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 蘇圓圓遠行(下)

蘇圓圓遠行(下)

不知道是系裏哪位領導想出的馊點子,大冬天讓人帶一幫學生去山裏寫生。雖然皖南風光清秀怡人,但冬天下着霧拉拉的牛毛細雨,只要離開屋子濕寒的氣息就能浸進骨頭裏,再好的風景也讓人沒心情欣賞。何況我和丁丁還要管那一大幫不讓人省心的大孩子。

頭天到了西遞,坐了八個多小時的山路長途車,我頭暈目眩外加嘔吐耳鳴,不但不能幫丁丁,反而還讓幾個學生架着才進了村。架着我的孩子看着很是面熟,我強打了精神問他:“咱們在別的什麽地方見過嗎?”

那孩子臉蹭地紅了,低頭過了半晌才喃喃答道:“蘇。。。蘇老師,那。。。那次在醫務室。。。”

哦——原來就是他說我是胖子老師來的!

我不自在地咳了兩聲說:“我比較重,你受累了。”

“不累!不累!老師你一點兒也不重!”男孩子急忙回答。這馬屁拍的,太假了!

因為住的地方定在宏村,三點鐘在西遞吃完遲到的午飯,一幫人又往宏村趕。雨天山路濕滑,車子開的慢如爬蟲。在接連不斷的一百八十度大轉彎中,我吐的幾乎把黃膽都嘔了出來。

終于到了宏村,丁丁把我扔在村口不知哪戶人家的屋檐下,自己去給學生們安排住宿。因為住在村子裏,大家不能集中住在一塊,只能這家塞幾個,那家塞幾個。等她安排完學生,我已經坐在濕冷的屋檐下凍僵了。

“圓圓!別睡啊!到了住的地方再睡!”丁丁扶着身軟如絮的我,氣喘籲籲。雖然我身軟如絮,但論起重量,估計把一個春天裏落的柳絮都摞起來也抵不上我一條腿。

一路昏沉着到了投宿的張老伯家,丁丁和我兩個一齊癱倒在堂屋裏的長椅裏。

“圓圓。。。呼,我,我說你!”丁丁喘着氣掐我道:“真該減減肥了!看起來只是圓潤潤,背到身上竟然這麽沉!”

我撅着嘴躺在長椅上不說話,伸手反掐了她一把。

皖南的人家冬天裏都備有火盆。所謂的火盆子就是在一個如木桶狀的凳子下面放上一盆的炭火。木桶一半實,一半虛。人坐在虛面上就等于坐在炭盆子上,暖熱滾燙。等烤的熱透了,覺得燙的受不住,便轉而坐到木桶的實面,炭火依然暖熱,但隔了層木板,又溫和了許多。

吃完晚飯,張老伯給我和丁丁一人升了一個火盆子,我倆捧着新沏的熱茶,坐在火盆子上烤火。

門外的小院裏花木早已落盡,夜雨中說不出的清冷。我坐在虛面的火盆子上,烤了一會覺得屁股燙的受不了,便又改坐到實面去。在實面坐了一會兒,又覺得不夠暖,還是坐到虛面。就這樣一會坐實,又一會兒坐虛,丁丁看着我在邊上折騰來折騰去,終于忍不住捉了我回房去睡覺。

我這個人,平日裏看起來大大咧咧不拘小節,其實在一些小事情上我卻特別講究。比如說,但凡出門,我必自帶睡袋和枕頭,若讓我蓋着賓館的被子或是枕着別人家的枕頭,我肯定一夜無眠。所以我的行李總比別人笨重許多。

鋪床時丁丁就笑話我事兒多,待把睡袋放好,把火盆子拎到屋子撥旺,我才發現自己竟然忘帶了最重要的枕頭。

“啊——我的薔薇花小枕頭沒帶!”我哭喪着臉捶床,沒有自己的枕頭我肯定一夜睡不好,要是一天兩天也就算了,這回要呆上一個星期,這可讓我怎麽活啊!

“就是你嬌氣!我就不信沒你自己那個枕頭還睡不了覺了?”丁丁嘴上雖然數落我,卻還是幫我理了理床,将脫下的棉衣疊齊了鋪在床頭說:“我的棉衣還算軟和,你将就着枕枕。這兒離家十萬八千裏,就算給你寄過來,那也是好幾天後的事情了。”

“丁丁。。。。”我繞到丁丁身後,伸手攬着她的腰,“還是你對我最好了!你別嫁給大勇,嫁給我算了!”

“噗——”丁丁撐在床上笑了出來,“我倒是想嫁給你呢!可你得先變成了男人去!”

