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 晉江獨家

晉江獨家。

陰沉沉的天,他們坐在咖啡館內。旁邊小孩雙手握着手機,玩起時下熱門的某款游戲。

琴盒就放在藺希身邊,坐在他對面的中年男人攪了撐咖啡,目光落在那個琴盒上,他嘆了口氣,才将所有故事娓娓道來:“那是我當上警察遇見的第一宗案子……”

克利剛被分派到警局的某天晚上,便接到一個電話。來電人住在轄區內一所公寓,她聲稱聽見樓上的鄰居在打罵孩子,那打罵聲太過尖銳激烈,她害怕會出事,所以趕緊報警。

他跟同事趕到時,情況卻出乎他們所料。

屋內幹幹淨淨,穿着得體的女人還泡茶招待他們,态度十分溫和,看得出來,她接受過良好的教育,談吐得體,令人心生好感。而旁邊的小孩,也是靜靜抱着泰迪熊坐在沙發上。那張東方面孔讓克利永生難忘。

他從未見過那麽漂亮精致的男孩,像洋娃娃一樣。

而且,男孩的衣服一塵不染,看得出來母親對他的上心。

“警官先生,不好意思,可能是樓下誤會了。剛才家裏在看DVD,聲音大了些,不好意思。”說着,女主人打開DVD機,拿着遙控按了按,屏幕上方立刻播放出一段母親打罵孩子的錄像。

克利認出來,那是當下熱播的一部連續劇。

确認是誤會後,克利跟同事将情況轉達給樓下報警的太太,對方嘀咕着她沒有聽錯,最後這案子也就結了。

可是,一個月後,克利值班當晚又接到電話。報警的還是同一位太太,這回,她聲稱她只得仔細,樓上并不是在播放DVD,而是在打罵小孩子。

想到那位優雅得體的女士,克利不免将報警人歸結為有臆想症的那類人群。事實上,警局經常會接到這種報案,對方偏執地将自己看到的認定是犯罪,但真相卻不是。

但是,那張精致漂亮的東方面孔在腦海一閃而過,仿佛有股奇異的魔力。克利最後還是叫上同事,一起又去了現場。

這回還是如同上次的情況,同樣的說辭,女主人溫和禮貌的笑容令人很難相信樓下鄰居的話。

簡單做完記錄,同事喊着克利可以回去了。可臨走前,克利瞥見依舊坐在沙發上,面無表情的小孩。突然間,他也不知道從哪來的沖動,猛地走過去拉起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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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知道我看見了什麽嗎?”中年男人端起咖啡抿了一口。

藺希心中隐隐生出不好的預感:“什麽?”

“傷口。”克利沉重說道:“那孩子袖子下都是傷口。”

報案人說的都是真的。

女人長期用藤條抽打兒子,小孩的背部、前胸、還有四肢,只要是被衣服遮擋的地方,全都是傷。新傷加舊傷,烏黑的淤青上面疊加還殘存血漬的裂口。

克利這輩子也忘不了,即便一直被打成那樣,可當警察說要将母親立案,讓福利院收養孩子時,這對母子哭得那麽傷心,特別那孩子,竟然主動請求他們不要讓他離開他的母親。

“不可能的……”藺希喃喃道,“我查過,小蘭的母親,捷芙琳不是這樣的人……”

克利搖了搖頭,“後來,我們也沒處理捷芙琳,畢竟她還是蘭頌的母親。但是當年我們找心理醫生給她看過,發現她由于被蘭頌的父親抛棄,事業上又失敗,所以她潛意識裏把一切歸結為是孩子的錯。”

天資卓絕的藝術家,卻因為被愛人背叛,不得不生下孩子。又因為生孩子的原因,導致如日中天的事業戛然而止。捷芙琳為了孩子,給富人當起提琴私教。她拼命維持着體面生活,卻将來自命運的不公,将陰暗的一面留給了自己的兒子。

藺希握緊手裏的杯子,只覺得心像被刀割一樣。

克利看着他,繼續道:“那件事過後,我大概是過了八年,又遇見他們母子。”

