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6 變故
第46章 變故
變故總是發生在深夜裏。
車子沒能找到一個合适的栖身之所,睡在路上不如跑在路上,這荒蕪凄冷的平原除了死神沒有東西樂意造訪。
于是他們只能往黑暗裏駛去。
伊諾拉在副駕駛位上睡了一會兒,她歪着頭,眉宇裏還藏着深深的憂慮跟恐懼,顯然提起金蘋果的事讓她想起不少痛苦的回憶,瑟瑟發抖地蜷縮在座位上。
羅衡用披肩蓋住她的身體。
只是撇開頭一瞬間,命運就在此時趁虛而入。
手還沒有收回,巨大的沖擊力從車身傳來,震動內部,羅衡幾乎是下意識單手抓住方向盤,聽力姍姍來遲,感知到尾部傳來轟然巨響。
這不知道經歷多少次改造或是重組的車輛當然沒有任何防護措施,不要說安全氣囊了,安全帶都老舊得搖搖欲墜,猛然禁锢住車主,勒得羅衡幾乎喘不過氣來,似乎還能聽到卡扣哀鳴的吱嘎聲。
伊諾拉從座位上被抛出去,又立刻被安全帶拉回,呼吸一窒,她立刻從睡夢之中清醒過來,下意識用手護住自己頭臉,随後重重地撞在了車櫃上。
那聲音聽起來就很痛!
車子在旋轉,羅衡不确定多少到底轉了多少圈,他在頭暈目眩之中盡可能做了自己能做的事。
五感在這一刻被拉長又被停滞,他能聽見轟隆隆的撞擊聲,能聽見輪胎在地面上尖銳的摩擦,能感覺到疼痛從身體各個部位傳來。
可羅衡什麽都沒有看見,方向盤、後視鏡、伊諾拉掩藏在手臂下驚恐的臉、大燈、座位……
這些信息在他的瞳孔被凝固,被打散,被側面照來的劇烈白光所混合成一團。
天旋地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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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在車子轉了三四圈之後就停了下來,只是滑出去一大段距離,并沒有徹底側翻過去。
直到停下來有一會兒,羅衡才感覺自己的魂魄回到了這具身軀裏,他的冷汗幾乎濕透衣物,車內的血腥味随着五感遲鈍的複蘇,終于傳到鼻腔之中。
“你受傷了嗎?”羅衡沙啞地問,“伊諾拉?”
“不是我。”伊諾拉回應,她終于将手放下來,臉上還殘留着無措跟混亂,情緒被帶到言辭之中,“不是……我被撞到了可那不是我的……”
她的聲音突然停下來,一動不動地注視着羅衡:“是你,你受傷了。”
羅衡順着她的目光往下看,看見自己血淋淋的手,那些血是從他的右手上流下來的,正蜿蜒地順着方向盤的弧線流淌。
他握得太緊了,以至于掌心與指縫崩裂。
羅衡并沒有感覺到疼痛,他只感覺到燙,這種炙熱滾燙的感覺在他的手上蔓延,是黏膩的,濕潤的,仿佛心髒在突突地跳動。
他松開手,平靜地說:“那我們就下車。”
濕潤的血已經滲透方向盤的皮革,羅衡不想在槍上打滑,于是換了只手握槍,他不是左撇子,不過也會用左手來開槍,只是準确度要低一點,可現在能用就行。
風聲穿梭在沒有盡頭的長夜之中,摩托車的大燈像是一只明亮的獨眼,羅衡眯着眼睛打量,注意到狄亞已經失去蹤影。
他不太意外地在後面那輛車的附近看到狄亞。
黑夜太暗沉,羅衡沒能看清楚那是一輛什麽樣的怪物,它讓人想起追逐在屁股後的畸變獸,唯一不同的是,畸變獸沒能做到的事,它的确做到了。
那輛車已經停下來了,它同樣留在附近,像只無處可去的動物。
狄亞隔着大概有幾米遠,他的背影看上去并不憤怒,只是站着,輪廓被拉長成一道叫人恐懼的線條,很快就傳來槍擊聲,一聲緊接着一聲。
直到他注意到自己這邊的車被打開。
“別下來。”
狄亞輕松地換了彈匣,他年輕而醇厚的聲音在這會兒聽起來有種絲綢的觸感:“我不想誤傷到你們。”
“我看我們最好還是聽他的。”伊諾拉的聲音帶着笑意,在夜風裏搖曳,她略微吃痛着抽了口氣,大概是拉扯到什麽受傷的地方,“他可不喜歡開玩笑。”
羅衡還在流血,他的血在慢慢變冷,灼燒滾燙的情緒同樣在冷卻,憤怒化為灰燼,于是他說:“好。”
重新回到車上的時候,羅衡聽見了狄亞的腳步聲,年輕而高大的男人仍若無其事地在玩笑:“你是要我繼續幫忙呢?還是你自己下來?”
他在拽動車門的開關,随後無辜地說道:“我不是故意的,不過,它壞掉了。”
伊諾拉已經快手快腳地檢查完自己身上的傷勢了,大部分都是挫傷,沒有什麽特別值得注意的,她很快從披肩上撕扯下來比較幹淨的一角給羅衡包紮。
“還有哪兒受傷了嗎?”伊諾拉捧着羅衡的臉問,她仔細端詳這張臉,平日羅衡就已經夠白了,這會兒簡直像是被白漆刷過,“說話,我可看不見。”
“我沒事,”羅衡回答她,思緒似乎還仍然在飄蕩,眩暈感并不強烈,卻持久地萦繞着他,“只是有點想吐。”
“好吧……嗯……”伊諾拉聽起來有點緊張,她似乎在翻找什麽,好半晌都沒反應,又過了一會兒才說話,“喝點水怎麽樣?”
