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 晉江獨家
晉江獨家。
“等等。”藺希脫掉下頭盔,上前截住正要起身離開的人。
蘭頌用力甩,發現甩不掉這顆牛皮糖,索性也脫下頭盔,“你又想要怎樣?”
陰沉沉的天,烏雲與白雪為前景,風刮起微卷的半長發,蘭頌冷着一張臉,依舊美得如同雪地裏盛開的野玫瑰。
藺希忽然希望時間永遠停留在這一刻,起碼,這裏沒有其他人。
“我只想同你說說話。”他看着琥珀色的眼,溫聲道。
“神經病。”蘭頌轉身就要走,藺希趕忙抓住他,“等等,我知道你想幹什麽,放心,那個姓秦的會成功的。”
蘭頌果然停住動作,他微眯起眼,“你調查我?”
知道心上人生氣,藺希放軟聲音哄道:“你帶着個陌生男人出門,我怎麽放心得下?哎,你別生氣,姓秦那小子是替你去跟科林談合作的事。我跟科林的老總以前合作過,昨晚我已經跟他打過招呼。還有,琳達我也讓她去科林那邊,反正這次合同你們肯定簽得成的。”
他不敢說的是,科林那邊欠過了他人情,這次他跟對方說,無論如何要讓利給傲蘭,虧的那部分由他來填補。
聽到這兒,蘭頌狐疑地盯着他,怒氣消減了幾分。人的本性是趨性避害,現在有送上門的便宜,他沒理由不占。
“你放心,我說的都是真的!”
蘭頌視線落在他的手上,“放開我。”
藺希乖乖地松手,“滑了這麽久的雪,也累了吧?要不,先休息下。”
蘭頌白了他一眼,顯然不願意跟他多聊,他踩着滑雪板,笨重地擡腿往前走,像只企鵝似的。
那模樣怪可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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藺希心底想着,也跟了上去。
“你什麽時候學會滑雪的?滑得可真好,是在倫敦學的吧?”
“我是上大學學的,不過那會我跟着的教練可兇了。他說我手腳不協調,你知道我的脾氣,他越說我不行,我越要證明給他看我行。後來我學會了後,就再也不滑了。”
“不過你喜歡的話,我們以後可以經常來,下次去瑞士也可以……”
蘭頌停了下來,冷冷看着他:“藺希,你現在這樣子自己不覺得可恥嗎?”
藺希愣了愣,馬上應道:“不覺得,我說的都是真的。小蘭,我承認我沒有認真了解過你,所以,給我一次機會。這次我會好好愛你的。”
風勢越來越猛,吹散了藺希的聲音。蘭頌只覺得諷刺,“藺希,是你太天真,還是你覺得我蠢得無可救藥。”
琥珀色的眼難得透出憤怒,藺希一顆心卻熱了起來。自打兩人分手到現在,蘭頌都是用回避态度,或者惡言惡語來面對他,像是包着一層厚重的保護殼。可現在,這層殼剝落開來,露出真實的那個蘭頌。
藺希上前握住他的手,“小蘭,蠢的是我。當初你肯定對我抱有很大的期望,是我蠢,我一直以為我喜歡的是喬寧。可是就算我知道喬寧變成現在這樣子,我頂多也是覺得可惜。但是小蘭!”
“在倫敦遇到克利警官後,我才知道你以前遭遇過什麽。我恨蘭建國,也恨你的母親,更加恨我自己。”
藺希滿面痛苦,“當初,你那麽愛我,我卻對你說了那些話。我知道,無論我現在說什麽,都無法改變之前犯下的錯。但是小蘭,我會努力的,努力讓你知道,我愛的是你而不是喬寧。無論要花多長的時間,直到你原諒我的那一天,我都不會放棄。”
字字句句,情真意切。可蘭頌卻笑了,他眼底淬着寒意,“你未免太把自己當回事了。我為什麽要原諒你?你捅了別人一刀,然後虛情假意地說上幾句好話就要對方原諒你。藺希,你的道歉太廉價了。”
狂風呼呼吹着,刮得臉部生疼,可藺希的心更疼。目眶變得酸澀,他忍着難堪問道:“小蘭,我可以為你做任何事,你……要怎樣才能原諒我?”