“哼,我才不要變成男人!男人都太複雜,不知道腦子裏到底在想什麽!”我氣咻咻地松開手,一屁股坐在睡袋上。

丁丁深看了兩眼,低聲問:“圓圓,有句話我也不知該不該問,但我覺得你最近好像有點不一樣啊?”

“我。。。我哪裏不一樣了?”我心虛地把臉扭到向窗的一面。

“還裝,明明就有心事!”丁丁坐到我身邊,伸出食指戳了我的臉道:“不想說?不想說就算啦!睡覺吧!”

“我。。。。”丁丁真說算了,我心裏憋着的那些事兒卻癢癢地開始往喉嚨上爬,“丁丁,你怎麽知道大勇是真心喜歡你這個人,而不是為別的呢?”

“嘻嘻,終于肯說了?”丁丁摟着我笑道:“我以為怎麽回事呢!原來你這家夥戀愛了啊!”

“讨厭!不許笑話我!”我臉上一片滾燙,怕是連脖子都紅透了。

“我沒笑話你啊!還以為你這只知道吃的家夥這輩子都不會開竅了呢!沒想到竟然也懂情懂愛了!”丁丁嘴上說不笑話我,臉上卻笑的牙都呲出來了。

“我正煩着呢!”我推了她一把,惱道:“你還是我好朋友嗎?”

“好好!”丁丁強忍了笑,抓了我的手說:“說說,到底遇到什麽愛情難題了?”

“我就問你,你怎麽知道大勇是真心喜歡你?而不是因為別的什麽原因?”

“嗯,其實這真是個很難回答的問題啊!”丁丁摸着下巴做深沉狀,“你說,大勇如果不是真心喜歡我,那他又是圖我什麽呢?”

“比如你的家世,你可能為他帶來的好處。”

丁丁聽了這話,眼神突然嚴肅起來,她盯了我,緩緩道:“他若是這樣的人,我早就把他蹬了。大勇他不是,我們戀愛時根本不知道互相家庭的情況。圓圓,你究竟遇到了什麽人?這個人他對你做了什麽?”

“我。。。”剛想開口把所有的事情道出,門卻響了。

咚咚——

“誰啊?”

“丁老師,蘇老師!是我!”

“是張老伯啊!”丁丁從床上跳下,走到門邊問:“這麽晚了有什麽事嗎?”

“有人找蘇老師!請蘇老師出來一下!”

咦?有人找我?丁丁疑惑地回頭看我,我一臉茫然地連連搖頭。

“張老伯,你請那人在堂屋裏等一會兒,我們馬上出來!”

“好。”張老伯腳步聲漸遠,我和丁丁滿腹狐疑地重新穿上棉襖。

“圓圓,會不會是學生?”

“不知道啊!也許吧!咱們快出去看看!”

兩人迅速收拾了一下,結伴走到前堂。

堂屋裏亮着燈,遠遠看着有一絲若有若無的濕暖之氣映着玻璃窗升起。

我走前,丁丁在我身後,走到屋前輕推開門,一個熟悉地側影坐在火盆子旁,手裏捧着張老伯的熱茶,那縷若有若無的濕暖之氣正是從這杯中逸出。

“曲。。。曲院長!”我和丁丁同時愕然地叫道。

曲淩微微轉頭,笑容映着橙色的火光,溫暖柔和。

“想不到皖南,下了雨這樣濕冷。”曲淩抿了口茶,指了指身邊的火盆子說:“你們快進來坐,外面涼。”

我是驚訝,我驚訝曲淩為什麽會突然出現在這裏,但我至少心裏模糊地知道他多半是為了我。

丁丁更驚訝,她驚訝地全無頭緒,莫名其妙。學院裏最忙的院長大人突然出現在這深山小村,對她來說,幾乎等于看到河馬用兩條腿直立行走。

“還站着做什麽?快過來坐。”

丁丁和我對望一眼,兩人比肩在曲淩對面坐下。

我低着看着火盆子裏忽明忽暗的炭火不語,丁丁憋了好一會兒終于問:“曲院長,你怎麽突然到皖南來了?”

“呵呵,我關心自己學院裏外出寫生的學生和老師,實地慰問一下不行嗎?”

“當然!當然!”丁丁讪讪地答着,顯然并不相信這是真話。

我不知道曲淩到底想做什麽,生怕他在丁丁面前說出什麽奇怪的話來。正在擔心,冷不丁曲淩開口道:“圓圓,我昨晚去你家,你媽說你走的匆忙,忘帶了件重要的東西。”

“啊?——我——”我被他的話吓的張口結舌,院長大人,你知不知道丁丁還在啊?這話怎麽能在她面前說出來?

