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七

合歡宗的主道場坐落在蒼茫春山間那高聳開闊的南峰之上,常年隐匿在層雲之間。

沐朝顏禦劍,化作一道遁光,掠過濃郁的層雲與陣陣飛鳥,在片刻之後,落在了合歡宗流雲閣的飛崖亭間。

駐守在宗門裏的執法長老木芙蓉早早就候在了飛崖亭,見沐朝顏從鐵劍上跳下來,連忙行禮:“拜見宗主。”

沐朝顏接收合歡宗之前,木芙蓉還是此宗尚未成熟的花人。因為她肩上的花是木芙蓉,故而取了這個名字。她年紀不大,穿着嫩黃的衣衫,柳眉杏眼,在沉穩之餘又透着一股活潑勁。

見沐朝顏孤身回來,她有些好奇地往她身後望了眼,終究是按奈不住自己的心思,有些急切地問:“宗主昨日出去,拆了珍寶閣,不是還帶了一個小花回來嗎?”

“她人呢?”

想到那朵花,沐朝顏那張素來沒什麽表情的臉上,浮起了一抹笑意:“在山腳下呢。說要拜師,我便讓她好好歷練,自己走到山門來。”

沐朝顏頓了頓,又補充了一句:“命人将寒松小院收拾出來吧,那裏以後就是新人的住處了。”

木芙蓉一聽有新人,臉上不由大喜:“是。”

沐朝顏轉身,背對着飛崖流雲,蒼勁絕松,走向了藏在缥缈雲間的主殿。她身形清瘦,走起路來廣袖飄飄,似乎随時都要羽化登仙而去。

自沐朝顏接手合歡宗,這十五年間,木芙蓉甚少見她有這麽輕快的時候。木芙蓉有些高興,可想到那日磅礴浩瀚的雷劫,又忍不住擔憂起來。

她斟酌了片刻,方才小心問道:“宗主雷劫之傷未愈,昨日便匆忙出關,不知此時傷勢恢複得如何?”

沐朝顏偏頭看了她一眼,反問道:“是萬器宗的人來找我們麻煩了?”

木芙蓉搖搖頭:“非是如此,只是宗門上下都很擔憂宗主的傷勢。”

十五年前,沐朝顏接手合歡宗之後,便将合歡宗的花人盡數留在春山,将一套自創的春風訣傳給了這些花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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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此辛苦修煉了十五年,花人總算擺脫了無法修行的桎梏,成功練氣,艱難邁入修道之路。

算上原先合歡宗的五十多名花人,再加上這十五年間,沐朝顏從各地陸續接回來的花人,合歡宗上下共有三百多號花人修士。最弱不過煉氣期,最高卻已抵達了金丹期。

而木芙蓉,便是合歡宗花人裏唯一的金丹期修士。

在修真界,一個金丹修士便可做一個普通小宗門的長老。

合歡宗原先也是六宗門下的龐然大物,可在沐朝顏斬殺了合歡宗上下除了花人以外的修士後,合歡宗就成了一塊令人垂涎欲滴的肉。

若非沐朝顏自身強勢,一人一劍睥睨天下,将其餘六宗打的苦不堪言。這些年,合歡宗的花人們早就重蹈覆轍,成為她人的禁脔。

就好像那些尚未被合歡宗發現,被詛咒出生後淪為爐鼎的花人一樣。

可惜的是,作為斬殺所有花人母體之人,沐朝顏也和此屆修士的嬰兒一般,被那朵異界之花詛咒了。只是和那些嬰兒不一樣,異界之花的詛咒之力,是在五年前浮現在沐朝顏身上的。

那朵花似乎腐蝕了沐朝顏的神識,模糊扭曲了她的記憶,讓她早在雷劫之前,就忘了許多事。而且還扭曲了沐朝顏的紫府,令她即使修行了春風訣,也一樣無法避開花人的“花開期”。

或許正是要擺脫這股“詛咒之力”,沐朝顏才會選擇在幾日前抛下這些只有微薄自保能力的花人,選擇渡劫飛升。

即使失去大部分的記憶,沐朝顏還是憑借着強大的邏輯能力,将自己背後的用意推到出來。她頓了頓,放緩了聲音,淡淡說:“我的傷勢無妨,在這春山間,仍舊無人能勝我。”

木芙蓉隐隐松了一口氣,既緊張又期待地問:“那宗主預估多久能完全恢複?”