風幾乎快迷亂了視線,蘭頌沉默了許久,仿佛在審視着男人的決心,然後,他緩緩說:“要我原諒你?可以,除非……”
藺希眼底忽然有了光。
“你去死好了。”
那道光驟然熄滅了。
他全身血液被這句話瞬間凍結,“小蘭,你就這麽恨我嗎?”
蘭頌嗤笑,“不是說可以為了我做任何事嗎?怎麽,為我死一次就那麽難?”
“你既然在倫敦見過克利,也應該知道以前那些人可是為了我要生要死的,你既然說你比任何人愛我,那麽……為我死也沒什麽吧?”
“如果你連為我去死都做不到的話,那麽你還不如那些人。”青年用着随意的語調說出最惡毒的話,“還說要我原諒你?藺希,拿點誠意出來。”
藺希喉頭幹澀,他知道,蘭頌不是在開玩笑。
他是真的想自己去死。
“好……如果這樣你能原諒我,我會的。我——”
話音未落,一切都來得那麽猝不及防。遠處傳來一聲巨響,然後他們腳下踩的地方發出轟鳴,如同被撕裂般劇烈震動。
蘭頌也被這突如其來的異象震住。可比他更快反應過來的是藺希,身邊的男人第一時間将他整個人抱在懷裏。接下來就是劇烈的天旋地轉——
黑暗、疼痛、寒冷撲天蓋地而來,蘭頌昏昏沉沉間,腦海浮現出一個念頭:他快死了。
但是,他沒有死。
神識漸漸清醒時,全身像被牢牢綁住一樣。蘭頌花了好長時間,才完全擡起眼,弄清楚眼前情況。
他背後壓着厚厚白雪,身上是藺希健狀的身軀,男人的頭顱就垂落在他肩上。
“醒醒。”他一開口,就吃了滿嘴的雪。
“藺希!”蘭頌拼命用力推着,可男人死死壓着他,整個人已經昏迷過去,根本聽不見他的話。
使了一會兒的勁,蘭頌也累了,索性就這麽躺着,看着上面灰蒙蒙的天。
是遇上雪崩了嗎?
俱樂部那些人知道他們在這裏嗎?
有沒有人來救他們?
腦子亂糟糟想着,蘭頌眼皮又沉重地合上了。
第二次醒來時,耳邊是男人虛弱的低吟聲。蘭頌趕忙喊道:“喂,你醒醒。”
藺希勉強擡起頭,他臉上透出不正常的紅,聲音也斷斷續續:“小蘭,別、別怕,我會保護你的。”
蘭頌怔住,他看得出來,男人現在還是半昏迷的狀态,像是出于本能在呓語。
“你……你快醒醒,我們可能是遇上雪崩了。”
他等了好一會兒,藺希的眼睛才漸漸變得清明,他吃力地擡起身。這個過程,蘭頌等了好久,最後,重物掉落在地的悶聲響起,他身上驟然一輕。
蘭頌這才看清楚,原來剛才藺希背上壓着一截斷了樹枝。那枝幹約莫成年人雙臂環抱成圈那麽粗,可卻足足有兩米多長,難怪他起身那麽難。
“咳咳……”做完這一系列動作,藺希跪坐着,雙手撐住雪地,拼命咳起來。
蘭頌坐在旁邊,身上沾滿雪,雖然滑雪服防寒又防水,可是他還是覺得冷。藺希這個樣子,他欲言又止,最後卻什麽也沒說。
但是,男人咳了好久才平複下去,卻還得朝他露出笑:“放心,我沒事。”
蘭頌:“……”
說罷,他往口袋裏摸索着,蘭頌看着他,神情複雜地道:“手機沒信號,現在已經是下午5點多了。”
果然。
藺希摸出自己的手機,正如蘭頌所說的,信號完全空格。
兩人心知肚明,這下子根本沒辦法聯系到俱樂部那邊。就算那邊要派人救援,也不一定能找得到他們。而且更糟糕的是,或許根本沒人發現他們落單了。
蘭頌蒼白着一張臉:“陸白,剛才他跟我們一起,如果他回去了的話,那麽俱樂部的人應該知道我們失蹤了。”
“嗯,那就只能希望他們快點找到這裏。”
蘭頌望着四處白茫茫一片,說不擔心是假的,可是坐以待斃也不是他的風格。他掙紮着起來,“走吧,繼續坐在這兒也沒用。”
往前走,說不定能找到生機。
可是他走了好幾步,才發現藺希仍是坐在原地不動。
對方面色透着不正常的潮紅,連呼吸都在喘:“不、不好意思,我、我可能走不動了……”
蘭頌瞳孔一緊,趕忙走回去,他伸手翻過藺希的後背——
銀灰色的滑雪服已被破了,滲出一道腥紅猙獰的血跡。
“不行,電話根本打不通。”琳達挂斷電話,憂心忡忡道:“藺總那邊肯定是沒有信號了。”
“那該怎麽辦?”秦奮急得團團轉,他抓住俱樂部的負責人:“你們趕緊派人去救援呀!”
