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影子戲

影子戲

“兄長晚些再來看你。”

蕭明佑揉揉蕭明湘的頭，沒錯過她方才的晃神。走到外邊，他跟帛桦低語了一小會兒，才轉身前往承陽宮。

雲岩是今年秋闱中脫穎而出的新科狀元，長得儒雅脫俗不說，重點是文才武略，樣樣出衆，倒是十分符合蕭明佑心中理想妹婿的人選，可惜他這妹妹之前心思全在方黎身上，沒分別人多半分，他便也随着去了。不過出于對雲岩的欣賞，就從翰林院那邊召過來見了幾回，但沒想無論是談及國計民生還是幽情雅趣，他們兩人大多時候都不謀而合，所以自然而然，也就變得熟稔了起來。

當然，此時的雲岩對蕭明佑的想法全然不知，他站在殿前，腦子裏回響着是方才內侍的那句“瑞陽公主差人來話，請太子殿下過去了”。這兩日關于瑞陽公主與方黎的風言風語他自然也聽了一些，入宮之前，他與大多數人的想一樣，猜測應該是蕭明佑趁着瑞陽公主昏睡，才下令讓方黎挨了板子，但現在看來，既然瑞陽公主早已清醒，那事情可就完全不同了。

如此，再想到那位曾匆匆一瞥的風雲公主，他反倒是了多了幾分欣賞，覺得她能當斷則斷，有些魄力。而至于永寧王及其身邊的黨羽……

“雲大人，太子殿下回來了，請随老奴過去。”

聽到內侍提醒的聲音，雲岩收回思緒，轉身跟上了內侍的步伐。很快就到了蕭明佑的書房，雲岩欠身行禮，“見過太子殿下。”

“無需多禮。”蕭明佑擡手示意，“進來坐，本王有事找你相商。”

雲岩依言坐下。蕭明佑從身後的書案上拿下一沓書信遞過去，“我聽說你曾到北疆游歷過，所以想聽聽你的看法。”

而後兩人你來我往，各抒己見，侃侃而談。期間只有內侍進來添了茶，便沒有別人再進來打擾。

約莫過了一個時辰。

蕭明佑邊收起了信件邊贊賞說：“此計可行。”

而當他如釋重負将信件放回原來的地方，再轉身坐到雲岩對面時，已沒了方才商讨時的意氣風發，反而微帶愁容。

雲岩遲疑了一下，問：“太子殿下對此計可是還有疑慮之處？”

“不，與這無關，只是些瑣碎小事。”蕭明佑搖着頭飲了口茶。他一閑下來，就不由想到他離開雲竹宮時妹妹臉上的落寞神情，想着他這妹妹向來喜歡熱鬧，這會兒被他“禁足”在雲竹宮，怕是要悶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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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事？想來不是朝中之事，那就只能是與瑞陽公主有關了……雲岩放下茶盞，試着問道：“聽說瑞陽公主受了傷，殿下是擔心她的傷情？”

蕭明佑再次搖頭，說：“她的傷勢已經無礙，不過本王不放心，下了令不讓她出宮門，怕是要把她悶壞了。”未等雲岩搭話，蕭明佑忽而像是想起了什麽，“對了，你住在宮外，早年又游歷多地，可知有什麽有趣好玩又能帶進宮裏雜耍的小把戲？”

“……”都說太子殿下偏寵瑞陽公主，雲岩這下也算深有體會。他稍加思忖，靈光一閃，就想到了之前游歷時經常去看的影子戲，“還真有一個。”

“哦？說來聽聽。”

“不知道殿下可曾聽過影子戲？”

“曾有耳聞，但未曾見識過。”

“以錦帛裁成式小人，加以細木杆牽引，再支一塊白色帳幔，點上燈燭，只需要幾人操作，即可在帳幔後講述一出活靈活現的故事，而帳幔外邊的觀看的人亦是別有一番趣味，且這不會過于鬧騰，正好合适。”

蕭明佑光聽着，就覺得新鮮有趣，但眉頭一皺，“可是，且不說這一時之間不好找着懂得操作影子戲的人，就算真的找着了，也不能天天讓他們到宮裏來。”

“我有辦法。”雲岩在提出影子戲的時候也想到了這些問題，“我第一次看着影子戲的時候就覺得喜歡，所以跟老師傅學了一點，影子戲的故事我可以着筆撰寫，至于剩下的，殿下可挑幾位機靈的內侍或者宮女，我來教會他們操作，如何？”

雲岩願意幫忙指點，蕭明佑自然是樂觀其成，就問：“大概需要幾日？”

想了想，雲岩回答道：“兩日，我先回去将故事寫好，再來一并教給他們。”

“如此就辛苦你了。”蕭明佑看向雲岩真誠道謝，又吩咐道：“若有什麽需要本王配合的，你随時過來。”