沐朝顏并沒有正面回答她的話題,只是輕聲回答:“二十年之內,我都不會再次渡劫。在此之間,你們好生修煉,早日能走出春山,得見大道。”

沐朝顏的傷勢,想要全好至少需要閉關修煉個十年。可以合歡宗目前的處境,根本不容許她這般奢侈的閉關。滿打滿算,想要回到全盛時期,怎麽也得要二十年。

二十年,足夠讓合歡宗在她的庇護之下,成為一洲霸主了。

年輕的執法長老聽到這句話,如同吃了一劑強心劑,十分興奮地說:“是,宗主!”

沐朝顏微微一笑,往前邁了幾步,就在這時,一陣異樣的靈氣波動從西南方的密林處洶湧而來。

沐朝顏擡眸,望向西南方那片厚重的層雲,微微蹙眉。木芙蓉修為不算太高,尚未察覺到異樣,只是随着沐朝顏一同扭頭,看向天空,不解地問:“宗主,怎麽了?”

“有蒼蠅來了。”沐朝顏擡手,從納戒中攝出幾十把鐵劍,一躍而上,化作流光朝西南方而去:“傳令宗門上下,看顧好護宗大陣,我去去就來。”

“是!”

沐朝顏身形如電,頃刻間便來到了蒼茫春山外。春山遼闊,密林向四周蔓延不知幾百裏。周圍向來人跡罕見,此刻卻有幾十位以上的器宗修士,乘着法寶朝春山方向進發。

烈烈狂風中,沐朝顏踩在鐵劍之上,看清了百裏之外器宗修士們明黃道袍上的陰陽八卦三角銅爐。為首一人身穿玄色紗袍,面白無須,俊秀英挺,是個難得一見的美男子。

可他周身湧動的靈力波蕩,卻浩瀚得讓人不敢直視他的面容。

這是個合體初期的修士,換作以往,沐朝顏一劍可殺,如今卻不得不提高警惕,暗暗調動所有的春山所有的靈力,彙集在鐵劍之上,煉成一道劍陣。

當萬器宗修士來到春山外五十裏時,沐朝顏禦劍,七七四十九把漆黑的鐵劍破空,從四面八方朝着器修們轟然而去。

“吼!”

鐵劍圍成一圈,朝修士們直戳而下,化作無數紫金色的閃電游龍,穿梭在修士們明黃色的道袍間,将他們一瞬擊落。

雷擊之下,弱小的修士如風中秋葉,抖着身體從器物上頭簌簌掉落。

變故驟生,為首的那個白面修士撐開屏障,阻擋着沐朝顏的攻擊,庇護着門下弟子,扭頭望向沐朝顏的方向,目光淩厲,怒氣勃發,大吼一聲:“沐朝顏!”

“我未曾踏足你春山的地界,你便這般大開殺戒,當真以為我萬器宗無人了嗎?”

白面修士大怒,從納戒中取出無數靈符,灑向天際。靈符随風而動,纏繞在漆黑的鐵劍之上,封住了劍中的雷霆之力,讓狂暴的雷霆在劍身之中不斷游走,刺啦作響。

沐朝顏立于密林之上,望着自己被困的鐵劍,在雲層間不斷地閃爍着雷光,目光比萬年冰山還要冷冽:“我說過,踏入我春山地界百裏外者,殺無赦!”

“你!”那白面修士擡手,從納戒中取出一柄極品朱雀靈劍,帶着烈烈熾火,朝沐朝顏面門戳去,“欺人太甚!”

