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十七

十七

當圓月再一次攀上月桂樹稍時,空青于劇烈的疼痛中睜開了眼。不知從何時起,黑鳶尾與蘇若雪一同離開了寒松小院,偌大的房間裏,只餘下空青一人。

四下一片靜谧,蟬鳴清晰可聞。

空青睜着眼,動彈不得地坐在沸騰的藥水裏,被煮得通體泛紅。

熱……渾身都很熱……靈力在她的脈絡中奔走,不斷地修複着她殘破的身軀,帶來焦灼的熱氣。

熱意帶來了癢,癢又帶來了痛,痛刺激着靈識,又把注意力落在了熱感上。如此反複,折磨得空青痛不欲生。

她忍受着這惱人的疼痛,強迫自己轉移靈識,一邊感受着靈氣在體內流動的路線,一邊分出部分靈識,去傾聽外界的聲音。

有風吹過窗臺,吹來了近處月桂的花香。空青嗅着這一縷花香,靈識緩慢地你這花香吹來的方向走,漸漸飄向遠方。

哐當哐當……

沉重的打鐵聲在夜間一陣一陣響起,與夜風混在一處,形成了一組單調又和諧的節律。空青聽着這傳到耳畔若有似無的打鐵聲,分了些心神在想:各位師姐說的沒錯,鳶尾師姐果然是個打鐵的。

大晚上的都孜孜不停地打,還真是修煉狂魔。

聽師姐打鐵那個勁頭,怕是比白日裏揍她的時候還要狠。或許等她身體好一點,師姐怕是要用打鐵的力道來打她了吧。

想到這裏,空青的魂靈忍不住打了個抖。

她又将靈識分多了一點,去分辨風裏帶來的訊息。只聽得在陣陣打鐵聲裏,夾雜着一絲滋滋的爐火聲,還有些許少女的呢喃低語:“決明子……冬青……”

這聲音十分耳熟,分明是之前她飽受疼痛折磨時,出現的那道清甜透亮的玲珑少女音。

聽這個話語,不會就是住的離她們最近的蘇若雪師姐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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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青想了想,陡然感受到一陣劇烈的爐火動蕩。

砰!

寂靜的夜裏傳來一聲巨響,震得空青身下的浴桶都抖了抖,耳朵更是要聾了。在一片嗡嗡聲裏,空青聽到傳來巨響方向升起了一道破空之音,朝着隔壁的青竹小院飛去。

沒一會,青竹小院的門扉輕開,有人閃身走了進去,小心開口:“師姐,我的爐子炸完了,今夜……”

哐當的打鐵聲沒有止住,在這有節奏的聲音裏,空青聽得黑鳶尾語氣平常道:“無妨,爐子你拿。”

“去吧。”

“好。”少女點點頭,取了煉丹爐之後,又輕輕飛回了自己的院落。

耳尖地聽完整個過程的空青,心頭不禁在想:一個打鐵造爐,一個煉丹炸爐,鳶尾師姐與若雪師姐,倒是絕配。

正當她這麽想的時候,風中的桂花香味中,摻雜着一股異常濃郁的血腥味,朝着她的寒松小院飄來。

只聽得吱呀一聲,窗棂輕啓,一個紫色的身影閃到了浴桶旁,帶着濃郁的血腥味與淡淡的彼岸花香落在了空青身旁。

縱使不能擡眸,空青也明白這是沐朝顏。

果不其然,那個人在她浴桶邊側身微坐,伸手一只冰白的手托起她的下巴,強迫空青扭頭看向她。

四目相對,空青看清了沾滿沐朝顏衣襟的鮮血,微微睜大了眼睛。

只不過一天,這個人,又去和誰打架了?怎麽又渾身是血的跑回來!

