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 三十三

三十三

在空青的強烈要求下,蘇知微與箜篌賠償了沐朝顏傀儡修複的損失,以及大批珍稀藥草,外加二十萬上品靈石。

至于那個緋月遞過來的納戒,空青碰都沒碰,讓沐朝顏還回去了。

厘清賠償後,蘇知微帶着箜篌與緋月回丹宗療傷。走的時候,緋月萬分不樂意,眼巴巴地望向空青。

空青懶得搭理,索性背對着她,看都不看她一眼,只忙着給沐朝顏的“傀儡”擦掉臉上的血跡。緋月望着空青這幅一心只有沐朝顏的模樣,心裏更難過了。

她抹着眼淚,嘴裏說着什麽“明明是我先來的,明明我更珍惜姐姐,你就愛沐朝顏那個冷酷無情的無趣劍修……”,最後在箜篌滿臉難堪中,被蘇知微架着離開了。

再三确認人都離開之後,一襲紫衣的沐朝顏才踩着鐵劍緩緩地在空青身旁落下。

空青抱着懷中的傀儡仰頭,看着白發紫衣的修士逆光而來的冷豔身姿,又低頭望了望懷中這個閉着眼,面白如紙的“傀儡”,有些驚訝道:“真的好像哦……”

沐朝顏勾唇,淡淡一笑:“畢竟是按照我的模樣做出來的,怎麽可能不像。”

空青點點頭,又垂眸望了眼懷中閉着眼的“傀儡”,戳了戳她的臉,笑着說:“不過大師姐長得稚嫩些,像是宗主的少年時,更柔軟活潑。”

沐朝顏望着小花人臉上的笑容,呼吸一窒。她看着躺在小花人懷中的白衣傀儡,心緒有些微妙。劍修一揮袖,将這具傀儡身收進了納戒裏。

抱在懷裏的“大活人”眨眼不見,空青擡眸,有些驚訝地望着沐朝顏:“血肉之軀也可以收到納戒中嗎?”

沐朝顏微微一笑,道:“只是煉制出來的血肉之軀,又不是活物,自然可以收入納戒中。更何況,有些納戒,是可以容納活物的。”

空青眨眨眼,好奇地問:“可是你把‘大師姐’收走了,晚上我和鳶尾師姐她們見面,要是沒有大師姐怎麽辦?”

沐朝顏擡手捏訣,白發藍眸變幻成了黑發黑眸,又從納戒中取出同樣的白衣與黑色無面換上,淡淡道:“大師姐不就在這裏了?”

空青高興地從地上跳起來,連忙去抱沐朝顏的手臂,興奮地說:“那我們現在就回原先的地方吧,省得師姐們擔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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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對了,我在秘境裏,還遇到了一條小白蛇。剛剛她馱着我逃跑,想必也被妙音閣的修士誤傷了。”

空青晃了晃沐朝顏的手臂,小心翼翼地望向她:“宗主,我們可不可以帶她回宗門?”

沐朝顏淡淡應道:“以前不可以,現在可以。”

“好,那我們就去找她!”

說着要找小白,沐朝顏還真的禦劍載着空青,在偌大的藥山搜尋着小白的痕跡。結果兩人搜羅了一圈,都沒有發現小白的氣息。

最後還是沐朝顏敏銳,在小白最後停留過的地方,發現了蘇知微的氣息。

沐朝顏便與空青解釋道:“蘇知微是丹宗的少主,樂善好施。昔年我帶回來的花人身體有傷,都是私下找她救治的。”

“你的朋友要是被她帶回了丹宗,一定會被妥善安置。”

空青心中懸着的石頭落了地,松了一口氣道:“那就好那就好,它沒事就好。不然平白累她受罪,我也挺過意不去的。”

沐朝顏伸手摸了摸空青的腦袋,安慰道:“你這是無妄之災,也是沒法子的事情。”

“唉……”空青耷拉着腦袋,嘆着氣說,“這種無妄之災,還是少來一些吧。”

說完之後,她又重新振奮,生機勃勃道:“既然知道小白的去處,那我也沒什麽好擔心的,先回去找鳶尾師姐們及時彙合才對。”

沐朝顏輕笑一聲,伸手捏了捏空青的臉,淡淡道:“不急。”

空青不解:“不回去,那我們做什麽啊宗主?”

沐朝顏勾唇一笑,異常促狹道:“來都來了,你不多帶點東西回去,對得起你大師姐這麽舍身護你嗎?”

