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第十三章

“下學期省裏有一個數學競賽，我們學校不舉行校內初選，年級前50的同學都可以參加，每周六學校會組織基地班培訓，林雲，你有興趣嗎？”

下數學課以後，邱老師就把林雲叫到了辦公室，和她提起省數學競賽的事情。

林雲自認為不是什麽聰明絕頂的人，重生之後學習好也大都沾了提前學習和努力刷題的光。

“邱老師，我沒有過數學競賽的基礎，可能不是很适合……”林雲還在思考合适的措辭。

“林雲，我不知道你是不是對自己不自信，還是有其他的原因，你是這麽多年我的所有學生當中唯一一個不是省城初中上路卻成績這麽好的學生，我看過你很多習題難題的解題思路，思維很缜密，解題很有靈氣，有的時候努力會讓你忽視你本就有的天賦，我的建議是你可以嘗試一下。”

在林雲的印象中，邱老師總是帶着厚厚的框架眼鏡，上課就直接講書本知識和習題，從不和班裏的同學開玩笑，更沒有什麽知心話好講。

年級裏也經常傳邱老師是“老古板”，暗嘲她不茍言笑。

其實省城補課成風，年級裏經常傳來某某老師又在私下補課的消息，家長們趨之若鹜，送禮送卡甚至直接收補課費，老師們容光滿面，又得學生家長的肯定，褲腰帶裏又是陣陣作響，名利雙收。

這和後世明令禁止不準教師補課是完全不同的時代。

邱老師卻從不搞這些，作為年級裏為數不多的女性數學老師，她依舊我行我素。課上只講解與課程相關的內容，從不試圖與同學們搞好關系，更不妄圖賺些額外的錢財，哪怕經常被同學們每學期教師評分打低分。

林雲對邱老師是尊敬的。堅守自己不是容易的事情。

邱老師看林雲還在沉思，誤以為林雲還在糾結，“參加基地班培訓和省城的數學競賽學校會有補貼，大概有800元。”

其實，林雲本就已經打算嘗試了。聽到補貼更是心動。

“邱老師，我願意努力試試。”林雲原先的糾結在于按照原來的學習計劃她快要把高二的知識點過完了，接下來就是全心練習高二的習題。如果準備競賽的話，她的進度會變慢。

重新打亂計劃是覺得比較麻煩的事情。

邱老師把競賽的複習資料給林雲，林雲本以為是競賽官方統一分發的資料，直到看到連出版社都不同，大概是邱老師特地費心找的了。

邱老師看林雲輕輕掩上門，扶了一下框架眼鏡，嘆了一口氣。她其實并不對林雲參加競賽的成績抱有希望。

林雲很踏實，很聰明，很有靈氣。可是參加競賽的同學都聰明都有靈氣有天賦，更關鍵的是那群同學從小就被家長們塞進各種各樣的競賽培訓班，參加各種各樣的競賽，早已習慣和适應了競賽的體系和模式。那是和應試教育完全不同的一套玩法。

只是，在林雲的身上她看到了自己的影子。同樣是鄉鎮出身，林雲比她做得好很多。但還需要有人推一把，思維裏的固步自封會阻礙她。

就像她，因為學費，選擇成了一名師範生，從此職業就被框定。她不後悔，她盡力了，也熱愛自己的職業，看着一個個學生成長是無與倫比的成就感。但确實，還是有遺憾，人生本可以有更多的可能。

林雲回到教室的時候，把邱老師給的資料往抽屜裏一塞，意外發現抽屜裏放着好幾個蘋果。

林雲确認了一下位置，這是自己的位置沒錯。

“怦怦—”旁邊的窗戶的窗戶聲響起，林雲轉頭一看，窗唰地一聲被拉開，李之清探進了半個身子，一手伸到了她的桌子上，一個紅彤彤的蘋果放下。

“林雲，平安夜快樂！”

李之清的兩頰因為興奮透出和蘋果一樣的粉紅色，兩只眼睛眨啊眨，像個讨喜的年報福娃娃。

林雲這才想起今天是平安夜。

這個節日在鄉鎮上自然是不過的。林雲也沒有過節的習慣。但看李之清興奮的樣子，也難得覺得有些好玩。

林雲從抽屜裏想拿出一個蘋果還給李之清，又一想這樣不太好，只得坦言道，“我沒準備禮物，下次不給你。”

