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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九章

陸這一次倒是有些慶幸自己沒有選擇晚上捕獵了。

夜深，在陳家多半人都進入夢想之後，他躺在床上半晌，最後還是摸索着起來，不過倒不是為了捕獵——之前他那個請求被丫鬟看怪物的表情接受了，弄了一大碗鴨血塊給了他之後，他也靈敏地聽到了他們的竊竊私語——

“這洋人口味還真不是一般得重呢，這東西，咱們自己可都吃不太慣呢，怪人。”

陸：……鴨血塊真好吃。

他已經被那一大碗鴨血塊給征服了，又好吃又頂飽，未來的幾天他都可以偷偷懶在陳家不出去了，也以免再遇上那個跋扈的小姑娘。

不過，讓不需要睡眠的他幹躺着是非常無聊的，他忍了一會兒，從床上爬了起來，在桌子前坐正，猶豫了一會兒，還是笨手笨腳地點燃了燭燈，他倒是不需要光來照明——雖然他本能地厭惡着光明，幾千年——不，他不知道自己具體活了多少年，但是對陽光的情感，也許從最開始他自己都說不清的渴望，變成了真正的厭惡。

但是依然的，在烈陽下，他是絕不能出去的，陳家人在幾天的相處之後也得出了這位西洋人如此得白，就是因為他身體羸弱，不能照射強光。

豈是不能照射強光這麽簡單？他可就連在烈日下伸個手都不敢呢。

點蠟燭的原因不過是他怕某個下人起夜看到他在黑暗中坐在桌子前奮筆疾書被吓破膽了罷了。

也幸虧點了蠟燭，他順勢為了晃晃火柴把他熄滅而轉了個頭，讓他生生地愣住了，半晌他才試探一般地開了口——

“陳凜？”

黑發的男孩只穿着單衣，在他的房門口瑟瑟發抖。

他幾乎連呼吸聲都沒有，也不能怪陸之前完全沒有發現到他的存在，陸皺着眉頭開了門，對着微微在顫抖的小孩兒說道：“你在這裏幹什麽？”

男孩兒看了他一眼，他是控制不住自己地在顫抖，他注意到他嘴唇都是微微發青，現在正值寒冬，有時大晚上的，陸嘆了口氣，讓開身子，“你先進來，快點。”

男孩兒慢慢地走進了陸的屋子，陸的屋子裏沒有燒炭——他不需要，也費不着浪費陳家這點柴火，陸幹站在那裏，也不知道該為他做點什麽，然後陳凜似乎猶豫了一下，自己哆哆嗦嗦地把陸放在床上的被子裹在了身上。

陸愣了愣，他真的是不知道陳凜在自己門口站了多久了，能冷得他失去禮儀，這真的看上去并不是一件非常容易的事情，他等着陳凜哆嗦完，回暖了一些，讓他主動開口。

“你不高興了。”陳凜一開口，就是明顯的沙啞，還帶着些許鼻音。

陸用了幾秒鐘才搞懂他在說些什麽，也很快明白了他來這兒找自己的原因。

陳凜後悔了。

他後悔自己的一時口快，‘傷害’到了陸，但是孩子好面子，只能在晚上夜深人靜等大家都睡着才跑出來，陸住在偏院，旁邊都是空的，他也不怕被人發現。

想着想着陸竟然覺得這孩子越發有趣起來，本來想直接告訴他自己沒有的陸頓了頓，勾了勾唇角，故意道，“那又關少爺你什麽事情呢？”

“……”陳凜低着頭，似乎也不知道該怎麽接話。

陸看着陳凜下意識地抓緊被子的動作，就覺得這孩子一定很冷，還是早點回到自己房間睡下去的好，他不清楚這個孩子的身體狀況，如果因為這個而生病并不是一件劃算的事情，他竟然也有點後悔自己剛剛逗弄的話語了，正欲張口讓他回去——

“對不起，我錯了。”孩子的聲音依舊帶着鼻音，但能聽出幹脆利落。

他擡起了頭，陸有一瞬間看到了這個孩子的眼睛，這個孩子，和曾經陪伴了他好多年的小黑貓突然重合了起來。

“你說你叫陸，是因為不記得本來的全名，”他似乎在思考着什麽，慢慢地敘述道，“如果你願意，我可以把我的名字分給你，‘凜’是為了懷念我的母親才被匆忙定下來的字，按輩分下來，我的單字應該是‘衍’。”

“你覺得，陸衍這個名字怎麽樣？”孩子的聲音很輕，他像是一個把珍藏了多年的寶物拿出來給世人分享的隐士一般，帶着小小的驕傲，又帶着怕被拒絕的小心翼翼。

陸有一瞬間，腦子是一片空白的，然後他開始思考一個問題——

這一瞬間，他該掉淚麽？

得到‘陸衍’名字的那一刻，他多年沒有跳動的心髒仿佛活過來了一秒，他不知道這是不是他的錯覺，但就是那一秒的悸動也足夠了。

他很慢很慢地蹲下來，與陳凜平視，孩子似乎很困，但是依舊是努力睜大了眼睛，像是好好思考着之前自己的話語，見他許久不回話，有些諾諾地說道：“如果，如果你不願意……”

“謝謝，謝謝你。”他伸出了手，撥開了陳凜額前的碎發，摩挲了幾秒才離開，換上了些許笑意，“這是一個很棒的名字，謝謝你送給我。”

陸衍那麽說道。

陳凜笑了，他第一次在陸衍面前笑得像一個真正的孩子，甚至露出了缺了大門牙旁邊缺了的一個空口，他也是真的困了，之後就任由陸衍輕輕松松地把他抱起，他就在陸衍懷裏打了個哆嗦，睡着了，陸衍小心翼翼地不讓自己的皮膚直接觸碰到他，那已經夠冷的了。

陸衍把陳凜成功帶回了他自己的房間，沒有驚動任何一個人——也沒有驚動任何一個符咒，他看看貼在陳凜房門上那一排的符紙，摸了摸鼻子，只能說自己還好不是東方産物，他把男孩兒塞進被子，想了一想，像模像樣地給他蓋好了。

陸衍回到自己房間後開始閉目養神，竟然成功地，在睜眼之後，就是天涼了。

他晨起去了餐廳，陳凜乖巧地坐在位置上，看到他來了之後眼睛來之後眼睛亮了亮，小聲地說道：“早上好，陸衍。”

“早上好，陳凜——我想，你還是應該叫我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