子遠去的背影,看着他們打鬧在一塊兒,旁近的大人哄然大笑,關注着這場突如其來的紛争,于是他把目光收回,轉向兩人,“還是說,你們倆是……嗯,潇灑派的?”
潇灑派?
羅衡迷惑地眨了眨眼。
“你看起來就是潇灑派的。”齊海生對着羅衡篤定地做出判斷,又看了看狄亞,略帶暧昧地評估道,“你嘛,看上去也像,可對小孩子似乎不是很介意的模樣。”
狄亞喝了口湯:“對我來講都一樣。”
齊海生若有所思:“所以,是無所謂。”
“差不多吧。”狄亞緩緩道,“反正不是更糟糕的那一派。”
更糟糕的那一派?這是在講什麽黑話嗎?
羅衡皺起眉頭,他大概知道是在圍繞着孩子說話,可這其中的派別有必要劃分得這麽細致嗎?
齊海生的臉因為狄亞的這番話陰沉不少,如同即将迫近的夜幕,他的聲音在空氣裏震顫着,仿佛凝聚成實質:“別在我的地盤提那種殘渣。”
“抱歉。”狄亞不緊不慢地攤了攤手,“我沒什麽惡意,不過……我有個好奇的問題。”
“哦?”齊海生頓了頓,“說說看。”
狄亞用手指示意着正撞來撞去的幾個孩子,另外幾個本來在老實吃飯的小孩子都加入到這場争鬥來了,看起來就像一群小牛犢在互相頂角,于是他用手指畫了個大圈:“你為什麽會想照顧他們?”
盡管他的語氣顯得格外漫不經心,可羅衡隐約覺得,這反而是這段插曲裏,狄亞唯一想說的一句話。
齊海生沉默下來,眼睛裏閃爍着奇異而柔和的光芒,某種東西軟化了他:“因為我渴望愛。”
他如此說。
“因為你渴望愛?”狄亞重複了一遍,難以置信,他無法理解這句話的意義,“這有什麽聯系嗎?”
羅衡已經完全明白,他動了動嘴唇,卻最終什麽都沒有說。
“奇怪,他都懂了,你居然沒懂。”齊海生從他們倆的臉上得到回饋,說不上是滿意還是不滿,“我今天才開始喝酒啊,怎麽走眼這麽多次,怪了。不過是的,我渴望愛,所以我選擇給予。”
“因為我天生是個浪漫得無可救藥的男人。”齊海生笑嘻嘻地說,旁近有人給他開了瓶啤酒,于是他扭頭先道了個謝再轉過來,“喝一點嗎?”
羅衡做了個“請”的手勢,齊海生于是又讓人遞過來兩個杯子。
狄亞全程只負責把酒一口悶下去。
“我的人生一眼就能看到頭,就這樣過了。”齊海生豪爽地又給他倒了半杯,“喂飽我一個不太困難,老實說吧,我活得也挺開心的,可我就是覺得怪厭倦的。性、暴力、謊言、賭博、爛醉,無非就是那麽回事,體驗個兩三年沒問題,可二三十年,那就算了。”
“有一天我從一群人渣手裏救出那個孩子。”齊海生擡下巴示意,“那個臭小子,把頭發剃得跟牛尾巴似得那個,我倒在地上,累得要命,他就跟頭牛似得撞上來,趴在我的胸口大哭,讓我別死。”
他舉着酒瓶的手突然一頓,爆笑起來:“天啊!你敢相信嗎?我只是倒下休息一會兒,這蠢蛋以為我要死了!”
羅衡順着他的描述看過去,發現那個牛尾巴辮子的男孩要比大多數孩子大一點,準确來講是大不少,起碼有十三四歲了。
齊海生笑得很大聲,幾乎要湧出淚花來。
羅衡舉起杯子跟齊海生碰了一下,當做自己沒看到他濕潤的眼睛。
“我感覺我很重要。”過了一會兒,齊海生才說,“我頭一次知道有人在乎我。天啊……”
他直接将瓶子裏所有的酒都一口悶下去,很長時間,羅衡只能看到他滾動的喉結。
就在這時候,伊諾拉顯然兜售完她那支唇膏了,帶着她的戰利品回來——一個鼓鼓的小包。
“不喝嗎?”總算松了口氣的伊諾拉瞥了一眼狄亞的酒杯,暗示了一句“我正好渴了。”
狄亞沉默地将酒杯推給她,再度開口:“你做得很好。”
這讓伊諾拉吓了一跳,她還以為是在跟她說話。
“我也這麽覺得。”齊海生咧開嘴,這毫無遮掩的誇獎顯然讓他感到愉快,混合酒精,甚至顯得有點輕飄飄的,他指向自己,“我做得很好,而且我準備努力下去。”
在正常的世界裏,這種談話未免顯得過于交淺言深,然而在這崩壞的世界裏,文明被摧毀,禮儀被抛棄,這種心靈的裸露就如同幹涸的土地一般,宛如某種俗成的特質。
羅衡并不感到意外。
狄亞沒有再繼續說下去了,而齊海生也自然而然地結束這個可愛的小話題,他醉眼朦胧地問道:“話又說回來,剛剛我已經告訴你們三級污染區那兒的事了,那麽你們呢?來的地方有什麽值得一提的消息嗎?”
“畸變獸,我們來的地方出現畸變獸。”狄亞拍了拍羅衡的肩膀,“他跟畸變獸正面撞見過。”
齊海生晃動了下身體,眯着眼看向羅衡,好像對他刮目相看了:“難怪你會是當家的,我這兒有份地圖,你們可以幫我畫一下範圍。”
他扶着桌子正要站起來的時候,羅衡忽然道:“畫地圖沒問題,不過我還想問你一個問題。”
“你也有問題?”齊海生匪夷所思,“說吧。”
羅衡緩緩道:“你知道舊時代到底是怎麽毀滅的嗎?又是怎麽變成現在這個樣子的嗎?”
他去找司南,本來也就是為了這個問題。
“這麽說……”齊海生的聲音裏的笑意消失了,眼睛瞬間清醒過來,看起來完全不像剛剛那個醉醺醺的人,“你是尋覓者?”
又是尋覓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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