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他與他的椰子糖

他與他的椰子糖。

五月的陽光開始有了盛夏的熱意，落地窗上紗簾被風吹動。藺希起床時，旁邊的位置只餘些許殘存溫度。

他一般是八點前到公司，而蘭頌通常比他起得更早。如同過去的每一天，等他洗漱好出來，餐桌上早已擺放好溫熱的咖啡與三明治。

蘭頌穿着圍裙，微笑道：“可以吃早餐了。”

他通常用十分鐘的時間解決這頓情人精心烹制的美食，随後蘭頌會跟着進來，替他整理衣服。

他只需昂起頭，任由對方幫他戴好領帶。

從藺希的角度，正好瞧見蘭頌正低頭，柔順光滑的發如同身體主人，從裏到外都按照他的喜好長成的。

乖巧到不行。

他很快聯想到昨夜狂亂火辣的畫面，有時候，為了滿足自己某些霸道隐秘的趣味，蘭頌免不了吃些苦頭。

譬如，那盒未曾開封過的杜蕾絲。

藺希心中柔軟的部分被觸動，手摸着絲滑的發，他說，“你快生日了吧？想要什麽，都送給你。”

昨夜他承諾的獎勵，并非只是床第間的情趣話。

聞言，蘭頌停住手裏動作，擡頭與他對視。琥珀色的瞳倒映出藺希的面孔，随即眨了眨，依舊是那句話，“不用了，我什麽都不缺。”

難得藺總想送，自然不會讓對方這麽推脫過去。更何況，最近發生了這麽多事，藺希多少想補償他。

于是，他輕擡起蘭頌下颌，半是玩笑、半是認真道：“不是開玩笑，你想要什麽，我都可以給你。先別急着回絕，認真想想，機會只有一次。”

“這樣啊……”蘭頌望進他的眼裏，随後彎起嘴角，仿佛情人這句話已讓他心滿意足，“其實我真的什麽都不缺，不過，真要說的話，我覺得有些事情不是很方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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藺希：“？”

蘭頌目光游移，像在積攢勇氣。等鼓足了勁，才道：“聚星那邊打電話給我，說來了批夏裝，要我過去試試。”

他還以為是什麽事，“你讓琳達——”

“不！”蘭頌捉住他的手，語帶懇求：“能不能別再麻煩琳達？”

此時，蘭頌像只試探猛獸區域的小兔子，說話輕聲細語：“我想……你能不能給我決定的權利？”

藺希微眯起眼。

蘭頌生怕他拒絕，又趕忙道：“你說過，我要什麽，你都會給的。”

對，這話才說出口，藺希自然不能反悔。他輕捏情人的下巴，似笑非笑：“別喝擔心，我答應你的，當然會兌現。只是你所謂決定的權利，具體指的是什麽？”

“我想可以自己坐車去買衣服，就算晚回也可以自己打車回來。我不想事事都通過琳達，我……我……”最後的話就算再難說出口，蘭頌也咬了咬下唇，一股惱道：“我想你能給我錢。”

藺希眼底透着訝異。

蘭頌卻像破罐子破摔，連看也不敢看男人，“我知道，談戀愛怎麽可以跟對方拿錢？這樣的要求很過份，這房子是你的，平時這屋裏的開銷也都是你在花錢，我又不會賺錢，所以——”

“行了。”

還未說完的話被男人打斷。

藺希別過臉，聲音不自覺大了起來，像是掩蓋某些情緒：“我會給你的。”

＊ ＊ ＊ ＊

“藺總，您的意思是，要給蘭先生開一張華行的副卡？”琳達罕見地反問上司，确認自己是否理解有誤。

“嗯哼，”埋頭在文件中的男人連頭也沒擡，但女秘書表情卻有些一言難盡。

“抱歉，藺總，華行那個賬戶是您重要的私人賬戶，或許考不考慮換個銀行？”琳達很少質疑上司做的決定，只是這回，她不得不提醒對方。

藺希在多家銀行都有私人賬戶，但他在華行的個人賬戶存放金額最多，具體數字琳達并不清楚，但那起碼是九位數的存款。

華行的副卡默認可以不限額度存取主卡賬戶內的錢，等于說，如果将副卡給了蘭頌，那麽只要蘭頌想，可以在一天之內取光藺希賬戶內所有的錢。

“不用，就用華行的卡。”藺希合上文件，微擡起眸看向女秘書，他知道對方在擔心什麽。

“小蘭他什麽都不懂，就算你讓他把賬戶的錢全刷出來，他也絕對不敢。”對于這點，藺希有足夠的信心。

“更何況，他拿着這卡，頂多也就是買買衣服、打個車。以後那些事，就讓他自己安排吧。”

