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5 約會

第95章 約會

狄亞稍微有點走神。

由于對性敬而遠之,狄亞對這方面的了解的确不算太多,實操經驗基本為零。可要是說他什麽都不懂,那顯然是無稽之談,畢竟生活在這樣的世界裏,看到什麽都不奇怪。

男人跟男人之間,狄亞也看到過不少,有些甚至是讓人不太愉快的事。

要是單論容貌的話,狄亞相信羅衡有足夠的優勢不輸給大多數人,他的博學也促進欲望的萌發,從各種意義上來講都是個動人的對象。

這樣主動的挑逗,任何人聽見都會動心,更何況狄亞已經對羅衡抱有更激烈的念頭。

可是眼下,狄亞卻感覺到一陣複雜的情緒從心底湧起。

他當然無法否認心底湧起的喜悅,不過更多的還是手足無措,就像走上一輛車,而這輛車突然疾馳而去,不知道要前往何方一樣茫然。

這并不是危險的感覺,狄亞知道真正的危險與恐懼是什麽樣的感受,他現在并沒有那樣的提心吊膽,只是茫然,無窮無盡的茫然。

一向從容的羅衡會在這件事上這樣主動,這樣張揚,實在出乎狄亞的意料。

不過非要較真,其實也并沒有什麽奇怪的,羅衡一向都是個強勢的人,他不是早就知道了嗎?

狄亞雖然在走神,但注意力還不至于完全消磨,他仍然聽見羅衡的問題,因此保持着一種漫不經心的态度說道:“我們那天遇到的那個孕婦就在荒人的領地附近,她死掉了,不是嗎?”

“是這樣,那又怎麽了?”羅衡抱着手問道。

張濤有點不在狀況內:“孕婦……死掉?啊,我想起來,我們之前聽到的那個嬰兒哭聲,好像是有這麽回事。”

“荒人襲擊了我們。”伊諾拉順着他的思路往下,她不喜歡在無用的信息上浪費太多時間,也沒必要質疑狄亞突然提起話題,她用手指壓在自己的嘴唇上,顯露出思索的表情,“準确來講,是我,你是這個意思吧?”

張濤終于有點反應過來,仿佛冥冥之中找到了聯系,卻又無法完全對應上:“嗯?孕婦,伊姐?”

羅衡的嘴唇微微抿起,他已經明白狄亞在暗示什麽事情,因此顯得有點心不在焉。

“是啊,荒人缺女人,或者說,他們需要女人成為孕婦。”狄亞并沒有太在意張濤,而是讓目光從伊諾拉身上飄過,“雖然我們不知道它們到底缺不缺女人,但起碼知道現在死了一個孕婦,還有一個孩子,不管怎麽說,也是一種損失。”

張濤靈光一閃:“我知道了,這個意思是,荒人很可能會随時襲擊村子!”

狄亞饒有興趣地看着他。

“等等——”張濤忽然一拳砸進掌心裏,“那這麽說的話,穆麗兒豈不是很危險?雖然說她長得跟個男孩兒似得,老實說我一開始都沒發現她是個女孩,但是誰知道荒人是怎麽辨認的呢?搞不好它們靠聞的。”

就在這時,茶壺煮沸了開來,咕嚕咕嚕地頂着蓋,這吓了張濤一跳,差點從石頭上掉下去。

伊諾拉像是看白癡一樣看着張濤:“我想這件事壓根不是狄亞想說的重點。”

“啊?不是嗎?”張濤又露出迷茫的神情來,“那不然……為什麽我們要說這個?”

伊諾拉頭痛欲裂:“我不想跟這個笨蛋說話,狄亞你自己來講。”

她站起身來把茶壺挪開,準備等它停止沸騰後就往杯子裏倒。

狄亞既沒有承認,也沒有否認,他只是頗為暧昧地微微一笑,不緊不慢地遞出自己的杯子,這才懶洋洋地說道:“你認為呢?羅衡,你怎麽想?”

“一起走了這麽久,要是繼續高估你的道德水平,那我真的就是個笨蛋了。”羅衡輕輕嘆了口氣,沒去管被內涵到連聲抗議的張濤,“我猜你是擔心荒人來襲擊村子的時候,會波及到我們吧?”

張濤看起來有些震撼,他張大嘴巴試圖說些什麽來反駁,可搜刮了一遍大腦後意識到并沒有什麽好說的,又默默閉上了。

倒是狄亞看着羅衡輕輕哼笑兩聲:“就這樣?你不說點什麽嗎?”

“我該說些什麽?”羅衡平靜而冷淡地說,“請給我來杯茶?”

他的茶杯比狄亞更早滿上。

喝完一杯苦澀提神的熱茶之後,羅衡稍微舒展開自己的筋骨,他到車上數了數武器跟子彈的儲備,它們的數量就跟食物一樣,都處于一個還不至于出事但也算得上讓人憂慮的情況之下。

他以前不太喜歡這麽做,會有種在數自己死期還剩多久的感覺,後來則習慣這麽做,因為這樣能确保活得更長久。

做完這件事後,羅衡靠在座位上發了會兒呆。

大部分的日常都很無聊,人喜歡公路電影本質上是想掙脫開自己密密麻麻的日程表,可當日程表只剩下流浪的時候,各種各樣的風景很快都會變得相同。

因為你所做的也只剩下一件事,那就是等待災難到來,躲開或者解決。

羅衡先想到的是狄亞,狄亞總是很警覺,在所有人都放松警惕的時候,恐怕他也不會放松,明哲保身這四個字大概是刻到他的骨子裏去了。

然後才是活水村的村民,他們大概已經習慣這種生活了,遭遇荒人,跟荒人決戰,村長既然想着修電,最好的結果是想要好好發展,如果能利用好電能,足夠這個小村子興盛起來。

他凝視着自己的手,慢慢地握緊,記憶像是潮水一樣地湧上來,将口鼻淹沒——

炎熱的夜晚,破碎的窗戶外淅淅瀝瀝地下着雨,悶熱潮濕的空氣溢滿酒店整條走廊。

這兒才被廢棄了不到一星期,已經彌漫着一種難以言喻的惡臭了,潮熱的濕氣讓這種臭味更加讓人難以忍受。

“你很優秀。”清道夫靠在隔板後,他的神色仍然倨傲到不像個上了年紀的人,“不過可惜了,你太優秀了。”