但是這次涉案不是蘭頌,而是兩個富家子弟。

起初,克利以為這不過是一件普通的校園鬥毆事件。涉事雙方都是當地貴族學院的學生,其中一人用利器刺中另一人的腹部,情況非常危險,但好在最後人救了回來。

兩家最後以金錢私了。

可是克利在調查這案子時卻發現一個關鍵人物:蘭頌。

這兩個少年起沖突的原因是因為雙方都喜歡蘭頌。克利往深調查發現更讓人驚訝的事實:蘭頌竟然同時跟五六個人交往。

“很不可思議吧?可那孩子就是有那種魅力。”克利回憶着那張具有東方魔力的面孔,“他當時不過才是個高中生,怎麽就能讓那麽多圍着他轉,甚至為了他殺人。”

“因為那是我人生的第一個案子,所以我想繼續查下去。”

可是,他深入調查後,卻發現更加可怕的事。

“藺先生,你知道寄居蟹吧?”克利突然問道。

藺希怔住。

“因過太過柔弱所以無法自己生存,只能伺機靠近海螺身邊,然後撕碎對方,将對方拉過來,自己躲進海螺的殼裏。”克利神情凝重地說道:“那孩子,就是這麽活着的。”

捷芙琳為富人當私教所掙來的錢,并不能長久地維持往日生活。随着蘭頌一天天長大,他的美麗吸引着周圍所有人目光。

很快,一個發財的機會來到她面前。

“我很喜歡你兒子,讓他來陪我吧。”嬌豔的貴婦朝她發出邀請。

藺希的手因死死用力而泛白,他慘白着臉,“怎麽可以……”

“他母親把他當成籌碼給了那個叫‘約瑟芬’的女人。從那之後,那孩子好像就學會了這種方式。”克利緩緩說道:“依靠自己的美色吸引那些喜歡他的人,然後利用他們達成自己的目的。”

“錢、漂亮的衣服、昂貴的奢侈品……反正只要他想要的東西,總有人會獻給他。”

“人與人之間不就是互相利用嗎?”

藺希腦海中回蕩着那天青年冷漠地說出這句話。

所以,你一直以來就是這麽活着的嗎?

“後來,我也見過那孩子幾次。他變得越來越漂亮,也越來越危險,不過我發現一個奇怪的事。”克利頓了頓,才道:“他對別人冷漠,可是對捷芙琳卻很溫柔。”

藺希愣了愣。

克利露出無奈的笑:“很可憐,對嗎?明明被親生母親虐待,甚至被當成工具,可他始終很愛他母親。”

“再之後,我聽說捷芙琳的丈夫接他們回華國了。那個人還是你們當地的企業家,不過沒多久,捷芙琳就死了。但是我請當時在你們那邊出差的同事去當地警察部門了解過,捷芙琳是自殺的。”

“可是,蘭建國,就是蘭頌的爸爸也死了。”這事藺希查過,“他死于心梗。”

想到這兒,他忽然想起蘭康年。他那麽恨蘭頌,又說蘭頌勾引親生父親,莫非,這其中另有隐情?

“克利警官,捷芙琳為什麽自殺?”明明終于盼來了蘭建國,好日子近在眼前,為什麽要選擇自殺?

克利垂下眼簾,仿佛在思索該如何開口。末了,他深吸一口氣,才道:“因為,她發現了自己等了多年的丈夫竟然愛上了親生兒子。”

藺希:“!”

“剛才說過,蘭頌很聰明,也很愛他的母親。知道捷芙琳始終在等着他的爸爸,他想方設法,在學校組織夏令營時,他偷偷交換到華國,見到了他的爸爸。根據你們當地警方查到的,蘭頌的爸爸在死之前發信息給他,內容比較露骨。過程不太清楚,但是案發現場,他的爸爸是突發性心梗死亡,而捷芙琳則是拿了酒店房間裏的水果刀,刺入腹部失血過多而死。”

克利頓了頓,又道:“根據當時警方推測,很有可能是捷芙琳到達現場後與蘭頌的爸爸發生争吵,所以造成對方情緒過激,引發心梗。而捷芙琳本人,有可能是接受不了這樣的事實,才選擇自殺。”

藺希聽着,只覺得後脊發涼。

蘭頌,他的小蘭……究竟都經歷了些什麽?

克利望着他慘白的臉,“不過,以下是我個人基于對他們母親的一點推測。那孩子其實很愛他母親,我想,引誘親生父親這事,他應該不會做。”

“所以,或許存在一種可能性,他不想讓他的父母在一起。”

藺希渾身一震,瞬間卻聽明白這句話的意思:“你是說……小蘭應約去酒店,然後還暗中叫了捷芙琳過去。”

“有這種可能性,因為當時有在捷芙琳的手機上查到她去酒店前,與蘭頌有過數十秒的通話記錄。”

這樣一來就說得通了。如果真的勾引親生父親,那麽為何還要把母親叫上?