沐朝顏指尖一挑,一柄橫貫在身前的鐵劍朝前掠去,以凡器之身與那柄極品靈劍在空中争鬥了起來。

兩柄劍化作一紅一黑兩道流光,在空中交纏,火花四濺,眨眼就是數十個來回。

白面修士見靈器争鬥不過,又從納戒中取出一枚佛蓮,以神識驅動到沐朝顏面前,妄圖自爆。可還未等佛蓮來到近前,就被沐朝顏一柄鐵劍拍回了萬器宗修士之間,砰的一聲炸開。

周身的修士被震落,如被掠食的鳥雀紛紛往下墜。

不過瞬息之間,那洶洶而來的修士便急速退敗。

當沐朝顏的鐵劍壓在白面修士的脖頸上時,那修士已滿面焦黑,衣衫褴褛,看起來狼狽萬分。

沐朝顏背對着春山,如同一座不可逾越的高牆,冷冷地望着那修士道:“念你修行不易,百年就到合體,也算五洲難得厲害的天才修士。”

“我今日暫且放過你,帶着你的人,滾出春山!”

沐朝顏話音落下,夾在修士脖頸上的鐵劍便化作一堵巨劍,朝前一豎,對準那白面修士狠狠地拍了下去。

“哇”的一口,白面修士吐出一口精血,灑在了沐朝顏的鐵劍之上,身形如同一塊石頭被狠狠地往後抛,直直往後墜了好幾裏,才靠着一塊“飛毯”靈寶在半空止住。

白面修士靠着柔軟的“飛毯”,半跪在雲層間,仰頭望向遠處的沐朝顏,噗的吐出一大口鮮血。他擡手,抹掉了嘴角鮮血,目光含着無盡的恨意:“沐朝顏,我張钰今日來你春山,并非有意與你相争。”

“只是你昨日将我女兒擄了去,還傷了我的族人,我總要向你讨一個說法。”

張钰擡手,扶着身後的“飛毯”顫顫巍巍站了起來。長風拂過他散落在鬓角的發,顯得他整個人既陰柔又嬌媚:“沐朝顏,把我的女兒還回來。”

沐朝顏蹙眉,冷冷開口:“女兒?”

張钰擡手,擦了擦嘴角的鮮血,眼裏閃過一道精光:“啊,我的女兒,空青。”

“空青”兩個字一出,沐朝顏便想到了昨日困在籠中如同野獸般被估價的少女,以及今早在她後頸處浮現出來的印跡,一股火從心口洶洶而來。

沐朝顏肅然,極為冷峻道:“她入了我春山,便是我合歡宗的人。”

沐朝顏擡手,無數利劍納戒飛掠而出,朝着張钰刺去:“你也配喊她的名字嗎?”

張珏見飛劍如針浪洶湧而來,立馬取出所有防禦法寶,護在自己身前。

刷刷刷!

無數的劍刃刺穿張钰的法寶與屏障,直奔他的身軀而去,将他戳成了一個血人。

沐朝顏身形一閃,在張钰的最後一道靈氣屏障破碎之前,來到他面前,擡手捏住了他的脖頸,唰的一下拉起他的手腕,不出所料地看到了一枚與空青一模一樣的“陰陽生死契”。

沐朝顏的眸光瞬間凝結,她擡手,将張钰狠狠一掼,朝着下方嶙峋的山崖掼去。

轟!

合體期修士的堅固身軀砸向了山崖,帶着亂石飛屑,朝着下方不斷墜落。

塵埃飛揚間,張珏極力睜開紅腫的眼,仰頭看向雲間的沐朝顏。卻見她踩在雲端之上,似垂眸冷眼看向人間的神只一般,清清冷冷道:“我今日不殺你,等來日,讓空青自己來吧!”

話音落下,沐朝顏轉身,踩着鐵劍朝着春山飛去。

這恐怖的渡劫期大能一飛走,張珏那些在兩者相鬥中存活的門徒紛紛禦器,朝着張珏飛掠而去。

當白面修士被門徒們圍住時,他仰頭,望着頂上炙熱的陽光,腦海中回掠過方才争鬥的一幕幕,染血的嘴角出現了一抹笑意。

沐朝顏……果然是在雷劫之下重傷了。就連殺他,都需要那麽多布置。

想當年,她可是一人一劍,在他們萬器宗殺進殺出,斬殺了他的無數同門。

張珏想到這裏,忍不住笑了起來,他一邊笑一邊咳血,眼角挂着水珠,放聲大喊:“哈哈哈哈哈……”

“你也有今日,你也有今日啊!”

張钰凝眸,望着春山方向,眼裏含着刺骨的恨意。他咬着滿帶鮮血的牙齒,恨恨地想:

沐朝顏,你的死期,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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