羅衡最先擦掉的是自己的汗,然後才去擦槍,他抱着自己僅有的武器,忍住對臭味的惡心,神色茫然:“可惜?什麽意思?”

清道夫恹恹的,他其實已經有點累了,可還是強撐着說話:“你沒辦法在精神上殺人。”

“精神上殺人。”羅衡重複了一遍,他遲疑片刻,不想被看出自己沒有理解,可最終還是老實詢問,“我不太明白。”

清道夫笑了一下,他歪過頭看着羅衡:“對有些人來說,學習生命很重要這件事不怎麽難,可是要學習生命不重要,就很困難了。你恰好是這種人。”

羅衡還是不懂:“可是我今天反擊了,我殺了人。”

他剛說完就狼狽地住口,蒼白的臉上浮起一層薄薄的紅暈,他才二十歲不到,連今年生日都還不知道能不能度過,正是最容易為了好勝心口出狂言的年紀,卻也知道羞恥,這并不是什麽值得誇耀的事。

“你殺他是因為你吓不走他。”清道夫淡淡道,“所以我才說你很優秀,你控制住了自己,給了他好幾個機會,可結果仍然是你贏。”

羅衡難以置信地問:“贏?這算是贏嗎?”

他已經不記得清道夫怎麽回答了,只記得對方不斷抛出自己難以理解的評語,還有那位長輩意味深長的注視,預示着一個共通的答案。

從記憶裏掙脫的時候,羅衡已經滿頭是汗,他似乎淺淺睡了一會兒,那段記憶又像一個有關過去的夢境,他醒來時覺得烈日過于刺眼,外頭的聲音一同複蘇,卻形成大片混亂的雜音。

過了好一會兒,羅衡感覺到一只冰涼的手撫摸在自己的臉頰上,狄亞低沉的聲音緩緩送入耳朵。

“躲在這裏偷懶,怎麽還出了這麽多汗。”

羅衡輕輕道:“沒什麽。”

他的昏睡似乎總牽連着某種不祥的征兆,有時候是記憶,有時候是疾病,好在這次只是流了一身的汗。

時間雖然還早,但沒必要太過遵守時間,陽光曬在人身上已經有些過分炙熱,伊諾拉跟張濤懶懶地躲到樹蔭下乘涼。

不過羅衡什麽都沒看見,他只是緩和着心緒:“我想洗個澡。”

“我陪你。”

狄亞并沒什麽異議,甚至伸出手來将羅衡摟住,他本來做好被拒絕的準備,然而羅衡卻只是溫順地靠着他。

羅衡身上汗津津的,臉色顯得很蒼白,也許是流太多的汗,他身上并沒有太熱,反而在比較之下顯得冰涼。

經過乘涼的兩人時,伊諾拉忍不住流露出憂慮的神色,她疑心羅衡又一次生病,不過什麽都沒有說,也許是出于某種迷信,她擔憂說出來會成真。

不光伊諾拉自己不說,她甚至捂住了張濤的嘴巴。

“冷水沒關系嗎?”

抵達潭水邊的時候,狄亞一邊詢問,一邊把拿上的幹淨衣服遞過去。

羅衡啞然失笑,他先洗了把臉,然後才把衣服放在觸手可及的地方,這才開始解鬥篷。

酷熱的天洗冷水澡算得上是一種享受,只要挨過前面那一陣浸透心肺的冰冷,實際上跟下水游泳也沒什麽差別,甚至潭水已被透過綠蔭的陽光照得已有些溫暖了。

分明看過很多回,卻因為關系改變而呈現出不同意義的身體,眼下正毫無保留地呈現在狄亞的面前。

羅衡的身體與他本身有相似的特性,安靜、從容、線條流暢且協調,似乎很難從他的身軀上找到扭曲醜陋的一面,卻又隐含着幾乎要爆發出來的力量。

狄亞試圖忽略臉上的熱意,故意跟他打趣:“我好像不該呆在這兒,要是有點想法顯得我有點怪,可是沒有想法就顯得我更怪了。”

“有什麽奇怪的。”羅衡仍然沉穩地回答他,“我們不可能單獨約會——”

“約會?”狄亞打斷他,“什麽意思?”

羅衡平靜地說:“抽出只屬于彼此的一天,這就是約會。這是我們現在做不到的事,所以我想盡量延長我們單獨待在一起的時間。你可以想,當你準備行動的時候,我會拒絕的。”

這讓狄亞忍不住笑起來,他随便找了個地方坐下,舔了下嘴唇問:“你是不是心情不好,跟那個孕婦有關,或者說,跟我今天說到的,荒人會來的事有關是嗎?”

羅衡回頭看了他一眼,陽光落在這具流淌着粼粼水珠的身軀之上。

狄亞猛然轉過身。

“你幹什麽?”

“避免發生行動。”

半晌後,羅衡笑了起來,他才剛睡醒,喉嚨正渴水,笑起來有點啞啞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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