外頭陰雨沉沉,藺希整個人都像浸在冰水裏,冷得可怕。

所以,蘭頌當時是想讓捷芙琳看清楚蘭建國的真實面目,可結局卻是害死了自己的父母。

“藺先生,既然這把琴能在你手裏,那麽你跟那孩子關系應該很好吧?”克利嘆了口氣,“那孩子……很可憐。我後來因為其他案子,也遇到類似的犯人。心理醫生說,像他們這樣的人本質是缺愛的。所以,就連長期虐待他的母親,他都舍不得離開她。”

“如果可以的話,請善待他吧。”

善待?

藺希茫然地看着對方堅毅的臉,心中念着這兩個字。

甚至,就連對方帶着孩子起身告辭都沒察覺。

“像他們這種人,本質是缺愛的。”

“我愛你呀阿希!”

“是,我只是把你當成他的替身。”

所以,他究竟都做了些什麽呀……

突然間,藺希抱着頭,發出痛苦的悲鳴。

陸白進來時,蘭頌雙手抱胸望着窗外的雨,玻璃窗上倒映出他冷漠的臉。

“這天氣,還真像在倫敦。”

陸白将文件夾放在桌上,逐一打開,“這些你簽個名就好。”

蘭頌轉過身,卻沒有接過他遞來的筆。一目十行掃完文件上的內容,他忽然合上文件夾,對着陸白笑道:“怎麽你一個副總還要忙這些事?專心應付大北山的項目就好。”

“其他事情交給秦奮吧,我看他做事挺認真的。”

他随意說着,陸白眸色瞬間沉了下來。

“姓秦的不過才來三個多月,還是個經理,你會不會對他太過放心了?”

“多給新人機會嘛。”蘭頌劃開手機,回複着某某公子哥發過來的信息,“更何況,他是高學歷,又在美國有相關的管理經驗,總不會差到哪。”

怎麽也比項目都在他手上強,對嗎?這句話陸白沒有問出口,他沉默了數秒,最後只是應道:“OK,你決定好就行。”

蘭頌已經回複完信息,他走到陸白面前,伸手抱住他,輕聲道:“別生氣。你最近太累了,多個人幫你分擔工作是好事。大北山這麽重要的項目,不是放在你手裏我不放心。”

陸白被這句話觸動了。他環上青年勁瘦的腰,貪婪地汲取對方身上的體香,“蘭頌,你知道的,我可以為你做任何事。”

“嗯,所以,我不能沒有你,陸白……”

低啞的聲音透着誘惑。可靠在男人肩上的面孔,卻掠過陰翳色彩。

蘭頌微微勾起唇,像極了正欲捕食的蛇類。

龍城今年秋天罕見地迎來臺風,連帶着,這一周來都是斷斷續續的雨。

蘭頌讨厭雨天。灰蒙蒙的天會讓他想起倫敦經年不散的霧。

“放心吧,後續的事情我都安排好了。”俊俏的青年拉過他,送上吻。

蘭頌貼着他的額頭,表現出親昵,“那我就等你的好消息了。”

車窗外,青年朝他揮手的身影變得越來越小,蘭頌望着好像永遠下不完的雨,心裏莫名感到煩躁。

索性這趟車程并不久,蘭頌到達家門口時,司機提醒道:“蘭總,前面有人。”

他家門口有人這并不是稀罕事。

追求他的、乞求複合的、來找他麻煩的……這些人的面孔,連帶着說的話也是相似的。

蘭頌沒覺得有什麽。他依舊打開車門,下了車。只是這回,還沒等他反應過來,猝不及防,他猛地被人拉回懷裏。

強而有力的雙臂緊緊抱住他,簡直像要把他揉進體內一樣。

蘭頌的傘落在地上,與對方一起陷在這蒙蒙細雨中,他頓時就生氣了。

“你——”

“對不起。”男人從喉頭發現沉痛的聲音。

蘭頌臉上空白了兩三秒,随即他沉下臉,“藺希,你又想發什麽瘋?”