“藺總……”琳達還想提醒幾句，藺希卻是擺了擺手。這個話題明顯到此為止了。

琳達：“……知道了。”

她自然不能再多問、多說。只是臨走前，她深深看了上司一眼，極度不認同上司這個決定。

雖然藺希向來對蘭頌大方，可這回……未免大方過了頭。

等人走後，藺希往椅背仰靠，合上眼，揉捏着眉心。早上蘭頌那副楚楚可憐的模樣又在眼前掠過。

談戀愛怎麽可以跟對方拿錢？

那個傻瓜，他還真以為他倆是在談戀愛嗎？

藺希被割裂開來，一個他在嘲笑蘭頌的愚蠢，另一個他卻暗暗感到滿足。

任何一個明眼人都看得明白，不過是他養的一只金絲雀。可這只愚蠢的雀兒卻自己陷進“愛情”的假象中。這對他而言當然是好事，沒人會讨厭被別人愛着。

特別是，不用回報的愛。

藺希從來都明白自己是個涼薄的人。不過，蘭頌最後那番話與其是在檢讨自己，倒不如是從另一個層面上鞭撻他。

他既然養着這麽個溫順體貼的情人，對方成天在家為他洗手做羹湯，又在床上伺候得盡心心力，他自然在金錢上不能虧待了對方。

以往是蘭頌沒提，現在他提了，藺希絕對不會吝啬。

他從來都是個大方至極的金主。更何況，蘭頌不過是從上回的事裏吃了些苦，想要點補償。

給就給了。反正，這只漂亮的金絲雀也是他的。

＊  ＊  ＊  ＊

聚星會所

“蘭先生，這邊請。”導購小姐漾起甜美笑容，親切地為這位尊貴的VIP客戶介紹新款。

“這期我們替您留了三件VITCL襯衫，兩件SCT的V領T恤，還有兩個新合作品牌，風格是輕奢複古風。當然，都是白色款。”

蘭頌踱步跟在她後面。會所按照色系将衣服分類挂放，路過黑灰色系時，他步伐慢了下來。

發現身後人沒跟上，導購員小姐轉過頭，露出疑惑的表情：“蘭先生？”

順着對方的視線，她理所當然地說：“這些也是新款，不過，這些顏色不适合您。”

蘭頌若有所思地收回視線，回以對方一個微笑：“說的也是。”

“您呀，穿白色最好看了，也最能襯出您的氣質。”

蘭頌是他們店裏至尊VIP，每次來新款有合适的，她們都會先給他預留。知道他會來，店裏早就将這幾件新款燙好，齊齊整整挂在衣架上。

“來，這邊請，2號試衣間。”

聚星的更衣室寬敞，裝潢豪華，不過本質仍是用木板隔開，隔音效果相當一般。蘭頌換衣服時，隐隐約約聽到另一邊也有動靜。

極為巧合的，當他打開更衣室的門，隔壁也響起同樣聲音。

他與對方同時走了出來。

電光火石間，蘭頌神情驟然冷了下來，那人露出意外的表情，随即朝他笑道：“真巧，蘭先生。”

蘭頌收回目光，仿若眼前一切只是空氣，他轉過身，徑自看向全身鏡裏的自己。

這時，鏡中闖入另一道身影。鏡子裏的兩個青年不僅身高差不多，就連體型也相仿。同款風格的白衣黑褲，乍看之下，像是一副對稱圖畫。

“蘭先生，你是在生氣嗎？”鏡子裏的人帶着幾分愧疚，說道：“其實上回我就想跟你解釋了，我跟藺那晚并沒有發生什麽。也就是他喝醉了，身邊沒人照顧。我跟他是老同學，難免擔心，就過去天揚看看。”

喬寧說完，見蘭頌面無表情整理衣袖，又嘆了口氣：“果然，你還是生氣了。你生氣也是應該的，怪就怪我太沖動了，以前藺喝醉會頭疼，需要人替他按摩太陽穴才不會太難受。不過，他說這毛病已經好很多了。說不定，還是跟你在一起後才改掉的……”

“你說完了嗎？”猝不及防，蘭頌停下所有動作，冷冷盯住他。

“你別這樣，我……”話還未說完，跟着撞擊聲一同響起的，還有周圍導購員小姐的驚呼。

所有的動作都在瞬間發生，等她們反應過來時，喬寧早已捂住左臉，摔倒在地。而蘭頌收回拳頭，居高臨下俯視對方。

“哎呀，喬先生！”負責喬寧的導購員趕忙上前攙起他，後者還朝她笑着搖了下頭，“放心，蘭先生只是一時氣不過，我沒事的。”