林雲有些不好意思，她很少有這麽不周到的時候，覺得有些虧欠。

“诶呀，我早就猜到啦，你的腦袋裏呀，只有學習。你恐怕連教室變了都不知道。”李之清一臉老氣橫秋又古靈精怪地說道。

“噗嗤，”隔壁桌幾個一直在偷偷關注這場對話的同學聽見，忍不住笑出了聲。

林雲也有些赧然。

李之清給完蘋果，就一溜煙地跑掉了。

林雲擡頭一看，還真是，教室裏不知道什麽時候放了一棵聖誕樹，樹上還挂着一串串亮閃閃的燈。

兩側的窗上還有幾串氣球。也不知道班裏同學什麽時候布置的。

林雲向來獨來獨往慣了。此刻摸着抽屜裏一個個光滑的蘋果，也不知道是誰偷偷放進去的。覺得心裏酸酸的。

直到摸到一個方形的盒子，林雲拿出來一看，正正方方的一個小盒子，裏面應該也裝着一個蘋果。

林雲小心翼翼地打開盒子，除了蘋果還有一張卡片。

“也許你我終将行蹤不明，但是你該知道我曾為你動情。”沒有署名，只有這一句話，這是一句波德萊爾的情詩。

前世林雲也是角落裏默默無聞的女孩子，沒有被暗戀過，也沒有被告白過，青春的悸動與她無關。

她輕輕撫摸過卡片的邊緣。将它珍重地夾在競賽書裏。

“你知道嗎，1班今天的晚自習要舉辦一場平安夜晚會。”

“真的假的？老師不管嗎？”

“1班的同學各個德智體美全面發展，他們玩一玩而已，老師有什麽好管的。”

“真是各個都是天之驕子啊。”

“聽說何嘉佳今晚要表演大提琴。”

“真的嗎？好想去看啊，我們晚自習去看看吧？”

……

聽到何嘉佳的名字，于樂穎擡起了頭。

自從于樂穎來到九班，便經常一個人靜靜地發呆，半天不說一句話，期中考試成績更是一落千丈。

平常作業也不交，除了數學老師邱老師會嚴厲督促，其他老師也不管。就像在班上多了一個隐形人，同學們都離泛着陰暗氣息的于樂穎遠遠的。

晚飯過後，李之清拖着林雲換了一條路從1班門前經過的時候，林雲一點也不驚訝。

1班的滑窗已經拆卸掉了，班級裏和窗前都已經圍繞着不少人。

李之清眨巴眨巴眼睛望着林雲，林雲無奈地陪着李之清從密密麻麻的人群中鑽進去。

1班的同學還在布置場地。桌子從兩邊散開，留出中間的空地。甚至有同學從家裏帶來了音響和話筒，支在兩旁。

何嘉佳穿着一身白色的禮服，禮服的邊緣有一片片羽毛點綴，長長的頭發散下，有着微卷的弧度。大提琴擺在身前，她正在小心地試音。

周圍的人都被這一幕美地震驚。何嘉佳就像天使一樣。

李之清輕扯着林雲的袖口，微微張開嘴，半晌說道，“好美。”

林雲看着何嘉佳，“是啊，很美。”

悠緩而深沉的大提琴聲響起，何嘉佳緩緩拉動琴弦。一曲奏畢，同學們才回神。

李之清拉着林雲鑽出人群，一直倚靠在門上仿佛在專注聽琴聲的嚴景陽側頭，看着林雲離去的身影。

林雲被李之清拉着，總算離人群遠了一些。李之清這才慢下腳步。

“總算可以透口氣了，好悶啊。”李之清拍着胸口道。

“你剛剛不是還看得很起勁嗎？不是說很美嗎？”林雲打趣道。

“是很美啊，可是也很悶啊，人太多了。而且我又聽不懂。”李之清說道。

李之清總是這麽真實，林雲笑着想。

林雲和李之清走上樓梯的時候，林雲向下看去，于樂穎呆呆地站在人群的外圍，死死盯着1班教室裏面。

她的身體很矮，前面這麽多人，應該看不清什麽。但她也不往前站。似是注意到有人看着她。

于樂穎側過頭來向上看，和林雲的視線撞個正着。林雲本覺有些尴尬，但她被于樂穎的眼神震驚了。

那是什麽樣的眼神啊，絕望中透着傷心欲絕。

林雲的心一顫，被李之清拉着向上走，回了班級。

林雲在座位上整理習題冊的時候，還有些恍然。她不是愛多管閑事的人，但這一刻她覺得有些煩躁。

不多時，旁邊坐下了一個人，于樂穎回來了。

“你相信嗎？我沒有偷。”于樂穎執拗而又狠歷地盯着她自己的抽屜，聲音很輕，但林雲聽到了。

林雲的右手輕輕劃過習題冊，她側過頭，看着于樂穎，“我相信。”

林雲看到于樂穎低着頭，一滴淚直直掉落在她的校褲上，暈染開一片水漬。

她沒有哭出聲音，林雲試探着伸出手輕輕放在于樂穎緊緊抓住褲子的右手上。

她輕輕地拍着，等着手從激烈的抖動慢慢歸于平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