抱着他的雙手又緊了緊,藺希埋在他的頸間,“我在倫敦遇過那個克利的警官了。”

感到懷裏的身軀猛地僵住,他難受地說道:“之前的事我都知道了。對不起小蘭,我欠你一句對不起。我不該把你當成喬寧的替身,你是獨一無二的,我不該背叛你對我的信任。”

“我愛你,小蘭。”

蘭頌瞳孔微縮,下一秒,他猛地将男人推開。

“藺希,你這算什麽?”他的聲音變得尖銳,“你以為知道了我的過往,跑來跟我說這些,算是良心發現?還是你在可憐我?”

雨水打濕了他的頭發,微卷的半長發貼着雙頰,往日美豔的面孔此刻變得冰冷而鋒利,“我告訴你,我不需要任何人可憐,也不需要任何矯情的愛。”

他伸手指着滿面痛苦的男人,“你不過是我玩膩了甩掉的東西,像你這樣的貨色,我要多少有多少。”

“小蘭,随你怎麽說,反正這次我不會再放棄了。”來之前,藺希已經下定決心,無論蘭頌擺出怎樣的姿态,他都不會再退怯。

因為一切錯誤的源頭,都是他。

雨水淋濕了男人俊美的臉,卻澆不滅那雙桃花眼中的意志與決斷。

蘭頌冷冷笑了,“行,你愛犯賤,那是你的事。”

說罷,他擡腿就要進屋。可身後男人喊道:“小蘭,從今天開始,我會重新追求你!我會證明,你當初選擇我是對的!”

回應他的,是狠狠甩上的鐵栅大門。

藺希說到做到。

翌日,他早早便來到蘭頌家門口。等着青年走出來時,他提着打包好的早餐湊上去。

“小蘭,今天我替你買了咖啡和三明治……”

琥珀色的眼瞥過他,卻是大步走向自己的車,随後當着男人的面甩上車門。

車子絕塵而去。

“藺總……”琳達在旁邊撐着傘,同情地看着老板。

“沒關系,小蘭可能不喜歡咖啡和三明治,明天記得買豆漿和包子。”

琳達:“……”

有沒有要可能,人家不喜歡的不是咖啡三治,而是送早餐的人呢?

當然,這樣的話是萬萬不能講的!

“其實藺總,那把‘費加羅’您為什麽不拿出來呢?”

自從她通知藺希拿琴那天,當天下午老板坐着最快的航班回來,然後整個人就沉浸在一種奇異的悲傷與激憤當中——

他要追回蘭頌!

多不可思議。明明離國前一副心碎的姿态,忽然間又下定決心要把人追回來。

琳達看不懂。

但是,眼下老板的做法未免也太拉胯了。在她的理解中,藺希辦事向來快、準、狠,這種像普通男人一樣當舔狗的行為,實在與他身份不符。

“‘費加羅’得留到有意義的日子,現在還不能拿出來。”藺希望着手裏被拒絕的早餐,重新為自己打氣:“沒事,明天再來!”

琳達:“……”

舔狗的世界不可理喻。

那之後,無論暴雨晴天,藺希天天都在蘭頌家門口蹲着。就連蘭頌帶回去過夜的人,翌日清早都會撞見一雙陰翳的眼。

很快,消息便傳揚出去。饒是蘭頌的魅力再無敵,也開始有人不敢湊上來了。

畢竟在龍城,天揚的地位擺在那兒。以往大家玩玩無傷大雅,但現在藺總态度擺在那兒。

他想認認真真追求蘭頌。

這圈子裏最忌諱的就是真心。一旦認真,很多事情就不能開玩笑了。

部分識相的縱然心有不甘,也只能遠離蘭頌。

看中的對象因為藺希,怯生生拒絕他的邀請。蘭頌積攢着滿腹怒火,隔日清晨看見送早餐的男人時便發作。

“藺希,有病就快點治。你這樣子,只會令我更加讨厭你。”

這段時間,藺希已經練就一身免疫本領,無論蘭頌說什麽,他照單全收,也不會生氣。

“小蘭,你曾經為我做了三年的早餐,我現在只是想為你做點什麽。對,我不會做飯,我也試過,做出來的很難吃。不過你放心,我很快就會學會的,以後每天我都會為你做你喜歡吃的菜。”

“所以我今天為你買的,是城南那家黃記,你不是說過很喜歡他們的馄饨面嗎?還燙着呢,試試!”