金發白人搖了搖頭,“先生,現在已經天黑了,就算出動直升機,也不一定能找得到他們。剛才我們的救援隊已經在附近搜尋,并沒有發現他們的蹤影。”
“可惡!”秦奮重重捶向牆壁。
今天的計劃本來很順利。早上出了酒店,他假裝肚子不舒服,蘭頌先帶着陸白來到滑雪場,他則去了科林公司。談判的過程異常順利,甚至對方讓利的程度令他暗暗吃驚。
等他談完出來想跟蘭頌彙報成果,才發現對方電話已經打不通了。這事又是瞞着陸白進行,所以他也不好意思打電話給陸白,只能先去滑雪場。這一來才知道,原來出事了。
蘭頌跟藺希兩一起失了蹤,而陸白聲稱先回酒店休息,直到現在也找不到人。
俱樂部的員工說,白天陸白口口聲聲稱同行兩名旅客已經回了酒店,可秦奮打電話給酒店前臺,發現藺希與蘭頌并沒有回去。這下,他們才确定這兩人的确是在雪崩中失去聯系。
“麻煩你們還是繼續出動直升機搜尋,所需的費用我們這邊會全部承擔。”琳達當機立斷要求對方繼續救援,“另外,這邊能派出去多少人,請告訴他們,我們願意出三倍的價格請他們繼續幫忙。”
“對!無論多少錢都行,趕緊讓他們去找人。”秦奮趕忙也道。
負責人見狀,只能道:“好,這些都沒問題。但我必須事先跟你們說,根據以往的經驗,要在夜晚找到失蹤旅客的機率真的非常低,我們到目前都沒有成功的案例。”
說完,他立馬撥打電話繼續安排人手出去。
秦奮心急如焚,連旁邊的人遞上來礦泉水都被他推掉。琳達見狀,緊着聲道:“你還是先吃點東西,現在藺總跟蘭先生下落不明,如果我們先垮了,那麽他們就更加危險。”
道理秦奮都懂,可是他如何能安得下心來。“我知道,可是你也聽見剛才他們說的,還不知道他們會不會被大雪埋着,如果是的話……”
隔了這麽多個小時,怕是早已凍死了!
琳達皺着眉,“別胡說。剛才他們也有說,這次雪崩并不嚴重,只是很小型,而且藺總他會滑雪,你說蘭先生也會,我想他們現在肯定是在某個地方等着救援隊。”
憑她對自家老板的了解,不可能這樣一場小小的雪崩就真能要了對方的命。
一定,他們一定也在等着救援。
藺希的情況很不好。
就連他自己也知道,現在他燒得很厲害,連意識都開始出現模糊的征兆。
“小……小蘭,你放開我,自己走吧……”他心疼地看着撐起自己艱難行走的心上人,可心底也為這難得的親密可恥地高興了。
蘭頌将他的手臂橫靠在自己雙肩,攙起藺希高大而滾燙的身子,一步一步往前走。
天已經黑了,他現在手上拿的是藺希的手機,手機前端手電筒發出光芒,像是雪地裏的一點星光。
他自己的手機已經沒電了,從入夜開始,他便一直打開手電筒功能,希望救援隊能夠發現他們的位置。假設真的有救援隊的話。
“閉嘴。”蘭頌現在連說話也覺得累了。
他們耗費了太多體力,可是沒辦法,現在沒有任何通訊手段,一味呆在原地只能等死。起碼,起碼能找到棵樹或者其他什麽遮擋一下,今晚還能再熬一熬。
藺希的後背因為被樹杆撞到受傷,現在傷口已經發炎,人也發起高燒,根本連站都站不穩。
蘭頌扶着身上的男人,心情異常複雜。
一語成谶。
藺希真的為了他……
他很清楚,出事時如果沒有藺希抱住他,為他擋了那一下,那現在情況就反過來。
雪地、失聯、流血、高燒……随便疊加都是致命的因素。蘭頌使勁将人提了提,早上吃的那點東西早已消化完了,但是現在寒冷與疲乏已經壓倒所有一切,占據了全副感官。他就像個抽線木偶一樣,憑着一口氣不斷往前。
一個趨跄,蘭頌差點就穩不住身子,藺希呼着熱氣,強提起氣喊道:“快、快點放下我,你別管我了!”
