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藺希的冷酷
藺希的冷酷。
轟隆,一聲驚雷剎那照亮整片夜空。男人那雙漂亮的桃花眼透過車窗,視線落在遠處那抹白色身影,卻不帶一絲溫情。
車內冷氣很足,琳達甚至發現自己四肢從骨子裏都冒着寒意。
早上就連她也沒料到,蘭頌會突然到天揚來找上司。誠如電視劇裏的狗血八點檔,惡俗又難看。這只金絲雀一反常态的歇斯底裏出乎所有人意料,但結局也在情理當中。
琳達跟着藺希的時間不算短,她足夠了解上司。起碼,天揚藺總不會容忍自己的情人将場面鬧得那麽難看,所以當她送走喬寧回來後,得知蘭頌已經被他趕走,一切又那麽合情合理。
只是今天這場雨讓人始料未及。到了傍晚,知道蘭頌真的沒回家後,藺希又開始讓她找人。
琳達覺得上司是心軟了。
雨越下越大,這種極度惡劣的天氣,別說是個人,連條狗不歸家主人都會擔心。蘭頌平日裏被藺希養得極好,就連身上也沒帶幾個錢,琳達完全可以預想他一個人在外有多狼狽。
只是,現實這一幕要比想象中來得更心酸。
可上司卻阻止了她下車接人,短暫的訝異過後,琳達從那雙充滿理性和審視的眼中,大致猜到了對方的想法:
這位金主想讓金絲雀吃點苦頭,長些記性。
藺希平時言談舉止随性,又風趣,很容易給人一種假象:這是個好相處的人。可唯有這種時刻,琳達才看到上司真正的本性:冷酷且無情。
就像現在,他們千辛萬苦在狂風暴雨中找到人,卻就這麽遠遠看着。
她知道,藺希想讓這只金絲雀意識到——
離開藺希的庇佑,外頭的風雨有多可怕。
所以,要乖乖地,不能鬧脾氣,當只溫順聽話的寵物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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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頭風雨不減,車內播放着舒緩動聽的古典樂。巴赫《G弦上的詠嘆調》将夜晚的時光無限拉長,琳達時不時瞥過身邊的男人,只見他側過頭望向窗外,那姿勢仿佛被固定住般。
其實,還是在意的吧?但就算在意,也要讓蘭頌熬着。
真可怕。
琳達對上司的心狠又有了新的認知。
音響內的曲子一首接着一首,從巴赫到肖邦,最後在貝多芬的《獻給愛麗絲》時,不遠處的那只金絲雀終于撐不住了。白色身影悄無聲息地倚着牆,軟軟滑落在地。
琳達拿出早就準備好的傘,主動打開車門恭迎上司下車。
此時,原本狂暴的風雨已漸漸減弱。從車子到長廊不過幾十米遠,可唯有近距離觀看,才知道這人有多狼狽。
全身衣物都被雨水潑濕,白色襯衫貼着肉,勾勒出底下曼妙的曲線。雙眼緊閉,蒼白的臉上透出不正常的潮紅,嬌養在豪宅中的金絲雀在狂風暴雨中沾滿泥漬,在髒亂中散發出楚楚可憐的氣息。
一雙手打橫抱起他。
男人冰冷的眸掠過些許滿意,“走吧。”
* * * *
冷。
由骨髓深處透出來的冷沿着四肢脈絡,如同藤蔓般瘋長,每一寸都長着利齒,不斷撕咬他。
他又聞到了那股惡臭的味道。那些腌臜污穢的地下水張牙舞爪地爬過來,連同記憶中那個聲音:“瘋子,像你這種瘋子就應該在這種地方爛掉”。
不是的!
他無聲吶喊着,眼前又出現另一張臉,那張曾經美麗的容顏扭曲、猙獰着,她惡狠狠罵道:“瘋子,我就不應該把你生下來。”
不是的!
這一切并不是他的錯!
蘭頌又陷進了那個可怕的下水道裏,他拼命伸手,可下面仿佛有一雙雙手不斷地拉扯着他,他們想要他沉下去。
那些人裏,有蘭康年、有他的父親、還有他的母親……
誰來救救他?
他撕心裂肺喊着,可眼前卻慢慢地被黑暗吞噬。就在最後星點光明被湮沒的瞬間,有人的握住他的手——
“醒了?”
白色天花板混雜着消毒水的味道侵占了視覺與嗅覺,琥珀色的瞳茫然地盯着出現在視野中的男人。
很快,穿着白大褂的人擠進視線中。他像個人偶一樣任人檢查,對方随即出了結論:“藺總,蘭先生的高燒已經退了些。不過因為高熱的時間過久,所以現在還是繼續輸液。遲些他要進食的話,還是得多注意點,喂些清粥就好。這邊我會讓護士定時過來量體溫,如果再出現高熱,只能再用退燒藥。”
蘭頌覺得那些話像在自己耳邊說的,又像隔着層窗,既遠又近,顯得不真實。他唯一感知到的,是手裏的溫度。
藺希握着他的手。
一陣腳步聲與關門聲後,周圍又靜悄悄的。蘭頌愣愣望向對方,藺希替他攏好被子,神情平靜:“你淋雨發了高燒,我在江邊長廊找到你時,你已經暈過去了。”
記憶中一點點回籠。他低垂眼簾,只是盯着藺希握緊他的手,輕輕地,反握住。
男人審視情人沒有血色的容顏,跟剛進院時燒得通紅不同,此刻蒼白得幾近透明,像風一吹就會散了。蘭頌低下頭反握他的手,這個細小動作取悅了他。
他的情人知錯了。
嘴角微微勾起,藺希另一只手撫過蘭頌的長發。昨天那場雨,将他最喜歡的長發弄得有點打結。
“你平時沒鍛煉,身體又不強壯,以後別再亂跑了。”手指稍加用力,将打結的部分理順,惹得頭發的主人露出吃痛的表情。藺希的聲音愈發輕柔,“那些亂七八糟的事,你也不要再想了。經過這次,你也應該懂事,乖乖的,嗯?”