“再好不過。”
羅衡感覺到自己的脖子被什麽東西托着,冰冷的水先是觸碰到嘴唇,他沒來得及張開,有些順着唇沿流下來。
伊諾拉幫他擦了下,沒做抱怨。
羅衡沒有喝太多,他怕自己會真的吐出來,于是用手阻擋了下,伊諾拉就及時地把瓶子提起來,仔細地觀察着他。
車外傳來猛地一陣撞擊,還有幾聲驚恐的尖叫聲。
他們倆瞬間往後方看去,看到被撞得凹陷進去的後側門,還好沒有人坐在後座,而後備箱的門已經翹起來了,大概是哪個地方被撞開了,現在沒辦法檢查。
又過了一會兒,狄亞走到窗邊來,他臉上有血的殘留,表情看起來卻格外平和,形成一種驚人的反差:“你們還好嗎?”
他帶着血微笑。
既然狄亞大大方方地走到這兒來,看起來也不急迫,說明情況已經盡在掌握了。
“沒死。”伊諾拉揉着手腕。
羅衡則輕笑了一聲:“我還以為在這種地方出車禍會是小概率事件。”
“說明我們的運氣不錯。”狄亞聳了聳肩膀,“要下來看看嗎?只有一個人,我把他打暈過去了。”
實際上,打暈過去實在是個過于溫柔的詞。
羅衡打開手電的時候,确信躺在地上那個口歪鼻斜,滿臉青腫的人絕對不是打娘胎裏就長成這樣,對方滿嘴是血,搞不好還掉了一兩顆牙。
狄亞仍然笑得相當無辜。
“真稀奇,這麽英勇?可不像我認識的你。”伊諾拉走過來,這輛車的輪胎比他們的要更寬更厚,也更大,車的底盤則相對較高,她踩在階梯上往車裏掃了一眼,“我還以為你會立馬就走人呢,狄亞。”
狄亞拍了拍身上的灰塵,倒也沒太客氣:“如果他們立馬就下來好幾個人的話,那我的确會這麽做。”
伊諾拉回過頭來看他,似笑非笑:“總是這麽精明。”
一個人?這麽說這車禍是一場意外。
“他穿着制服。”羅衡蹲下身來,全身的肌肉因為這個舉動傳來不自然的疼痛感,可能是哪裏扭到了,或者是什麽地方有挫傷,疼痛感不劇烈,他決定忽視,“你們認得出來嗎?”
伊諾拉跟狄亞都探過頭來,他們三個圍成一個圈,幾乎要頭抵着頭,手電的光将那倒黴蛋的制服掃了一遍。
對方短暫地醒過來幾秒,眼睛快速地眨動片刻,又立刻暈了過去。
“看不出來。”伊諾拉嘶了一聲,惱怒地叫道,“狄亞,別擠我!”
狄亞沒什麽誠意地道了個歉,像是翻一具屍體那樣翻動着地上這個襲擊者,漫不經心地說:“看不出來,他把标志摘掉了。”
“這說明什麽嗎?”羅衡問。
“唔。”狄亞想了想,“什麽都不能說明,當然也可以說明很多東西。比如說,他的組織在平原上不受人待見,或者他不是以公司的身份出面的,又或者他是偷了東西的叛徒之類的,還有可能是在執行什麽秘密任務。”
羅衡想了想,又問:“那車子會有标志嗎?”
“這倒說不準。”狄亞站起來去檢查那輛車,繞了一圈之後搖頭,“沒有。”
羅衡又想了想,繼續問:“車身這麽高跟他們的路況有關系嗎?”
“他是從城市裏來的。”伊諾拉忽然道,“一些沒有被詛咒的城市,那兒的路不像平原這麽平緩,所以住在附近的人會特意把車改裝得更高。”
狄亞抿緊嘴唇,他跟伊諾拉對視一眼:“那我倒是有幾個目标了。”
“真巧。”伊諾拉冷笑起來,“不管哪一個想起來都那麽該死。”
最終的結果仍然是羅衡拍板:“我們等他醒過來吧,先就近休息。”
他們遠離大路,找到石頭較多的地方停車,生起篝火,把襲擊者捆在了石頭上,繩子這種東西倒是不缺。
羅衡檢查自己的傷勢,有些地方已經顯出淤青,而有些肌肉看起來與往日沒有差別,只是擴散着疼痛來彰顯自己的存在。
他望着飄升的煙霧,不知不覺陷入沉睡。
夢裏有強烈的火光,劇烈的撞擊,老師揪住他的領子大聲地在說話,那目光裏展露出些許欣慰。
他回過神,發現自己正坐在車裏,從消防柱裏噴射出的水沖刷着玻璃,遠方是一片灰沉沉的霧。
火已經熄滅了。
可羅衡卻覺得自己被困在霧裏,他發動車,那濕漉漉的水珠化為晦暗的晨霧,仍然緊迫地跟随着他。
羅衡睜開了眼睛。
清晨降臨,火仍然燃燒着,只是沒有那麽明亮,伊諾拉正在煮豆子。
襲擊者已經醒來,他在石頭上掙紮搖擺,嗅着空氣裏的香氣,腫脹的五官看不出表情,只聽見他含糊的聲音:“我對豆子過敏。”
狄亞看向他微笑。
襲擊者頓時瑟縮起來,支支吾吾着不敢說話。
“看來,你好像對暴力更過敏。”伊諾拉輕佻地嘲弄他,冷笑兩聲,手中的勺子在小鍋上敲出諷刺的響聲。
狄亞卻做了個拉拉鏈的手勢,沉穩而平靜地說道:“還有人在睡覺。”
伊諾拉收斂了自己的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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