然而,扶着他的身軀并沒有停住,而是繼續往前。
“小蘭……”藺希眼眶一熱。借着手機的光,他能看見青年硬緊牙關的模樣。
“我說真的,如果、如果你覺得累的話,就放我下來……”
回答他的,只有呼呼風聲。
那星點的光芒在黑夜雪地裏踟蹰前行,末了,那燈驟然變得微弱,随着一段悅耳的鈴聲——
手機沒電了。
幸好,蘭頌扶着藺希趕在燈光熄滅前,來到一顆樹下。
他讓藺希靠在樹杆邊,自己也虛脫坐了下來。黑暗中,一雙火熱的手臂從旁邊摟住他,将他帶入懷裏。
蘭頌反射性就要推開,可手觸上那衣服,隔着布料仍能感受到對方幾乎燙手的熱度,頓時又僵住。
“最後一次……最後一次,讓我抱抱你,好嗎?”黑暗中,男人喘着氣,艱難又卑微乞求道。
蘭頌目眶湧現酸澀,放任自己依偎進那個熟悉的懷抱裏。
或許,這真的是最後一次,他們都見不到明天的太陽了。
但是蘭頌沒想到,他竟然還能睜開眼,迎接新的一天。
身體因長時間被藺希抱着而變得麻木,他花了好久感覺血液從四肢回流,又從心髒流到了手和腳。
糟糕的是,他也發燒了。
可藺希的情況更不妙。他用力拍了對方的臉好幾下,男人才微微睜開眼。
“醒、醒醒。”蘭頌一開口,才發現自己聲音變得沙啞。
從遇險到現在,他都是靠吃雪來補充水分,可是冰雪進入喉嚨實在太難受,除非真的受不了,他都是硬熬下去。
天已經亮了,雖然太陽依舊被烏雲擋着,但是他們能看見東西,這也代表,如果真的有人來救他們,肯定能發現他們的。
“藺希,你撐住,待會會有人來的。”蘭頌啞着聲說道。
“我……”藺希整個人燒得已經迷糊了,可他知道,如果閉上眼就再也見不到眼前這個人,更何況,蘭頌還沒脫險呢。
一想到這個,他莫名就有了力氣,強撐着擡起眼,“小蘭。”
冰天雪地裏,依舊只有他們兩人,等着或許有,又或許不會的救援隊。
藺希吃力伸出手,握住蘭頌,忽然問:“如果我死了,你會難過嗎?”
蘭頌微眯起眼,可不等他回答,對方又咳了起來,斷斷續續說道:“不……你還是不要難過了……”
“小蘭,你吃了那麽多苦,可以的話,我想讓你以後都吃甜的。就像……”他勉強扯出笑,“秋天的第一杯奶茶。”
蘭頌怔住,呆呆望着他。
“我快死了,小蘭。我現在最遺憾的,是以後沒辦法陪你過每個春天、夏天、秋天……還有冬天……”男人那雙桃花眼變得通紅,聲音也帶着哽咽:“以後你不要再随便跟人在一起了,找個真心愛你,對你好的,別像我一樣,然後跟他好好過日子。”
聽到這兒,蘭頌忍不住吼道:“藺希,你說這些又有什麽意思!你死不死的,跟我一點關系都沒有,誰要為你難過!”