似乎知道她所想,渾身浴血的劍修勾唇,挂起了一抹笑:“不是我的,路上遇到個不長眼的妖獸,被我斬了,來不及收拾。”

空青靜靜地望着劍修冷淡的臉,面上沒有什麽表情。

沐朝顏見她這幅不能動彈的模樣,眼裏含着一抹笑,語氣極為揶揄:“被施了定身訣,鳶尾給你施的吧,想讓我給你解開嗎?”

空青又回不了話,只能徒勞盯着她。沐朝顏明知道她的心思,卻不管她,只又自顧自地說道:“啊,你肯定很想,不過這是你鍛造筋骨的第一天,萬一受不了疼痛,傷了自己總歸是不好的。”

空青整個人都呆滞了,她心想最痛的時候都過去了,現在這種她能忍住,倒是快給她解開定身訣啊,端坐一晚上可是很累的!

縱然小花人無法控制自己的肌肉表情,可澄澈的眼眸卻将她的心思表露無疑。

沐朝顏落在她下巴上的手順着空青精致的下颚線往下挪,寸寸劃過她雪白纖細的脖頸,落在了她筆直的鎖骨上,眼中笑意絲毫未減:“求我啊。”

劍修這時而惡劣的性格在此刻顯露無疑,空青知道她在逗自己,眼神一下就淡了下來。她定定地望着沐朝顏,眼裏寫滿了“随便了,你愛解不解,不解拉倒”的麻木。

沐朝顏忍不住噗嗤一下笑出聲,擡手捏了個訣,解開了空青的上半身禁锢,單手托着自己的下巴,傾身望着浴桶裏的小花人,彎着眉眼道:“好了,說話吧。”

上半身的禁锢一解開,空青只覺得自從頭皮到口腔都麻了。她松了松口腔,強忍着身上的疼痛與不适,擡頭瞥了沐朝顏一眼,不滿地嘟囔:“早解開不就完了,大眼瞪小眼很好玩嗎?”

沐朝顏點點頭,十分愉悅:“好玩啊。”

空青嘆了口氣,微微蹙眉:“這有什麽好玩的。”她仔細将沐朝顏打量了一番,神色猶豫,“宗主你……真的沒有受傷嗎?”

沐朝顏搖搖頭:“嗯哼,沒有。”

空青轉眸,又小心翼翼地開口:“那……這是找我雙修來了?”

沐朝顏靈力微微一滞,她伸手屈指在空青額頭上彈了一下,語氣微嗔:“想什麽呢,你這腦袋裏只有這件事嗎?”

空青本來就飽受靈力折磨,被她這麽一彈,只覺得全身靈力都往那個位置鑽,刺得她渾身一凜。空青輕嘶了一口氣,眼角沁出了一滴淚,十分不滿地看向沐朝顏。

沐朝顏望着少女含淚氣鼓鼓望着自己的憤怒模樣,有些心虛。她收回了手,悻悻道:“有這麽疼嗎?都氣成河豚了。”

沐朝顏只解開了空青鎖骨以上的位置,雙手仍舊無法動彈,空青想擡手抱頭都做不到。她只好含着淚沒好氣地望着沐朝顏控訴:“你說呢,靈力在我身體竄了一晚上,我都覺得自己要被撕開幾萬次了。”

“本來和你說話就很費勁了,你還打我,你還這麽用力,我覺得自己像是被雷劈一樣,很痛的。”

小狐貍生氣起來,又兇又可愛。沐朝顏不由得伸手摸了摸她的臉,放緩了語氣:“好了,下次不打你了。”

沐朝顏頓了頓,還是不忘嘗試替自己辯解:“其實,被雷劈也沒有那麽痛的。”

空青人都麻了,含淚瞪了沐朝顏一眼,語氣極為不悅:“宗主以為人人都是你嗎?你天天打架,天天受傷,我見你四回,四回你身上有三次帶着血。”

“你是修真界大能,你不顧惜自己身體,你愛與人打架,你可以忍痛,但不代表我能忍。”

空青越說越氣,瞥了沐朝顏一眼,氣鼓鼓地吐出了一句話:“我和宗主不一樣,我很嬌氣的!”

