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惡女妺喜(3)

惡女妺喜(3)

大殿外,一片肅殺之氣。

大殿內,卻是奢靡無比。

還沒進去,就聞到一陣香風撲面而來。

戚宗南摸摸鼻子,跟在他的便宜父親身後低着頭往裏進。

人倒是不算特別多,畢竟,也不是什麽人都有資格上大殿參宴觀舞的。

位置是早就定好的,引路的寺人帶他們直接過去坐下,就退到一旁去了。

而最上首的那位君王,這會兒還沒到。

不給臉。

架子大。

有錢有權,任性呗。

戚宗南沒所謂地看了旁邊便宜父親一眼。

跟對方滿臉忐忑相比,他可真是自在。

“伸頭是一刀,縮頭也是一刀,阿翁,安心坐就是了。”

“說的可真是輕巧。”

旁邊男人咬牙切齒,瞪他的時候,那眼神看起來就像是想把他掐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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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吧。

是他自讨沒趣了。

安靜等了一會兒,聽見一陣笑聲從後殿飄出來的時候,戚宗南眼皮一跳。

啊……要開始了。

他下意識摸摸挂在側腰的彎刀,摸了個空,這才反應過來進宮前早就被收走了。

那位架子大的君王總算是來了,身旁跟着一群莺莺燕燕,看上去好不熱鬧。

戚宗南擡起頭,默然地看過去,忽然對上一雙如同獵鷹一般的眼睛,霎時間,身上肌肉立刻繃緊。

不過再仔細看過去的時候,對方那銳利的眼神已經消失,好像剛才的只是個幻覺一樣。

但那樣危險至極的眼神,戚宗南不可能忘記。

看來這人……

果然和想象中一樣,不太好對付啊。

他垂眸,盯着面前的小酒杯,眼底笑意一閃而逝。

……

戊時三刻,宴會開始。

叮叮咚咚的聲音清脆悅耳,衣着清涼的舞姬好像完全感覺不到已經入秋的寒涼,赤着腳,在大殿中央跳上一曲——

《九韶》

別有一番滋味的歌舞,看起來實在是令人神怡。

樂舞翩翩,黑發紅裳,飄然而至的舞姬,手裏還拿着花籃。

唰——

花瓣紛飛。

“铿九韶,撞六律;歌千人,舞八佾。”

戚宗南看得興致勃勃,完全沒在意其他人在說什麽。

這些官場客套話之類的事兒,交給他那便宜父親就可以了,他一個小輩,用不着說話。

只不過這忽然間,樂舞跳到了第八段,上頭人卻忽然擺擺手,讓他們都停了。

“今天倒是個高興日子,寡人看得開心,喝得盡興,只是總覺得少了點什麽……”

“想必這下頭,坐的便是有施氏第一美人了罷?”

“離得有些遠,還真是有些瞧不太清楚呢。”

這話一出,戚宗南餘光瞥見身旁的人忽然僵了僵。

再仔細一看,臉色好像都變得蒼白了。

——有施氏第一美人啊。

那得是妺喜。

可惜人死了,不然這位父親大人也不至于怕成這樣,害怕被人知道,第一美人死在半路上了。

可是,這有什麽好怕的?

戚宗南垂眸一笑,舉杯作謙恭狀:“不過都是虛名而已,大王倒是謬贊了。”

上頭那位呵呵一笑:“說起來,寡人倒是忽然挺想看點新鮮的,這些舞姬來來回回都是那老一套,沒意思——小美人,不知道你可否有新鮮東西叫寡人瞧上一瞧的?”

話音落下,跪在一旁的舞姬們臉色也都白了。

低着頭,個個都不敢言語。

“……”

明明是在跟他說話,結果這群舞姬怕成這樣。

果然是兇名在外啊。

戚宗南抿嘴一笑,再擡頭的時候,目光中閃過了一絲奇異的顏色。

他恭敬一拜:“大王若是不嫌棄,小人倒是有點想法。”

“說來聽聽。”

“那還得需要大王您借一物。”

“哦?”

戚宗南緩慢地看了斜後方的侍衛一眼。

嘴唇微微一動。

“劍。”

一語出,周圍立刻變得十分安靜。

所有人的表情都變成了詭異而奇怪的模樣,旁邊坐着的那位有施首領,冷汗都快順着臉頰滑下來了。

大殿之上,誰人有膽提劍?

而且還是對着這樣一個喜怒無常的君王。

怕不是嫌命太長。

他們是來求和,不是來求死!

但戚宗南對大殿裏忽然間奇怪起來的氣氛恍若不覺,反而還蹬鼻子上臉,“其實小人用劍倒不怎麽順手,可惜小人那配刀放在外頭了,不然,倒是可以讓大王瞧着開心開心。”

“……”

他看見父親大人吞口水了。

并且面色一片死灰。

這得是對他多不信任啊。

沒人回話,他也不起身,靜靜躬身,極其有耐心地等着。

半晌,上頭忽然傳來一聲輕笑。

“是嗎?那便叫人取你刀來,寡人倒是真想見識見識,你想耍什麽把戲。”

他仿佛察覺到了什麽。

稍稍一擡眼,果不其然,還是那雙獵鷹一般的眼睛。

緊緊盯着他,好像要看穿他心裏在想什麽似的。

寺人得了指令,匆匆忙忙去了,沒一會兒,又一路小跑着回來,把東西遞了過來,

戚宗南垂下眼去,輕輕把他那精巧的彎刀握住。

轉過身,客氣對着樂師微微躬身:“有勞各位。”