他說着,琥珀色的眸也漸起一層水霧。
藺希看着他,眼底盡是愛意:“我以為,我不會舍得你跟其他人在一起,可是……可是我更加舍不得你難過,你以後孤零零的……”
“小蘭……對不起。”
淚水控制不住從眼眶內流出,蘭頌很想罵他,可是話到嘴邊,他又罵不出來。
這時,他隐隐間聽到轟鳴聲。猛地一擡頭,他竟然看到上空有架直升機。
是來救他們的!
狂喜瞬間淹沒他,蘭頌趕忙捧起藺希的頭,讓他望到天上:“看到沒,有人來救我們了!”
說罷,他掙紮着站起身,拼命朝直升飛機的方向揮手:“喂!我們在這兒!快點!”
那飛機在視野大概螞蟻大小,卻是一直盤旋繞着圈圈,始終沒有進一步的動作。
蘭頌幾乎是用所有力氣瘋狂喊着、叫着。
漸漸的,他沒有了力氣,整個個趴在雪地上,眼底彌漫着絕望。
“怎麽樣?現在能見度這麽高?肯定能找到人吧!?”秦奮挂着兩個黑眼圈,跟在負責人後面。後者搖了搖頭:“你們不懂,像雪崩的話不是一次性的,像昨天那樣的情況,很有可能會引發二次雪崩。所以現在直升飛機也不敢飛太低,我們看過監控了,他倆穿的都是銀灰色滑雪服對吧?”
秦奮愣了下,“對。”
旁邊也一夜沒睡的琳達臉色頓時變得更加不好,“你的意思是,直升飛機很有可能看不到他們?”
“是的,在雪地裏,直升飛機如果沒下降到一定高度,很有可能會分辨不出來。畢竟銀灰色跟雪的顏色很接近。”
秦奮捉住對方的手肘,激動地吼道:“那就讓他們開低點呀!”
“這個我們沒辦法。救援同時,我們也要保證救援人員的生命安全。”負責人掙開他的手,安撫道:“你們放心,我們會盡力搜救的。”
秦奮與琳達對望一眼,彼此的臉色都變得慘白。
為什麽?
蘭頌整個人趴在雪地上,右手緊握成拳捶了下雪地。明明,明明活下來的機會就在眼前呀!
可是他已經沒力氣了。喉嚨像火燒一樣赤疼,雙腿也如同灌了鉛,重得擡不起來。他拼盡全力擡起頭,就見那只巴掌大的直升飛機不斷來回盤旋,可他們根本沒辦法讓他們下來。
蘭頌能感覺到,自己的生命在逐漸流逝。頭昏腦腫,沒有一刻像現在這樣,他正在走向死亡。
而諷刺的是,他離活下來的機會僅有一線之隔。
難道,這就是他的報應?
捷芙琳、蘭建國、蘭康年……那些指着他謾罵的嘴臉開始在眼前飄過,蘭頌連呼吸都開始變得困難,視線中又出現藺希的面孔。
“小、小蘭,你放心,我、我不會讓你死的。”男人的情況比他更糟,可他不知道,對方從哪來的力氣,竟然能爬到他身邊。他感覺臉上一陣濕熱——
藺希吻了他。
“我愛你,你要活下去。”
蘭頌張開口想說話,可這時,他已經沒辦法說什麽了。
他只能眼睜睜看着藺希掙紮着,一下、兩下,像個剛學會走路的孩子般慢慢從雪地上起來,然後折返那棵樹底下。
接下來的一幕令蘭頌目眦欲裂。
藺希從那棵樹底下摸了根斷裂的樹枝,那樹枝底部呈類三角的倒錐形。蘭頌就那麽看着,他将尖銳的那部分直接往腹部位置紮了下去!
“不——”蘭頌拼命喊着,喉嚨火辣辣地疼,可到底也不過發出像小獸般的嗚咽。
藺希雙手握着那截斷枝,顫巍巍地,又将它拔了出來,随即他整個人像是被抽幹生命般倒了下去。
血開始從他身體裏滲出,可藺希擡起頭看向蘭頌的方向,卻是咬緊牙齒,一點、一點……朝他靠近。
高大的身軀趴伏在雪地裏,往前挪動的每一點,都是靠着他咬緊牙關,雙手拼了命地往前。
“藺希……”蘭頌喊着,卻已經發不出聲音,只能從嘴型辨認出他在喊對方名字。
淚水模糊了視線,蘭頌眼前又出現一個倒在血泊裏的女人。
那是他的媽媽,捷芙琳。
她用雙目狠狠瞪着他,絕望而又怨恨地道:“我為什麽會生下你這種瘋子?”