他用舌頭頂了頂受傷的位置，非但沒有半分怨氣，甚至還帶着歉意在寬慰“施暴者”：“這一拳要是能讓你消氣，我無所謂的。”

蘭頌瞳孔微縮，“喬寧，我不管你跟蘭康年之間是什麽關系。但是，你別在我面前玩這些惡心人的把戲。”

他眼底泛起寒意：“我不是阿希，你最好記住這一點。”

喬寧在導購員的攙扶下站穩身子，并且攔住了正要去叫保安的導購員。他就這麽站着，等到蘭頌從更衣室換完衣服出來。

蘭頌徑自往前走，他直視前方，仿佛喬寧并不存在。而後者依舊保持着他那如沐春風的微笑。

一步、兩步、三步……兩人錯身之際，這一秒，喬寧驟然拉住蘭頌的手。

“放手。”蘭頌輕啓雙唇，吐出這兩個字時，拳頭再次握緊。

可湊到他耳邊的男中音輕笑道：“你這麽粗暴，就不怕藺讨厭嗎？”

擡起的手被按住，喬寧輕嘆：“藺呀，他喜歡溫柔的人。說起來，你真的不用生氣。你跟我動手，萬一被藺知道了，免不了又讓你們吵架。我跟藺本來就認識得比你早，他又是個念舊的人。”

說着，他從自己的褲兜裏摸出東西，明晃晃攤開在燈光下。

音樂家的手很漂亮，此時，漂亮的手掌心躺着一顆椰子糖。

蘭頌瞬間怔住。

“你見過的吧？我在藺辦公室裏拿的。‘龍記’可是以前我經常帶給藺的，只是我聽說他們好久沒生産了，沒想到，他竟然還存着。”

射燈下，蘭頌的臉急速褪去血色。

喬寧的笑還在繼續，他仿佛在等着，等着蘭頌的下一步。然而——

蘭頌硬生生收回視線，大步往門口走去。

喬寧看着這人挺直腰杆從自己眼前離開，彎起的嘴角也斂住。謝絕了導購員的好意，他将那顆椰子糖塞回兜裏，靜靜看着全身鏡中的自己。

出乎意料的強悍。他盯着已經紅腫的左臉，又想起剛才蘭頌臨走前的模樣。他并沒有如同預想般繼續質問下去，說不定……

喬寧沉下眼，或許蘭頌比他想像的更能忍。忽然間，他對自己已經拟定的計劃産生動搖。

“那個……”這時，他身後突然傳來一道細小的聲音。鏡子裏出現女人的身影，喬寧轉過頭，意外極了，“你是……周曉珠？”

穿着粉色連衣裙的女人面帶尴尬，裙子下方還帶着吊牌，明顯她剛從更衣室出來，“喬寧，好久不見。”

喬寧從對方的神色就猜到她應該是看到剛才那一幕，“好久不見。抱歉，剛才……”他比劃了下自己的臉，露出歉意的笑：“沒吓到你吧？”

“沒有沒有。”周曉珠把頭搖得跟波浪鼓一樣，她走到喬寧跟前，捂住心口像是餘驚未定，“真沒想到姓蘭的會動手打人！金榆說得沒錯，他只是表面看起來純良，估計背地裏心思壞得很。”

喬寧挑了挑眉，“你認識蘭頌？”

“當然。”畢竟是老同學，周曉珠也沒顧忌，很快就把之前她跟好友在這裏偶遇蘭頌的事說了，“他心可真黑。肯定是他在藺希面前說金榆壞話，不然天揚也不會放話要向金家追債……”

喬寧若有所思地看她。周曉珠自顧自說着，末了，她才發現對方正瞅着自己，頓時覺得自己有些失态。她移開眼，趕緊換了個話題：“不好意思，我是看見那姓蘭的，一時激動才說了那麽多。我就是想着，藺希以前跟你關系那邊好，我們都以為你們會……”

她見喬寧不說話，心知又說錯話了，“不過，我也沒想到，藺希會找了個心腸那麽壞的。你倆那麽像，可是你人那麽好，那姓蘭的卻——”

“等等，”喬寧忽然打斷她，“你覺得我跟蘭頌長得像？”

周曉珠愣了愣，随即擺手：“倒不是臉長得像。就是，你們給人的感覺很像，特別是剛才我在更衣室那裏從背後看你們……”她伸手比劃着：“真的像一個模子印出來的。”

喬寧緩緩瞪大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