蘭頌擡起眼,喉頭幹澀得難受,他仍是開口:“阿希,你……”
四目相對,一個“愛”字到了嘴邊,卻在那雙帶着審視意味的桃花眼中又咽了回去。最後的最後,他顫巍巍地問:“你還是需要我的,對嗎?”
藺希眼底掠過不易察覺的訝色,可手卻捏起蘭頌的下巴,就這麽吻了上去。
“當然。”
* * * *
“啪”,鋒利的刀高高揮起,瞬間就将整塊骨頭一分為二。
張姨站在廚房門口,身子不由自主随着顫了顫。倒不是這動作有多吓人,只是料理食材的那張臉令她心底發怵。
據說前陣子蘭先生發燒高進了醫院,等回來後,她便發現有些東西悄無聲息中變得不一樣了。
比如,原本溫柔可親的雇主偶爾間會收斂所有笑意,變得面無表情。就像現在這樣,張姨無端想起之前看過的恐怖電影,裏面的殺人狂魔也是露出這樣的神态。
這時,裏面的人像是意識到有動靜,轉過頭來時,又是一片春風和煦的笑意。
“怎麽了,張姨,是還忘帶東西嗎?”
“呃,哦,垃圾,我想順道把垃圾拿出去。”晚飯不在她的服務範圍內,張姨麻利地幫雇主将現有垃圾打包好,随即結束了一天的工作。
等人走後,蘭頌嘴邊笑意逐漸消失。
廚房成了生産車間,一切程序如同上了發條,有條不紊進行着。等到藺希回來時,飯桌上早已擺放好三菜一湯。
青椒炒牛肉、蒜蓉粉絲蒸帶子、高湯娃娃菜,還有龍骨茶樹菇湯。每道菜色澤鮮豔,還冒着熱騰騰的煙,絕對的色香味俱全。
“辛苦了。”
白皙的手替他脫下外套,換上拖鞋,等到他從衛生間洗完手出來,飯桌上早已擺好碗筷,還有剛盛好的湯。
藺希扭動着僵硬的脖頸,旁邊人早已繞到他身後,輕輕替他按摩起來。
桃花眼眯着,享受情人體貼入微的伺候。
前陣子的風波平息後,他們又恢複到往常的生活。這才是藺希想要的,辛苦一天回到家裏,可以肆意沉浸在蘭頌的溫柔裏。
飯菜完全是按着他的口味來做,就連按摩的力道都恰到好處。
一切都令人滿意。
晚飯過後,藺希洗完澡繼續在書房辦公,蘭頌收拾好一切後,便為他泡了杯紅茶,随即拿出他的琴,拉上舒緩的曲子。
時間在蘭頌的指間悄然流逝,等到藺希修改完下屬發過來的企劃書時,才發現已經過了将兩個小時。
情人仍不知疲倦地為他演奏着,那雙琥珀色的眼緊緊閉上,手拉着琴弓,動聽的曲調傾洩而出。
半眯起眼,藺希盯着蘭頌的側顏,伸出手:“過來。”
蘭頌聽話地放下琴,走到他身邊,像只貓咪一起跪在他身側,将頭倚靠在他的腿上。
藺希的手穿起他的長發,“今天在家做什麽?”
“早上看了會書,下午練琴,然後就是做飯,等你回來。”蘭頌的聲音乖巧溫和。
很快,他的下颌被挑起,男人黑色的眸沉澱着某種不言而喻的色彩。
“真乖,看樣子,要給你獎勵才行。”
蘭頌露出羞澀的笑。
接下來,先是金屬物品、再者是衣服滑落在地板的聲音。
蘭頌成了一條白花花的魚,極力吞吐着那僅有的水份,他被桎梏、被囚着,啞着聲吶喊,最後在瀕臨滅絕的邊緣失去意識。
合上眼簾的瞬間,視線捕捉到那把放在桌上的琴,他唯一想的是:糟糕,忘記将‘費加羅’收好了。
* * * *
“所以,你也不過如此嘛。”電話裏,男人話裏帶着高高在上的不屑。
喬寧握緊手機,電腦屏幕上方出現藺希跟蘭頌先後下車的照片,後者面帶微笑,仿佛那天的鬧劇只是他的錯覺。
“喬二少,我還以為你有多大能耐,能讓藺希把我的好哥哥掃地出門。我花了那麽多錢在你身上,你是想告訴我,這是場失敗的投資嗎?”
喬寧神情陰郁,直接關掉照片窗口。若非走投無路,他絕不會選擇與蘭康年合作。但是現在,他暗暗深吸一口氣,用着平靜的語氣道:“不用這麽快下定論。藺希雖然還留着蘭頌,但他并不愛他。”
這話讓電話那頭的男人發出嘲笑的聲音:“你白白上門陪了藺希一夜,我還特地讓蘭頌那家夥‘上門捉奸’,現在人家冰釋前嫌,恩恩愛愛的。你說這種話,只會讓我覺得你腦子進水了。”
喬寧咬了咬牙,忍着對方的冷嘲熱諷。“蘭康年,你不懂。我有把握,我們的合作會成功。”
“是嗎?那你不妨說說,你有什麽把握?”
喬寧拉出抽屜,那裏面靜靜躺着一顆包裝略顯陳舊的椰子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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