為什麽要罵他是瘋子?
他又做錯了什麽?
他明明費盡心思想要蘭建國注意到他們,媽媽喜歡跟爸爸在一起不是嗎?
蘭頌很讨厭蘭建國,那個曾經抛棄了捷芙琳跟他的男人。可是因為捷芙琳一直等着蘭建國回來接她,他千方百計回龍城制造“偶遇”,讓蘭建國知道還有他這個兒子。
可他沒想到,蘭建國竟然對他,對自己的親生兒子懷有龌龊心思。
他答應了對方開房的邀約,不過是想向媽媽證明,他的爸爸,她愛了多年的男人是個垃圾,是個惡魔。
可是蘭建國跟捷芙琳現場發生争執,蘭建國突發心梗死了,捷芙琳也自殺了。
為什麽,為什麽大家都死了?
倒在血泊裏的女人又變成了男人,是藺希正在朝他爬過來。
蘭頌凝視着那雙堅定的眼,愛意、決絕、期盼,他看懂了藺希。
此刻,他拼着最後的力氣也往前爬,伸出手……
兩只手在雪地裏,慢慢地、慢慢地……最後終于抓住了彼此。
可他已經很累了,眼皮一點點合上。藺希的臉也在視線內變得模糊,他只看見對方動着唇。
蘭頌嘴角微微勾起。
他說,我愛你。
意識被卷入黑暗前,耳邊像是響起螺旋槳急速轉動的聲音,又像是他的幻覺。
蘭頌知道自己又掉進那個烏黑、充滿惡臭的下水道,半空中,形形色色的面孔扭曲而又畸形,那一張張嘴巴發出尖銳的笑聲。
“連親生父親都勾引,你這個瘋子死得好哇!”是蘭康年。
“啧啧,你長得真像你媽媽年輕時的樣子。要不是因為你,我怎麽會把那個女人接回來?”是蘭建國。
“如果沒有你,我就不會沒辦法上臺!我就不會落到這個地步!你為什麽要來到這個世界上?為什麽我會生下你這個累贅?”是捷芙琳。
“我愛你呀!蘭,為什麽你要喜歡其他人?”
“蘭頌,我可以為你殺人!你不能愛上別人!”
那些男人、女人一句接一句說着。
他們伸出無數雙手拼命扯住他,拉着他下沉,拉着他一起下地獄。
蘭頌知道自己快死了,他閉上眼,任由自己慢慢被那些惡臭的污水淹沒。
忽然間,一只手握住了他。
“小蘭。”
有人在叫他。
蘭頌睜開眼,仰起頭,上方照進一束耀眼的光,拉住他的人背着光,可是他卻感覺到那只手異常的溫暖。
那只溫暖且有力的手将他從污水中拉起,男人的輪廓也慢慢變得清晰,先是眼睛,再是鼻子,然後是唇……
蘭頌怔怔仰望着對方,嘴巴張了又合——
阿希。
“蘭總!蘭總!”
蘭頌吃力擡起眼簾,一張俊朗且鋒利的面孔帶着幾分焦急與狂喜,“蘭總醒了!醫生!快叫醫生!”
蘭頌混混沌沌間,只覺得身體被機器般被人檢查,然後等那些人走後,他的神智才逐漸變得清明。
秦奮剛送走醫生,走到床邊,左邊外套下擺就被人輕輕捉住。床上的病人正緊緊盯着他。
“蘭總,您放心,醫生說你再修養幾天就沒事了。燒已經退了,剩下的沒什麽大礙。”
抓住他衣角的手繼續用力,秦奮從對方幹枯的雙唇讀出那兩個字,頓時就撓了撓頭。
“那個……要不蘭總您還是先休息,等你好了我們再……”
床架哐當一聲,明顯對方要掙紮着起來,秦奮趕忙道:“別別別,您別動!好,我說!我說還不行麽!”