空青雙眼頓時亮了起來,扭頭看向身後蒼茫無涯的後山,躍躍欲試道:“那我們,多拔一些靈材回去?”

沐朝顏擡手,在空青的腦袋上狠狠地揉了一把,贊許道:“孺子可教也!”

于是兩人便靠着渡劫大能的強大神識,在這遼闊的藥山席卷了一番,薅禿了幾個山頭的靈草,才在夕陽落下時分,禦劍離去。

丹宗山門內的高階修士察覺到沐朝顏的動作之後,心疼得猶如在滴血。可又拿她無可奈何,只好随她去了。

在明豔的晚霞照耀下,空青乘着沐朝顏的鐵劍,滿載而歸。

從丹宗飛回原先的地方,有數萬裏。沐朝顏怕空青站不住,便将腳下的鐵劍放寬了不少,讓空青能盤腿坐下。又怕她被風吹冷,還在她周身加固了好幾層陣法。

許是被音修誤傷了靈識,回去的路上,空青有些蔫蔫的,提不起精神。

沐朝顏便也坐在劍上,把她抱在懷裏,取了一塊能安神的法袍蓋在她身上,望着她有些煞白的小臉,放緩了聲音:“據說緋月是我們那一代中,妙音閣最厲害的天才,猶善魂靈攻擊。”

“當年她一人一唢吶,在西洲殺了一萬多魔修。今日若是她沒有顧忌你手下留情,只怕你和那十個小丹師,皆會當場喪命。”

空青聽得模糊,點了點頭,應了一個字:“嗯。”

沐朝顏擡手,将冰涼的掌心貼在空青的額頭上,将靈力送了過去:“靈識損傷,需要特定的藥草溫補,或者由紫府自動療養。我如今沒有這類藥物,只能讓你的難受緩一些……”

沐朝顏放緩了聲音,貼在空青的耳畔問:“好些嗎?”

空青稍微打起了精神,點點頭說:“好些了。”

她想起今日緋月說的那些話,不知怎麽就有些在意起來。

空青輕咳一聲,擡手貼住沐朝顏的手背,放松了身體窩在她懷裏,嘟囔道:“宗主對琴瑟這個名字有印象嗎?”

沐朝顏微微蹙眉,猶豫了片刻反問:“你是說緋月的未婚妻?”

空青點了點頭,轉過頭雙眼亮晶晶地望向沐朝顏:“對,她今日說我長得像琴瑟,百年前,她本該與琴瑟成婚,可是琴瑟不知道怎麽就落入了魔宗公主的手中。”

空青身體前傾,湊到沐朝顏面前,語氣逐漸興奮:“後來你們一同參加四境大會,琴瑟就又和緋月分開,和你在一起,成為了你的道侶。”

“再後來,琴瑟被劍宗門人殺死,死在萬劍殿前……這些事,是不是真的?”

沐朝顏望着眼前小花人,看着她不停翌動的唇瓣,紫府劇烈的動蕩起來。

一瞬間,雷霆撕裂濃雲,轟地一聲劈入好不容易煥發生機大大地,劈開那株曼殊沙華,将一切撕毀。

大地在龜裂,雷霆在怒吼,身下的鐵劍也開始變得搖搖欲墜了起來。

腦袋一陣發懵,昏沉得厲害,嗡嗡作響。神識再次混沌之際,沐朝顏望着空青純粹的眼神,無意識地問了一句:“你說什麽?”

什麽琴瑟?什麽劍宗?什麽道侶?

難道她以前還發生過這樣的事情嗎?

她不是因為對師長失望了,對這個不公的世道厭倦了,對打着正義的名號,實則是為了打壓異己的行為惡心了,才會叛出劍宗了。

怎麽會是……

轟!

九道雷龍從沐朝顏的識海底部升起,齊齊怒吼,掀起了一陣驚濤駭浪中。

狂暴的風浪中,卷起了諸多陳年的記憶碎片,一些不曾有過的畫面,霎時間在沐朝顏識海中浮現——

陰霾天空,烏沉沉的黑雲壓在萬劍殿上空,重得好像能把能将殿後的巨劍壓彎。

雷光在黑雲間不斷閃爍,照亮了萬劍殿上空的森森寒劍。

沐朝顏一襲染上了血跡斑斑的白衣,抱着一個渾身是紅奄奄一息的女人,踉跄且頹唐地從萬劍殿中走出來。

候在殿外的劍宗修士齊齊禦劍,大喝一聲:“大師姐請留步!”

