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3 對不對
待李家下人在院中擺上桌椅,衆人落座後,劉夕陽笑着望向婦人,“來,這位大姐,将剛才你與周大人說的話當着大夥的面再重複一遍,想不起來的地方,我想周大人應該會幫助提醒的。”
齊州王馬貴霖自始至終沒有看一眼那婦人,剛坐下就聽見劉夕陽點了她,他也沒有任何表示,安心地和田義喝着茶。
婦人見自家老爺沒有替自己說話的意思,慌慌張張地看着這群大人物——沒有一個人理會她。婦人連忙地跪了下去,邊嗑頭邊說道:“大人有大量,您就饒了我吧!家姐是自殺的,我,我是來無理取鬧的……”
“周大人,她說的對不?”劉夕陽笑着問向周通判。
周通判站了起來。你是需要她說得對還是說的不對?瞄了幾眼劉夕陽的表情,他下定決心般地說道:“回諸位大人。十三夫人說的對。”
劉夕陽呵呵一樂:“怎麽就對了?”
周通判心中一顫,又聽得劉夕陽開口道:“一會仵作過來驗屍,見着那副光景可沒法解釋是自殺的呀?誰自殺有那個毅力,不把自己的頭剁下來便堅持着不死的?李夫人确實是李家老爺殺的,這個事情沒什麽好辨白的,該怎麽做就怎麽做。”
李大男聽到這話,沒有什麽不快,反而解脫般地對劉夕陽表示了感謝。
劉夕陽點點頭,接着說道:“至于說這大姐是過來無理取鬧的,也是不對的啊。殺人償命,上門來哭喪打罵乃至讨命都說得過去呀,周大人你覺得我說的對嗎?”
這次你需要我對還是不對?
周通判快速地掃視着幾位大人物,發現除了知府大人有些慌亂,剩下的人都面無表情……周通判心中一橫,咬牙說道:“回大人,下官一定秉公辦事,定不會放過兇手,也不會冤枉了一個好人!”他在賭,這位身份尊貴又和李大男關系不錯的人……是一個好人!
劉夕陽笑着對周通判點點頭——你該怎麽辦就怎麽辦,我耍花招那是我的事情。李家的命案就這麽稀裏糊塗地了結了,劉夕陽拍拍衣袖站了起來。
“諸位大人,你們先喝着茶,小子我先行告退。”
馬貴霖站了起來,親切地對劉夕陽說道:“賢侄今天中午來府上小聚?正好田大人也在。”
劉夕陽作惋惜狀地回道:“哎呀,不巧啊馬伯伯,小子昨晚剛請了李家老爺,一會還得回蒼空閣宴請他呢,您看這事兒……”
周通判一愣。這案子到底算不算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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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夕陽接着說道:“要不,您中午賞個臉,來我們蒼空閣小聚一番?”
馬貴霖欣然接受,将劉夕陽二人送至李府門口。剛走出李府,劉夕陽轉身對站在那裏的周通判說道:“周大人,陪在下走走?”
知府大人被茶嗆了一下。
周通判不明所以地跟着劉夕陽離了李府。馬貴霖笑着目送三人,轉身進了李府院中。田義将茶杯放下,對他說道:“馬員外您先忙。在下還要和王大人去庫房瞧瞧,就不在此叨擾了。”兩個外人互相客氣着,誰也沒理會剛卸了枷鎖的李大男。
馬貴霖笑着作別了田義和知府,拉着渾渾噩噩的李大男坐了下來,“李兄,你我二人好歹是連襟,有什麽想不開的不能和在下說說的?”
李大男沒有說話。
馬貴霖一嘆,“唉,現如今咱這個連襟是做不成咯……可李兄你應該是知道的呀,在齊州城有我辦不成的事嗎?要不,一會中午去了夕陽賢侄的局,咱再詳細說說?”
李大男下意識地點了點頭,又搖了搖頭。
馬貴霖對下人說到,讓他們先行将李大男送往蒼空閣,又代替李大男吩咐着李家下人收拾收拾院子,說靈堂該擺還是要擺的。一切安排妥當後,馬貴霖可算是想起了自己這第十三房的小妾。
“你是她院裏的管家吧?”馬貴霖對臉色煞白的中年管家說道,“你叫什麽名字來着?算了,你也沒必要說了。夕陽賢侄身上的黑漆可是咱府上棍棒的,你們也夠狠,能給他打吐血了……來人啊,這幾個人各家發二百兩銀子,把他們送荒山野嶺裏埋了吧。”
說着,馬貴霖走向了李夫人的屍首前,仔細地瞧了幾眼,轉身對跪在地上瑟瑟發抖的婦人說道:“姐妹情深,我也不該說你什麽。可什麽就叫‘齊州王就是王法’了?你有病啊!”馬貴霖不在場,他怎麽知道的?
馬貴霖也不知道對誰說着:“來,讓這姐妹情深的二人一副模樣吧。回去給擺上靈堂,雇幾個大娘過來哭上幾天。這事兒就這麽完了……哦,對了,給我仔細查查李翰傑十歲時候的事情。”
馬貴霖沒理會滿院子的哭喊聲,一邊嘀咕一邊向院外走去,“這小子身邊那位逍遙境界的是誰?許多愁嗎……奶奶個熊的,還是小看他了,方埋都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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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泰不明所以地跟着劉夕陽二人,在繁華的街道上漫無目的地走着。沒封地,沒爵位,世襲位子也沒了的劉夕陽如今可是整個雲澤的大紅人——雖然周泰是真不知道他是怎麽紅的。按禮數,按國法,這厮斷然不可能是王爺的,即便他的母親是當朝天子的親姐姐……田大人那王爺二字叫的順嘴,難不成這劉夕陽封王封公是遲早的事情?不按常理肆意妄為,是雲澤的大不幸還是幸事一件?