他垮下雙肩,明顯像是投降了。
“藺總他……現在還在ICU。你們被救回來已經是兩天前的事了,那天因為害怕二次雪崩,所以直升飛機飛得很高,加上你們身上的衣服都是銀灰色的,一直都沒能發現你們。然後……”
秦奮猶豫了數秒,才道:“藺總他身上的血,因為血染紅了雪地,而且他還爬了一小段,所以血跡非常明顯,直升飛機才能一下子發現你們。”
現在複述這段話,他都覺得異常慘烈。是什麽樣的決心,能讓一個人用必死的決心做出那樣的行為……
“直升飛機将你們載回來後,我跟琳達秘書就送到你們到醫院裏了。藺總那邊,我有去看過,他背後受了傷,還發着高燒,又失血嚴重。現在情況很不好,琳達秘書已經通知藺總的母親過來,但是人還在ICU裏,聽說沒有清醒過來……”
攥緊衣角的力道突然消失了,秦奮眼見那雙琥珀色的眼移向別的地方,頓時也停住嘴。
“蘭總,您先休息吧。醫生說您醒來的話,就可以吃點東西了,我給您買吃的。”
說罷,他見蘭頌已經轉過頭,也只退了出去。
只是,白色的枕頭上卻暈出星星點點的水漬。
蘭頌恢複得很快,燒一退,他整個人就舒爽了。但是他成天就是坐在病床上,望着窗外的天。
他沒有親人,除了秦奮,根本沒人來看他。
秦奮也以為上司能上床的第一件事,必然是去ICU那邊守着藺希。畢竟明眼人一眼就看得出來,藺希做出如此壯烈的舉動,無非……就是想救蘭頌。
他大概,真的把蘭頌看得比自己生命還重。
可是蘭頌卻沒有想去看他的沖動。
每天,秦奮都會去那邊打聽點消息,然後回來告訴蘭頌。可每次蘭頌都是靜默不語。
他也看不懂蘭頌的心思。
直到入院後的第七天,秦奮突然推開房門,“蘭總,大消息!藺總他……”
坐在病床上的人轉過頭來,蒼白的臉依舊美得如同窗外白雪,他表情沒有一絲波瀾。
可秦奮卻眼尖地瞧見,放在被上的手絞緊了布料。
果然不可能不在意吧?
秦奮故意皺着眉,眼見那只手越用力,他驟然揚起笑:“已經出了ICU,轉到普通病房了。”
那只手松開了被子。
“不過,我聽琳達小姐說,醫生說藺總情況也不容易樂觀,雖然出了ICU,但一直卻沒醒。如果繼續這樣下去,恐怕病情會惡化……”
秦奮絮絮叨叨念着,将剛才聽來的話搬給蘭頌聽。終于,一道沙啞的聲音突然打斷他。
“哪間房?”
秦奮猛地頓住,才反應過來:“03號房,跟我們同一層!”
“您要過去嗎?我扶您一起去——”
剩下的話,在對方淡漠的注視下讪讪停住。
琳達抱着一束鮮花上來時,就眼尖發現病房前的身影。
她表情變得複雜,腳下卻加快步伐:“蘭先生。”
蘭頌轉過頭看她,目光如同這裏的雪,冷冷的,不含任何感情。
琳達主動推開門,“請進來吧。如果藺總知道您來看他,一定很高興。”
她率先走進去,将手裏的月季插/進旁邊的花瓶裏,順道換下原本已經枯萎的玉蘭。
見對方的視線停留在粉嫩的花上,她主動解釋道:“這是藺夫人要求的,她說擺上這些,說不定藺總聞到花香味也會早點醒。不過,您來的話,我想比擺上全世界的花都要更有效。”
不等蘭頌反應,這位精明識趣的女秘書又往門口走去:“不打打擾您了。”
門被體貼地關上。
白色的房間,香甜的花香,躺在病床上的男人卻緊緊閉着眼,臉上戴着氧氣罩。
蘭頌見過藺希很多樣子,得意的、嚣張的、風趣的、生氣的……唯獨沒有像這樣。
虛弱到好像随時會消失一樣。
他就這麽看着,腦海裏,這張臉趴在雪地裏,用着充滿決絕與愛意的眼神,他說,我愛你。
無數人都對他說過這三個字,但是,他們愛他什麽?