蘭頌難以置信地看着他。

他認識這個男人這麽多年,從來沒看見他會如此的……卑微。

瞬間,他表情有些古怪:“藺希,你要是真有病就趕緊去治。”

“我沒病!”藺希認真地看着他:“我說過,我愛你,我要重新追求你。”

蘭頌:“……”

果然還是有病。

冷冷剮了對方一眼,蘭頌一如之前數十個早上,選擇無視藺希。

藺希望着遠去的車子,攥緊手裏的袋子。

“蘭總,這是您昨天交待的馄饨面。”

理着平頭的帥氣小夥将早餐送到他面前,然後自己就坐在他對面,打開同樣的另一份早餐。

“還是麻煩你了,秦奮。”跟他大開大合的動作不同,蘭頌慢條斯理地解開袋子,動作極為優雅。

“哪裏的話,”帥氣小夥咽下一大口面條,才道:“這家黃記就在我家樓下,蘭總您喜歡說聲,我順便帶過來。只不過今天人真的特別多,而且,還有個傻逼你知道不?”

蘭頌動作停止,“怎麽了?”

“那家夥見人太多,跟老板說要包了他家今天全部早餐,還說什麽男朋友上班來不及了。結果被老板訓了一頓,又乖乖回去排隊了,你說這是不是笑死人了?”

蘭頌手拿着筷子,戳起裏面湯水,頓時有些失了胃口。

藺希,究竟在想些什麽?

他為什麽要做這些事?

還是以為,這樣做就能彌補?

那他在他身上受過的傷,又是這一兩碗馄饨面能抵消的嗎?

蘭頌不得不承認,在這一刻,他又有些淩虐的快意感。

他在藺希身上看到了過去的自己,那個被愛蒙蔽,愚蠢而可憐的自己。

“蘭總?”

蘭頌回過神,發現眼前的下屬已經在收拾殘局了,“要是沒有什麽事我就先出去工作了,十點前我會把南城開發企劃書給您。”

“哦,好的。”蘭頌眼底多了分贊賞。

秦奮是他高薪挖來的,辦事能力強,性格又耿直。關鍵是,他看着自己的眼睛澄澈又幹淨。

秦奮走出門口時,陸白寒着一張臉與他錯身而過。

門關上後,他來到蘭頌面前,俯視着對方慢條斯理舀起馄饨的樣子,一別往常的溫和,反而冷冷道:“姓秦那小子送來的早餐是不是特別美味,還是說,這是藺希送的?”

蘭頌從旁抽出紙巾,輕輕擦拭嘴角,平靜地說:“陸副總,請注意你的措辭。誰給我送早餐,這都與你無關吧。”

“蘭頌,”陸白連名帶姓叫他,“現在有了秦奮那小子,你要踢開我了是吧?大北山項目終于爆雷了!你知不知道?謝菲爾公司那臭小子說了句他什麽都不清楚。”

蘭頌挑了挑眉,表示驚訝。随後他雙手交疊,支着下颌,像是很苦惱:“唉……這也沒辦法。當初塞巴斯蒂安就提過這項目不一定能落地,咱們不也是抱着試試的心态在做嗎?不過還好,地還是咱們的,其他的損失還是可以忍受的。”

“你……”陸白臉色鐵青。

蘭頌擡眸看他,“還是說,陸副總,這個項目裏還有什麽投入是我不知道的?”

陸白心中一緊。

“沒、沒有。”他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鏡,用着鎮定沉穩的姿态說道:“既然你們都決定要終止這個項目 ,我也沒什麽好說了。你繼續吃吧,我先出去。”

“好呀。”蘭頌等着人出去,才重新将碗裏的美食送嘴裏,露出滿足的笑。

陸白回到自己的辦公室,先是拿起秘書為他準備的咖啡,可杯子到嘴邊時,又被重重摔回桌面。

可惡!

蘭頌分明知道了,對,他一定知道了。

大北山的項目,最開始在招募投資者時,因為開發前景良好,所以投資商很多。他自己作為項目負責人,自然肥水不流外人田。所以他挪用了公司的錢去融資,私人投資進項目裏。

這事他當然沒告訴蘭頌。

可現在大北山的項目要終止了!

他投的那些錢打了水漂不說,還有……還有他挪用了公款。銀行、不,就連警察很快也會找上門來。

他要完了!

陸白面色慘白,倏忽間他想起蘭頌剛才的表情,好像在質問他、等着他出醜的神态。

說不定……說不定這根本是蘭頌設下的局!

玻璃窗外,秦奮正拿着文件夾路過,身後還跟着幾名下屬。

陸白終于明白,蘭頌現在要捧姓秦那小子上位,所以趕着要将自己一腳踢開。

就像,他曾經對蘭頌的追求者做過的那些事。

沒有利用價值就會被甩開。這不就是蘭頌向來的做法嗎?