樂聲,再起。

柔和的起調,中間夾雜着叮叮咚咚聲,頗有幾分靈巧之意,那是因為他們捉摸不透戚宗南想做什麽。

但等人一起手之後,樂師們就開始跟着一起變了。

叮叮咚咚的敲擊聲,被換成了小鼓。

小臂那麽長的彎刀,在戚宗南手中,被轉出了花。

他往前遞,刀刃在半空轉出一條淩厲的風弧。

一轉身,卡着鼓點,燭光在刀尖上閃耀着別樣的光芒。

玄青色的身影,在大殿之上,輕盈又不失力度。

履癸在上頭看着看着,眼神漸漸就變了味。

他終于是看清了這人的模樣。

那是一張如同高山寒冰一樣的臉,挺起的鼻梁仿若山尖,彎刀咻地一下從眼前晃過,那雙眼,像極了深潭,一眼看不到底,卻帶着令人難以呼吸的吸引力。

美,但并不是柔美。

而是一種帶着煞的美。

危險,而又迷人至極。

真叫人恨不得……将他一身頑骨抽出,再好好看看他會變成什麽模樣。

履癸坐直了身子。

握着酒杯的手指,一點一點地,慢慢收緊。

他瞧着中央的人一個旋身,那把彎刀,都像是跟着活過來了一樣。

這還是頭一次,有人竟然如此膽大包天,在他面前舞刀弄劍。

卻令人移不開眼。

“這倒是新鮮。”

那人轉頭看了過來,眼神如同快刀出鞘。

咻地一下,紮進了他心尖。

“有意思,真是有意思。”

履癸居高臨下地看着,忽然起身走下臺階。

站在近一些的地方,他撫掌,放聲大笑,興致更濃。

“還有什麽更厲害的,叫寡人再瞧瞧!”

話音剛落,彎刀脫手。

眼前一道利光閃過。

啪——

滿室死寂。

戚宗南嘴角帶笑,靜靜瞧着那近在咫尺的人,餘光瞥見斜方跪着的人都已經開始發抖了。

但他只是伸手,彈了彈刀刃,刀刃對着自己脖子,刀背沖着對方。

看過去的時候,目光仿佛帶着漫天星辰,就那樣落在面前人的身上。

“大王,覺得如何?”

刀刃一抖,兩個滿滿當當的酒杯橫在上頭。

大殿之內的所有人,都跪着。

唯獨他和履癸二人,離得那樣近,站得穩穩當當。

中間,不過隔着一把刀,兩杯酒的距離。

四目相對。

履癸伸手,取走了其中一杯酒。

再開口說話的時候,聲音低沉,仿佛剛才那差點落在他頭上的彎刀并沒有沖過來似的,眼都不眨一下,很是冷靜。

“你要如何與寡人同飲此杯。”

戚宗南微微一笑,直接将彎刀離自己更近。

然後一低頭,嘴唇便貼上了酒杯,刀身抵住杯底,仰頭。

一飲而盡。

“痛快!”

兩杯酒一前一後見了底。

履癸随手把杯子丢開,目光轉向了旁邊俯首不語的有施首領:“你今日前來,倒是給寡人帶來了個有趣的小美人,要賞!”

說着,捏住對面躬身而立的人的下巴,指腹在臉頰旁微微摩挲,一擦而過。

戚宗南擡眼,眼底幽光閃過,表情霎時間變得有些耐人尋味。

——如他所料,半分不差。

“你叫什麽名字?”

“回大王,妺喜。”

不遠處,跪伏在地的有施首領,瞬間感覺後頸一涼。

雖然是把心給放回到了肚子裏去,可總覺得……

頭頂上還懸着一把刀。

不知道什麽時候,就有可能落下。

……

圍在有施的精兵,退了。

大軍回朝的那天,戚宗南站在城門口,送他的便宜父親離開。

二人面對面,卻相顧無言。

也沒有淚千行。

即便是知道這次一別,可能再也不複相見。

親父子,中間卻還隔着一條人命仇。

沉默許久,後頭車夫已經在問了,這會兒,才總算是有人開了口。

“你……”

“自己保重。”

戚宗南笑笑,眼神卻很漠然:“阿翁,就沒有什麽其他的話要對兒子說了嗎?”

男人猶豫了一瞬,表情有些掙紮,但最後還是忍不住把疑惑問出口。

“你為何,要冒充妺兒的名……”

“噓。”

戚宗南表情淡淡:“阿翁,此處乃斟鄩,慎言。”

“……”

男人沉默着,把目光落在了他腰間的彎刀上。

“還記得這把刀,是你從谷中山洞裏搶來的,這麽一用,十幾年可就過去了。”

“刀上沾過不少血,我卻怎麽也沒料到,會有……”

“現如今,我便離開了,以後的日子,你……”

“好自為之吧。”

深秋的風,竟然也能猶如刀割。

呼啦啦,吹起二人衣擺。

戚宗南負手站在城門口,身旁路人來來去去,他靜靜看着男人的身影慢慢走遠,然後上車,踏上歸途。

來時,三人相伴。

去時,獨剩一人。

馬車離開了。

戚宗南感覺到頸側悄悄貼上了一片冰涼的東西。

是劍,就橫在他脖子上,殺氣沖天。

他神色不變,微微轉頭,朝着持劍之人看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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