不過是漂亮的臉。
那藺希呢?
他跟那些人一樣嗎?還是,他愛他不過是因為他像喬寧?
不是。
藺希不是這樣的。
心底有道聲音如此堅定地道。
蘭頌在藺希病房裏站了許久,他沒開口,就這麽看着昏迷中的男人,直到秦奮找到這裏來。
從這天開始,蘭頌每天都到藺希病房內。
餘婕知道後非常開心,作為藺希的母親,她沒有責備蘭頌。她知道,兒子是心甘情願救蘭頌的。原先蘭頌一直沒來,她還以為終究是藺希一腔情願,現在看來,倒也不是。
自從蘭頌每天都來之後,藺希的病房內除了鮮花,也多了水果。
有時候,蘭頌就坐在藺希病床前,拿起水果刀削蘋果,果皮長長繞繞從刀尖垂落下來。
蘭頌削蘋果的技術堪稱一絕。可他削好的蘋果卻一口也沒吃,只是放在藺希的床頭櫃上。
一天又一天,時間摧毀所有希望與信心。最初,餘婕她們相信,藺希很快便能醒過來。然後随着時間的流逝,那些堅定的信心也開始土崩瓦解。
蘭頌依舊每天都來,可是仿佛成了最正常不過的事,沒人再提藺希究竟會不會醒來。
漸漸的,蘭頌也會開口跟藺希說話。
“公司董事都說要起訴陸白,他虧空了那麽多錢,還有秦奮那小子,他說要告他蓄意殺人罪。不過我沒同意,我讓他走了。這些年,他也為我做了很多,故意到蘭康年身邊,然後又等了我三年……我也不知道,究竟是我欠他多,還是他欠了我多點。但是,如果你覺得生氣的話,就醒過來,不然他要離開龍城了。等人走後,你就找不到人算賬了。”
“還有喬寧,新聞上說,他因為賭錢欠了很多信用卡債,現在被起訴了。你不是喜歡他嗎?如果心疼的話,就快點起來替他還債,不然你的心上人可要吃牢飯了。”
“還有你媽媽,她說天揚內部已經有人懷疑你根本不會醒。如果不想以後變成窮光蛋,你還是快點張開眼。”
這天,陽光透過窗臺照在那瓶鈴蘭上,花瓣還沾着水,隐隐反射出光。
看起來是個好日子。
蘭頌依舊削着蘋果,房間內只有他,還有躺在床上閉着眼睛的人。
“其實,我也不知道以前我喜歡你什麽,也許因為你在他們死的那天撿到了我。蘭康年說得沒錯,我是個瘋子。我害死了自己的父母,有時候我在想,或許我媽媽說得沒錯,我不應該來到這個世界上。”
“當時你救了我,你說,你需要我。可是你根本連我是誰都不知道,你不知道我有多壞。所以,我把你當成了救命稻草。是你的話,我可以不用去面對那些糟糕的過去。可是……”
削着蘋果的手停住,随即又緩緩動了起來。
“你卻是個混蛋。”
蘭頌微微勾起唇,帶着幾分自嘲:“你這麽混蛋,為什麽還要救我呢?”
空氣中飄蕩着鈴蘭的香味,卻安靜得可怕。
“如果……”蘭頌啞了啞聲,又說:“如果你能醒過來的話,或許,我可以考慮再給你一次機會。”
風吹了進來,白色的花瓣動了動,可卻沒有人答話。
蘭頌重新低下頭,繼續手裏的活,紅色果皮緩緩從刀鋒出來。
忽然,空中傳來一句微弱、沙啞的男聲:“真……真的嗎?”
果皮戛然而斷,摔在地上發出“啪”一聲。
蘭頌猛地擡起頭,剛好與那雙桃花眼對上。
藺希嘴唇動了動,扯出虛弱的笑,斷斷續續說道:“我……我醒了……說好的……再給我一次……一次機會……”
蘭頌愣愣望着他,表情一片空白,過了将近一個世紀那麽長,空中才傳一句輕輕的回答。
“……好。”
感謝大家看到這裏,這篇文當初構思就是小短篇,後面藺希肯定會追到小蘭,重新開始新的故事。
磚花随意,感恩大家的陪伴,我們下本再見喲,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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