陸白死死按着桌沿,被蘭頌視如敝屣的感覺令他幾欲窒息。

蘭頌,蘭頌怎麽能這麽對他?

視線落在桌上擺放的小相框內,如罂粟般美豔的少年微微勾起嘴角,仿佛在鄙視着他。

陸白心中莫名燃起一股怒火。

他狠狠扣下相框。

秋風一起,便是中秋佳節。這個華國傳統節日,大街小巷的店面都貼着“佳節團圓”四個字。

蘭頌當然也不喜歡中秋,這種節日跟他無緣。可是,他不過,傲蘭的員工得放假回家。這些天,所有人都不免加快工作進度,避免節假日還要加班。

臨放假前一天,他走出門口,天揚的藺大總裁依舊在等着他。

兩人天天上演着相同戲碼,蘭頌直接無視對方。可這回,藺希上前捉住他。

“?”蘭頌狠狠瞪了他一眼。

“我問你,大北山項目你是不是故意的?”藺希趁機把手裏的早餐塞進蘭頌恰好打開的車裏,轉而正色道:“現在謝菲爾公司已經退出,你們之前招募的那些資金怎麽辦?”

蘭頌聳了聳肩,“還能怎麽辦?涼拌呗。”

“我已經查過,前期謝菲爾公司以開發能源的名義抽取了大部分的錢,但是那些錢根本就沒有投入到開發當中去。而且,你們拿的都是那家叫‘銀珠投資’的錢。‘銀珠投資’背後的老板是陸白,你是故意要坑他的?”

大北山的項目一出事,藺希立馬讓人暗中調查。結果讓人大吃一驚,傲蘭當初邀請謝菲爾公司合作,以開發風能建設環保城市概念,圈了一堆富家公子小姐的錢去開發。第一期主要跟“銀珠投資”簽約,結果現在才曝出這塊地有高壓電線經過,根本不符合開發政策,只能維持原狀。但是錢已經被謝菲爾公司拿去,看樣子,根本就是被蘭頌和對方私吞了。

所以,蘭頌是故意讓陸白入坑的。

“坑?”蘭頌嗤笑一聲,“什麽叫坑?他拿着我的錢去融資,想空手套白狼,這世上哪有這麽便宜的事?”

藺希沉默了。陸白确實私自挪用公款去融資,但蘭頌這麽做……實在太狠了。

“這麽說吧,大北山項目塞巴斯蒂安那邊早就跟我說過,那塊地有問題。當初我那位好父親在拿地的時候就是被人忽悠了,本來呢,我也想就這麽算了。可是陸白他錯就錯在他太聰明,竟敢私自動用公款。”

“我不過是以牙還牙罷了。”蘭頌作勢要收回手,藺希趕忙抓住他,“你去哪?”

蘭頌以看傻瓜的眼神看他,“我上班,再不放手……藺總是準備要跳槽來傲蘭?”

他不過是順口諷刺他,哪知藺希雙眼一亮,“你願意的話我可以給你當秘書,不用工資的那種?”

蘭頌:“……神經病。”

他猛地抽回手,徑自坐進車裏,藺希對着車窗裏的人說道:“你要小心點陸白。”

蘭頌白了他一眼,對着司機喊開車。

藺希望着遠去的車子,緊繃的身子一下子松了下來。圍觀了老板一系列舔狗行為的琳達心情複雜地走上去,“藺總,那去阿拉爾山谷滑雪的事……”

“機票你幫我定吧。”

他暗中查到,這個中秋蘭頌要去南半球的阿拉爾山谷滑雪。當然,蘭頌訂的不是一張機票。

無論如何,他不能放過這個機會。

中秋節的前一日,整座城市都沉浸在佳節的喜悅中,蘭頌在公司簽完最後一批文件,才慢吞吞地準備去機場。

這次出門,他當然不是一個人。

辦公室的門被推開,進來的卻不是秘書,而是陸白。

“王秘書他媽媽早上摔到腳,他現在趕着送她去醫院。這次出門,我陪你去吧。”陸白提了提手上的行李包。

看樣子是臨時準備的。

蘭頌看着他,過了數秒,才道:“王秘書是負責我生活起居的,陸副總來做這些,不覺得委屈嗎?”