“院長,你和圓圓家很熟嗎?”丁丁果然瞪大了眼睛,不久前她剛知道蘇院長是我三伯,但還不知道曲院長和我家關系也這麽近。

曲淩微笑不答,只是取了個大包裹出來隔着火盆子遞給我,“聽說圓圓離了這個枕頭就睡不着。”

“嘩——”丁丁驚地幾乎從小凳子上跳起來,“院。。。院長!你是專門給圓圓送枕頭來的啊?”

我隔着火光望着那淡粉色的包裹,只覺得從腦門上嗡地蹿起一股熱氣,漸漸蔓延到臉上,頸脖,向下流動着,最後竟然連腳後跟都有了灼熱的感覺。

丁丁察覺到氣氛的不尋常,目不轉睛地看着我,見我半晌不動,輕推了推我說:“圓圓,快把東西接過來啊!院長的手都快斷了。”

恍然回神,我燒紅着臉接過枕頭,低聲道:“謝謝。”

三人都沉默着,氣氛微妙又有些許尴尬。

丁丁突然從凳子上站起身來,有些急促地說:“我剛想起來有個學生下午發燒,我得去看看,圓圓,你陪院長聊會兒。院長晚上也住張老伯家吧,我一會兒請張老伯安排一下房間。”

“好。”曲淩微笑着對丁丁點了點頭。待她出了門,便起身走到僵硬成一團的我身邊。

“圓圓,你臉色不好,是不是受了涼?”曲淩的手輕輕放在我肩上,我猛地一抖,僵了一下,卻沒有拂開他的手。

“我。。。我還好。”低頭看火,心裏五味雜陳,亂作一團。

“院長,你。。。你其實不必為了個枕頭。。。”我話還沒說完便被打斷。

“你媽說你從小枕着這枕頭睡慣了的,到哪裏都要帶着。是你出生時蘇老太太為你做的薔薇花枕。離了這枕頭,你會整夜失眠,還會發惡夢。”曲淩在我身邊坐下,手掌卻一直按在我肩頭。

“可是,這麽遠。。。。”我終于擡了頭看他,曲淩漆黑的眸子裏火光流動。

“如果沒這個枕頭,恐怕你這七天都睡不好。你睡不好,我又怎麽能睡的好?”

“我。。。”我嘴角輕輕向下一撇,鼻子一酸,眼睛就有點紅了。

“圓圓,這裏離黃山很近了啊!”曲淩望向漆黑一團的窗外說。

“诶?”我用手背輕輕擦着眼角,還沒反應過來他的意思。

“你要是能多記得一點當年的事就好了。”曲淩輕輕嘆了一口氣,臉上的神色的些失落,過了一會兒,又像是開解自己似的說:“你那時太小了,而我卻正是一生中最難以忘懷的青蔥歲月。”

那年我多大?也有十一歲了吧。曲淩多大?十八?還是十九?

人生中最寶貴的青蔥歲月。

他正少年,而我還年少。

我記不清曲淩少年時的臉,只記得他曾暖暖牽過我的手。

“我那時抱着你,是真的很喜歡你。只想這個被我抱在懷裏的小姑娘一直能在一起就好了。太可愛,太喜歡。莫名的喜歡,卻是從心底裏滋生出來的。”曲淩回看着我說:“我從來也沒和人說過,也不能說。這種感覺對少年的我來說,只想埋在心裏,做一段溫暖又秘密的回憶。”

曲淩的臉在火光中也漸漸有了些紅暈,極淡的。

不知道為什麽,看着他的臉,我的心跳突然加速,快的幾乎脫了控制。

“圓圓,我喜歡你,這喜歡是純粹的。”曲淩的手慢慢從我肩上滑下,“感情和別的事情,我不會糊塗地混作一團。愛情,摻不得假。”

當他的手漸漸覆上我的手背時,我如觸電般從凳子上跳起來,結結巴巴地說:“很。。。很晚了,我。。。我先回去休息。”

說完,我摟着枕頭就沖了出去。一路上,只聽見自己心髒不停狂跳的聲音。

利用加班的空檔碼字~~

謝謝同學們一直的支持,只看着你們熟悉的名字我就感動滴淚汪汪~~

逐一抱過,謝謝!!

因為時間太緊,不能一一回複留言,但你們說的每一句話都在我心裏~

這兩天會更的多一些,也許明天還會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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