劉夕陽一直和許多愁聊着天,自始至終就沒理會跟在身後胡思亂想的周泰。他叫周泰出來不是單單陪着走路的,也不是第一次聽聞周泰這人——每匹良駒的訓法都不同,何況是人呢?
一直到了蒼空閣的門前,劉夕陽才對身後的周泰說道:“周大人啊,這齊州城待着還順心嗎?”說完便進了蒼空閣。
周泰人生第一次進了煙花之地。這不符合他的身份,更不符合他處世的準則。可這位大人物早不說晚不說,偏偏在入了這地方之前開口說話,自己不回答也不行……難不成這人指望這污濁的地方能夠辱了自己的禮義廉恥?哼,大丈夫有所……
“喲!我當是誰呢!原來是周大人啊。”老鸨子在劉夕陽的示意下來到了周泰身前,“什麽風把您吹來啦?今天想着體恤一下我們蒼空閣的民情嗎?周大人您盡管放心,閣子裏這幾天正好有幾位清倌兒閑着無事,想着見見紅,您可要賞個臉喲……”
周泰哪見過這些?而立之年的他血氣正旺,娶個三妻四妾才叫正事,這歡場污了名聲那是斷然不行的!正準備嚴詞拒絕,又聽見劉夕陽開口說道:“周大人,這齊州城待着很順心吧?”
這兩句話都是問句,可這意思全然不同。周泰急忙拂袖甩開老鸨,緊走了幾步跟上劉夕陽,擺出一副自認為凜然的表情對其說道:“回大人,這齊州城待着一點也不順心。”
劉夕陽笑了笑,将周泰請進了內宅,吩咐丫鬟準備茶水後,他笑着對周泰說道:“既然不順心,為何這七年多的時間,周大人能安心地在這齊州城做一個小小的通判?”
周泰嘆了口氣。他也不想啊!可誰讓這雲澤的官場水深的令人發指呢?想到此處,周泰下意識地回了一句:“禽獸把持的廟堂,朽木充斥的朝廷,不去也罷……”說完,他心中一驚,瞬而轉涼。
劉夕陽哈哈一笑:“長啓二十七年的狀元郎,秦相的門生,如今說出這些話……周大人,是不是不妥?”
周泰顫顫巍巍地拿起茶盞,慢慢地送到了嘴邊——喝口茶,就不用說話了。
劉夕陽端起茶,吹了吹茶葉,自顧自地說道:“長啓二十七年入了翰林院,三天之內連續得罪了七位學士,第四天被貶為編修,第七天便被排擠出京。秦相念師徒情分,給你在外謀了個通判一職,興許沒想着有一天你能殺回永澤,可也沒想過被一個王元修給壓迫成這田地吧?長啓二十九年,齊州大戶呂家打點了千兩銀子,想着讓你對一起命案撤訟,你拒絕後莫名被王元修罰了半年的俸祿;半年後,賺了這輩子第一筆油水——當然,周大人的字頗有幾分秦相的風采,騙幾百兩銀子不叫難事;三年後,終于收了第一筆銀子,不顧夫人的哭鬧當即娶了一房小妾,小妾是齊州本地人氏,你有個妻弟在城西的回味樓做賬房,他貪了幾個錢財的事情是你出面給壓下來的……一年前可算學會了心機,秦相大壽時你送的那把扇子啊,京城玉家給的估價可是萬兩以上……”
周泰艱難地吞下一直含在嘴裏的茶,面如死灰地望向劉夕陽。劉夕陽嗑着瓜子接着說道:“周大人莫慌,我先問你件事情。你這是學會了官場這一套了,對吧?”
對嗎?
周泰艱難地搖了搖頭。劉夕陽拿起許多愁的贻貝幹,走到了周泰身前,遞了上去,“還沒學會啊?我有個重任要給你,這可怎麽辦?”
周泰接過贻貝幹,也不管這是什麽直接扔進了嘴裏。他在想,這麽難吃的東西要如何表現出來人間美味的感覺?
劉夕陽不等他多想,直接說道:“這樣吧周大人,你學會了官場這一套再來找我吧。我一會要宴請齊州王和李大男,我就不留你了……對了,你猜知府王元修會不會舔着臉跟來?”
周泰沒有猜。他渾渾噩噩地走了出去,也不管這樣做是不是唐突。許多愁看着周泰那丢了魂的狀态,不解地對劉夕陽說道:“少爺,你這禦人之道,略微詭異啊。”
劉夕陽拍了拍衣襟上掉落的瓜子皮,無所謂地說道:“馭個屁的人,雲澤官場裏有人麽?”
“那是什麽?”
“禽獸啊。周大人說得對啊。”劉夕陽樂呵呵地回道,“等他什麽時候撕掉這層人皮,咱什麽時候用他。一會請齊州王和你老丈人吃飯的時候,你要裝出來冷酷無情的世外高人模樣,有沒有難度?”
許多愁想了想,“挺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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