“你我之間還需要說這些嗎?”陸白主動替他拉起行李箱,“能為你服務是我的榮幸。”

蘭頌深深看了他一眼,卻沒再說什麽。

等到樓下時,另一個同行者已經在等着了。

“蘭總,”帥氣小夥朝他招了招手,看見陸白時,他愣了下:“陸副總?”

陸白:“王秘書沒空,我陪你們去,不介意吧?”

“啊,當然不介意。”秦奮說着,眼睛卻瞟向蘭頌。後者只道:“行了,上車吧。”

三個人上車,因為陸白的身份擺在那,秦奮自動自覺坐上副駕駛座,把跟總裁同坐的機會留給了陸白。

車上氣氛陷入詭異的沉默中。

“秦經理,”陸白突然就開口:“你還真是好運氣,蘭總出門很少帶下屬的,這回可是破天荒第一次呢。”

秦奮從後視鏡裏窺見蘭頌沒有絲毫表情的臉,摸了摸頭,只能幹巴巴地擠出笑。

這樣安靜的場面持續到了機場。三人下了車,蘭頌向來不會虧待自己,原本就是買了三張頭等艙機票,只是打出機票時,他才意識到原本王秘書訂的那張票已經退掉,所以秦奮和陸白都分別坐在他後方。

他們很快就上了飛機,可隔壁那位子一直空着,蘭頌不以為意,他抽出前方的旅行雜志随意翻着,很快,有人坐到他隔壁。

“早上好,小蘭。”

蘭頌猛地擡起頭,神色一緊,“怎麽是你?”

藺希朝他露出燦爛的笑:“這就叫,有緣千裏來相會。”

蘭頌:“……”

蘭頌當然不會理他。一趟旅程下來,任由藺希怎麽噓寒問暖,蘭頌始終翻着雜志,半個眼神也沒給對方。

倒是後方的秦奮忍不住瞅了好幾眼,藺希這種重量級人物龍城商界誰不認識?瞧他對自家上司不斷獻殷勤的樣子,倒是坐實了最近的傳聞:天揚藺總在追他們蘭總。

“你可要好好看着點,那位藺總手段可高着呢,別好不容易踢走我上位,又被人家給趕走了。”旁邊,陸白涼涼道。

秦奮:“……”

救命,這都什麽跟什麽呀?

好不容易熬到下了飛機,秦奮作為下屬自然是要上前幫上司提行李,可沒等到他行動,那位藺大總裁一個錯位上前,直接擠掉陸副總,徑自拉起蘭頌的行李箱。

蘭頌:“你放手。”

藺希:“這行李箱這麽重,我幫你吧。”

蘭頌瞥過他身後的女秘書,“你那麽閑,不為女士服務一下?”

琳達就站在他們一米之外,她腳邊放着兩個大行李箱。

藺希轉過頭看她。

琳達:“!”

她立馬提起兩大行李箱:“藺總,我可以。”

藺希滿意地回過頭重新看向蘭頌。

蘭頌挑了挑眉,卻是直接奪過他手裏的行李箱,将它塞進身後秦奮手裏。

一下子,秦奮承受了藺希怒氣的眼神。

秦奮:“……”

救命!

蘭頌定的是當地五星級酒店,當然,藺希也非常“巧”地跟他們同個酒店,并且同一層。

他們入住時已是夜晚,幾個人各自回房。

深夜。

一道人影悄悄從房間出來,然後進了蘭頌的房內。

“蘭總,現在這樣咋辦?”秦奮撓着頭,接過上司遞來的水。

“還是照計劃進行,你明天去跟科林的人談,我去滑雪。”蘭頌說。

“可是,蘭總您不去的話,科林那些人會不會……”

“不會,明天你就是代表我,也是代表傲蘭。你認為條件合理,就把合同簽了。”

秦奮頓時坐不住了,“蘭總,你這麽信任我,我壓力很大。”

“壓力就是動力,好好幹。”蘭頌拍了拍他的肩膀。

秦奮喉頭滾了滾,眼底卻燃起鬥志,“好!那明天我一定不會辜負蘭總的期望!”