“你再往外一步,按照門規,就是萬劍陣處置了!”

沐朝顏不聽不聞,宛若提線木偶,抱着懷中的女人,走下了萬劍殿前的臺階。

臺階上站着的劍修自動分開了兩道,神色糾結地望着她步步朝外走去。

劍修們捏着劍訣,似乎不忍心下手,連帶着浮在空中的長劍,也顫抖着哀鳴了起來,

萬劍簌簌铮鳴間,萬劍殿內傳來了一句蒼老又威嚴的女聲:“朝顏!你不要執迷不悟,她是個勾連魔宗的妖女,害了無數正道修士,你要為了她叛宗嗎?”

沐朝顏腳步微滞,抱着懷中的女人頭也不回堅定道:“她不是妖女,她是徒兒的道侶,徒兒信她。”

沐朝顏往前邁了一步,喃喃道:“我帶她從絕境出來時,就曾向她許諾,這世間只要有我在,就有她的容身之處。”

“合歡宗也好,劍宗也罷,只要容不下她,我都會帶她走。”

沐朝顏垂首,将臉埋在奄奄一息的女人頸間,顫抖着開口:“別怕,我帶你走,帶你回家。”

身後的萬劍殿傳來一聲巨響,師父氣得口吐鮮血,恨聲道:“孽徒!”

“你簡直是我劍宗之恥!”

話音剛落下,一柄金劍從萬劍殿飛出,夾帶着金光直戳沐朝顏後心!

沐朝顏連忙伸手蓋住了心口,只聽得噗嗤一聲,金劍貫穿了沐朝顏的身體,停在了她的掌心處。

鮮血漸漸地濡濕了沐朝顏的白衣,她踉跄着腳步,身形微頓,慢慢地繼續往前走。

萬劍殿中傳來一聲大喝:“萬劍陣,誅殺沐朝顏!”

師弟妹們互相看了一眼,手勢微擡,齊聲道:“誅天!”

話音落下,天上懸浮的萬劍齊齊對準沐朝顏,閃爍着寒光,直直戳向她。

刺啦!

無數劍刃劃破沐朝顏的元氣屏障,穿過她的身軀,戳向她的腳踝,将她釘在了地上。沐朝顏身形委頓,堅定地往前邁了一步,硬生生把腳踝從劍刃中扒開,将部分血肉留在劍刃上,血肉模糊地往下走。

師門養她育她,她不能持劍反抗,做一個白眼狼。

可那與她的道侶無關,她不能讓她的道侶因為莫須有的罪名,死在這裏。

萬劍之下,沐朝顏用盡了所有的靈力,護着懷中的女人,不讓一寸劍尖刺傷她。

走出去,走出萬劍殿,便屬于劍宗不可動武之地,到時她們就有自由了。

這是她們的一線生機。

鮮血不斷地從她身上湧出,濡濕了長階,她不管不顧,一直走下萬劍殿前的臺階,渾身是血。

當最後一柄金劍戳入她腿彎時,沐朝顏氣息陡然一閃,膝蓋一軟,跪倒在地上。

即使是跪着,她也挺直了腰背,小心抱着懷中的女人,不讓她沾染一點灰塵。

長劍戳穿了劍修的兩只眼睛,鮮血糊了她一眼,奄奄一息間,她察覺到懷中的女人擡手,輕輕擦了擦她臉上的血。

四周的靈力波動變得萬分微弱,耳畔傳來了嗡嗡之聲。已經開始喪失感官的沐朝顏勉強擠出了一個笑容,麻木又驚喜道:“你醒了?”

懷中的女人攀附在她身上,趴在她耳邊輕聲說:“是啊,我醒了,可是朝顏,你要死了。”

沐朝顏緊緊抱住了她,咳出了一口血,斷斷續續開口:“對不起,我要死了。”

“答應你的事情,沒有做到。”

女人擡手,溫柔地擦掉了她臉上的血跡,含笑道:“不用自責,我們朝顏已經做得足夠好了。”

“沒有人會比你更好。”

女人勉強伸手,替沐朝顏拔掉了身上的長劍,将掌心貼在了她身上,把自己的靈力渡過去,虛弱道:“所以,你要好好活着。”

洶湧而磅礴的靈力一瞬間貫穿了沐朝顏的身體,她微微仰頭,在這樣狂暴的治愈能力中發出了一聲輕吟。

女人俯身,在她耳邊灑落了溫熱的呼吸,囑咐道:“走出劍宗,解決掉六宗之戰,将我想做的事情做完。”

“你還有未來,你還有你的道,你還有承諾過我的還未兌現的事情。”

磅礴的靈力灌入了沐朝顏體內,快速地止住了身上的鮮血。她的感官霎時回籠,耳邊狂風驟起,雷聲大作,當身上靈力恢複時,懷中的女人卻陡然抽了手,離她而去。

沐朝顏下意識伸手,卻抓了一個空。她猛然睜眼,死死地看向了前方,心如斷線風筝般陡然下墜。

吼!