沐朝顏眨了眨眼,語氣十分揶揄:“你被黑雲豹抓的時候也沒見你哭,尋常花人初次斷骨都疼得睜不開眼,你還能對我兇巴巴的,這算哪門子嬌氣?”

空青被她嗆得啞口無言:“你……”

她只好別開眼,氣呼呼地不看沐朝顏,哼了一聲說:“不,我很痛,痛的都沒空和宗主說話了。宗主要是沒事的話,就趕緊回去吧。”

小花人側着身,露出了藏在黑發下的瑩白耳尖。沐朝顏望着她精致的側臉線條,随心而動,伸手捏住了空青的雪□□嫩的耳朵。

耳朵忽而一熱,空青驚得猛然回頭:“宗主又要做什麽?”

沐朝顏以指尖摩挲着空青瑩潤柔軟的耳垂,唇邊勾起了一抹笑:“沒什麽啊,只不過我記得自己好像答應過某個年輕人,說她要是能來道場,就指導她修煉。”

“不知道這個年輕人,還記不記得。”

空青微微蹙眉,疑惑地看向沐朝顏:“可小木長老不是說,宗門都是弟子帶弟子嗎?我也有鳶尾師姐指導了,宗主私下授課不會壞了規矩嗎?”

沐朝顏傾身,湊到空青面前,直視着空青的眼睛,堅定有力道:“我是宗主,我就是規矩。”

空青稍稍後仰,挪開自己的腦袋,壓着喜悅裝得一臉無所謂道:“也是,反正你是宗主,私下授課,我只要不告訴別人,也就沒什麽……”

空青說完還輕哼了一聲,語氣放軟了一些,委委屈屈地控訴:“我還以為……你忘了這件事呢。”

所以才會把她丢給鳶尾,揍了她一日。

沐朝顏見她語氣緩和了一點,這才松開了手,軟着聲音解釋:“沒忘呢。”

“鳶尾是宗門裏修煉最嚴苛的弟子,她淬煉筋骨的方式很出色。”沐朝顏頓了頓,遲疑了片刻才繼續道,“若是我來親自替你淬骨,教導你至練氣,怕是沒有鳶尾做得那麽好。”

空青不解,疑惑地望向沐朝顏:“為什麽?宗主不是天下第一嗎?鳶尾師姐,還會比你更加厲害嘛?”

沐朝顏擡手,揉了揉她細軟的發絲,語氣輕柔:“不是天下第一,就适合做別人的師傅。空青,修煉中,存在一種巨大的認知阻礙。”

“這種阻礙,是由高等修士的寬闊認知與低等修士的細微認知造成的。同樣的術法運用,在高等修士看來有非常簡潔有效的運行方式,可是當傳達給低階修士時,卻要考慮到對方的認知面問題,去挑選一個與對方而言最合适的方式運行。”

“故而往往練氣之後,修士們都要博聞強識,去吸納更多的法訣。”

空青似懂非懂地點點頭,若有所思道:“這就像人間私塾的老師授課一樣,什麽階段就應該有什麽樣的老師?”

沐朝顏點點頭:“嗯,這麽理解倒也沒錯。而築基之後,便是你正式踏入仙門,到時候就能懂了。”

空青颔首,若有所思的說了一個嗯字。

她不氣的時候,像只花栗鼠,乖順又可愛,沐朝顏忍不住又揉了她一下。劍修的手往後挪,單手捏住空青的脖子,像是捏住貓的後頸,強迫她擡眸:“更重要的是呢……”

空青對上劍修冷豔的容顏,眨了眨眼,下意識地重複了一句:“更重要的是什麽?”

劍修微微一笑,伸手在她挺直的鼻梁上劃了一下,輕輕道:“我舍不得把你打成這樣。”

沐朝顏不得不承認,昨日之後,她生了私念。就是這一縷私念,催生着她向來荒蕪的紫府,開出了一株曼殊沙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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