說完,他又問道:“那蘭總,陸副總那邊……”

說起來,這事也确實出乎意料。這次與科林重新簽定合作協議的事,是瞞着陸白悄悄進行的。秦奮不傻,他知道現在蘭總跟陸副總兩人發生分歧,原本握在陸副總手裏的,只剩科林這個項目。

蘭頌是怕陸白從中作梗,才以滑雪的名義帶他出門。只是沒想到臨出門前,陸白卻硬是跟了上來。現在他們就得瞞住陸白,跟科林那邊重新把合同簽下來。

“放心吧,明天我會拖住他的。你盡管去。”

談妥了細節後,秦奮自然不好意思再打擾上司休息,他悄悄地從蘭頌房內退出。

只是他沒發現,這一幕卻落在不遠處拐角的男人眼中。他推了推鼻梁上的金絲眼鏡,露出陰狠的光。

翌日

大清早的,天空陰沉沉的,還起了風。

蘭頌一行人在樓下吃着早餐,藺希帶着秘書依舊那麽“巧”跟他們同時下樓。

兩撥人幾乎同時吃完。藺希忍不住過來勸蘭頌:“這種天氣,還是別去滑雪,我陪你去聽音樂會吧,這裏剛好有個樂團在開演奏會。”

來之前,藺希自然是做好全程攻略,他甚至制定了多個方案。無論蘭頌喜歡什麽,他都有所準備。

“不了,音樂會……”蘭頌頓了頓,眼底閃着惡意:“我怕觸景傷情。畢竟,藺總的心肝寶貝當初摔壞了我的‘費加羅’。一看見別人拉小提琴,我就會難過呢。”

猝不及防間,藺希的心猛地被揪疼了。那些他曾經犯下的錯被赤/裸/裸揭開,受害者以一種平靜的姿态質問他,藺希幹巴巴地張嘴,開口卻是:“我愛的人不是喬寧,是你。”

蘭頌微怔。

“還有,‘費加羅’已經——”

“那些跟我沒關系了。”蘭頌打斷他,徑自往前走,身後兩人也趕忙跟上去。

車子已經門口等着了,不過,臨上車前,秦奮突然喊了聲“肚子疼”,蘭頌皺着眉,明顯不悅,只是揮手趕他回酒店去解決。

于是乎,他帶着陸白,後面跟着藺希他們的車來到了滑雪場。

雖然天氣不大好,可到底是中秋佳節,華國出游的人也多。滑雪場來了一大撥人,俱樂部的員工不斷提醒要小心異常天氣,沒有經驗的旅客不要輕易下雪地。

蘭頌卻是換上裝備,直接朝陸白勾了勾手指:“賽一場?”

陸白當然無法拒絕。

只是另一名不速之客卻湊了上來:“加上我吧。”

蘭頌瞥了他一眼,藺希身上穿的還是銀灰色滑雪服,跟他的一樣,看起來如同是情侶裝。

對于男人這種小心思,蘭頌嗤之以鼻。他劃動手杖,率先沖了出去。

其他兩個男人對視一眼,紛紛跟了上去。

出乎藺希意料的是,蘭頌滑雪技術非常好,好到……陸白沒多久就跟不上了,他必須竭盡全力才能跟上蘭頌的步伐。

不知不覺,一前一後兩道銀灰色身影仿佛融入到雪地中般,很快便消失在視野內。

陸白因為撞到異物而跌坐在雪地中,他摘下護目鏡,前方一片白茫茫,已然找不到蘭頌跟藺希的身影。

他拍了拍身子,爬起來身,卻發現站在雪坡上一群人開始往回走。陸白皺起眉,拔起腿追了上去。

“快點,發出雪崩預警了!快點回去!”

俱樂部的人拼命揮手讓旅客往安全區域避險,一大撥人緊緊張張的,還有人争先恐後往前跑。

好在當地工作人員顯然訓練有素,不慌不忙引導着,等到陸白走上前時,他後面只剩零星兩三人。

其中一名工作人員問他:“先生,剛才跟您同行的兩位客人,他們是先回去了嗎?”

陸白沒有問答,反問道:“怎麽了?”

“是這樣的,這邊已經發出雪崩預警。估計不久會發生雪崩,如果您的朋友還沒回來的話,我這邊要立刻派人去将他們找回來。不然一旦發生雪崩,他們會有生命危險的。”

陸白瞳孔微縮,他看着工作人員,話到嘴邊,他忽然想起昨夜秦奮從蘭頌房內出來的那一幕。腦海中仿佛有兩股力量在拉鋸着,終于,一個大膽的念頭猛地蹿了上來——

他按住工作人員的手,微笑道:“哦,我的兩位朋友已經回去了。剛才他們中途說覺得累,所以提前回去休息。放心吧,他們已經不在這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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