眼前狂風怒吼,雷霆大作!烏雲纏着風,形成一個巨大的靈力旋渦,逼得所有劍修都退到了她們周身三丈。

雷霆在旋渦間閃爍,也照亮了漆黑天空裏唯一的一抹紅。

沐朝顏一瞬間紅了眼,掙紮着從地上爬起來,瘋狂地撲向狂風漩渦,撕心裂肺地大喊: “空青!空青!”

回來!不要!你在做什麽,不要!

沐朝顏使盡了所有靈力,都無法撼動着漩渦分毫,硬生生地被推拒出去。

只見狂風之中,雷鳴之下,一個紅衣黑發的女人手持一柄利劍,指向穩坐在萬劍殿中的劍宗長老,朗聲笑道:“劍宗老兒,你們說我勾連魔宗,殘害正道修士,無非是想逼得朝顏與我反目。”

“可朝顏愛我,斬不了這情,過不了這劫,也修不了命劍!”

沐朝顏跪在地上,望着女人在狂風中烈烈作響的衣擺,眼眶迅速地蓄滿了淚水,紅着眼凄厲地喊:“不要!空青,不要!”

雷霆之中,紅衣黑發的女人回眸,最後看了沐朝顏一眼,灑脫一笑:“朝顏,他們養育你的身體發膚,我來替你還了。”

“從此以後,你是我的人,再也不要聽那些冠冕堂皇之言,想做什麽只管做!”

“朝顏,欠你的情,來生再續!”

面色蒼白的女人轉過身,擡手将劍橫在頸間,用力一刎,鮮血頓時如泉般噴湧而出。

沐朝顏凄聲大喊: “空青!”

轟隆!

雷霆從烏沉沉的雲間劈下來,直直地貫穿了空青的身軀,磅礴的雨傾盆而下,裹着女人的血淋漓地落在地上。

當啷一聲,染血的長劍當空而落,女人的身軀猶如一朵被折斷的曼殊沙華,在狂風間被吹開盛大的衣擺,緩緩而落。

沐朝顏渾身浴血,張開了手臂奔向着她的身影,凄厲哭道:“空青!”

磅礴的雨落在了她的臉上,帶着淚沖刷到她的嘴角,一片苦澀。

沐朝顏在暴雨之中接住了女人的身體,顫抖着手不知所措地捂住她的脖頸,雙眼通紅,淚流不止,發出啊啊的悲鳴

女人染血的手擡手,最後摸了她一下,唇瓣不斷地翌動。

沐朝顏含着淚俯身,哭着問她:“空青……空青你說什麽?”

狂暴的風雨聲中,沐朝顏依稀聽到:“以我之軀,獻舍劍主……”

沐朝顏,我來做你的命劍。

轟隆一聲,雷霆直直劈向沐朝顏懷中的空青,只見雷霆在她法衣身上游走了一圈,刺啦一聲,燃起一道紫色火焰!

灼熱的火焰中,女人的身軀化為灰燼,一柄松綠色空青石劍浮現在沐朝顏身前。

沐朝顏一瞬間呆滞,她伸手,顫抖地摸向劍柄的曼殊沙華,眼淚不斷地往下掉……

啊……

為什麽!

為什麽!

她一把抱住了身前的長劍,宛若瀕死的幼獸,嚎啕大哭!

與命劍相觸的那一刻,磅礴的靈力從她身上一瞬迸發,天上的雷雲猛然成型,化作一條無比猙獰的銀色雷龍,從天而降,直直地朝她奔來。

轟然之間,修士的大乘期雷劫,不期而至。

瘋完緋月到大顏瘋了。

不愧是我。

對了大家覺得好看,記得多多安利。

好的成績,是靠自來水吹起來的(不是!)

遲來的加更不要介意。

明天繼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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