“好，那我先回去着手準備。”雲岩起身行禮告退。

他向來不說大話，能做得到的事情才會開口應下，而一旦應下，便會全力以赴，所以，從皇宮回去後，就一頭紮進了書房。

兩日之期很快到來。

日暮西山時，蕭明湘在帛桦的陪同下，來到了承陽宮。她一見着蕭明佑，步子都變得輕快起來，喚着：“兄長！”

“來啦？”蕭明有放下手裏的事情，笑着擡起頭。

“兄長，到底是什麽事啊？”蕭明湘邊走邊嘟囔着，“問帛桦還什麽都不肯說。”

“他也不知道。”這事蕭明佑還是要替帛桦說句話的，因為他們在準備的時候，帛桦還守在雲竹宮。

“那你快說。”蕭明湘将耳朵湊過去，示意蕭明佑不許再賣關子，“快跟我說說。”

蕭明佑卻不着急開口，而是擡擡下巴，“先去蘇溪閣。”

“神神秘秘的。”蕭明湘的好奇心都被勾了起來，評價道：“肯定不是什麽好事。”

聞言，蕭明佑只是笑而不語，先一步走向了蘇溪閣。到了門口，他忽然頓住了腳步，側頭看着蕭明湘，“閉上眼睛。”

“有問題。”蕭明湘俏皮地一溜眸子，随之眯起眼審視着蕭明佑，可不等她多說，只覺眼前一黑，一雙大手覆過來，遮去了她的視線。

“等一會再看。”

蕭明佑牽着蕭明湘，引領着她慢慢跨過門檻，進了房間，最後落座在一張軟椅上。他輕輕拍了拍她的後背，“準備好了嗎？”

“嗯。”

話音落下，蕭明湘眼前已沒了大手的遮擋，但她仍是覺得漆黑一團，用力地眨了眨眼，正欲開口，瞬間燈燭一亮，前方帳幔上現出一個小人兒，身着紅色衫裙，身姿曼妙，而後随着“咚咚咚”的鼓點響起，這小人兒竟伴着一道清脆的嗓音慢慢走動了起來……

帳幔上出現的小人兒越來越多，故事愈加豐富精彩，揪人心弦。一盞燈燭，一塊帳幔，演繹着人世間的悲歡離合，時而悲天跄地，時而歡天地喜。

整個過程，蕭明湘始終盯着那一塊白色帳幔，屏息凝視，甚至忘了旁人的存在，直到“咚咚咚”的鼓點再次響起，故事裏最先出場的那道曼妙身姿背身離去，毅然決然，潇灑飒爽，她才忍不住揉了揉自己微感酸澀的眼睛。

這一出別人的簡短故事裏，她卻看到了自己的影子。

故事裏被喚為蘭舟的富家千金，原本生活無憂，自由自在，在一次元宵燈會時偶然邂逅了心儀的男子，情根深種。眼看着兩人情投意合，即将成為一段佳話，卻不料這男子只是相中了蘭舟的美色及家裏的財勢，所有的甜言軟語，溫柔體貼，都是步步為營，帶着見不得光的目的。好在，最後蘭舟發現了真相，沒有自暴自棄，更沒有藕斷絲連，當下就揮刀斬斷了所有的聯系，毫不猶豫。

蕭明佑擡手示意內侍們亮起燈燭，才發現蕭明湘盯着帳幔久久未回神，他不忍打擾，就陪着坐在一旁，也不說話。

半晌後，蕭明湘緩緩擡起頭，問蕭明佑：“兄長，寫這一出戲的可是個女子？”這一出跌宕起伏的故事，她看着真真切切，感同身受，所以猜想寫這故事的人，也經歷了許多故事。

蕭明佑沒有直接回答，而是問着：“可還喜歡看？”

“喜歡，太喜歡了。”蕭明湘毫不猶豫點頭，“有意思看着又覺得解氣，待母後回來也要耍給她看看。”

“喜歡就好，看來這幾日不用擔心你煩悶無聊了。”

蕭明湘見蕭明佑一直繞着圈子顧左右而言他，不回答她的問題，就覺得有些奇怪，悄悄偏過頭打量起他來，片刻後，她像是想起了什麽，不可置信地捂着嘴巴小聲說：“我知道了！”

“你知道什麽了？”蕭明佑氣定神閑地品着茶。蕭明湘水靈靈的大眼睛繞着周圍迅速掃了一圈，才靠過去，附耳低語：“兄長，莫非，這故事是你寫的？”

“咳咳！”蕭明佑被一口熱茶被嗆得咳個不停，怎麽也沒想到他妹妹會得出這般結論。而蕭明湘則是擡手幫他撫着後背，了然道：“看來我猜對了。”

蕭明佑放下茶盞，哭笑不得，“沒一個字是對的。”

“啊？”

“寫這一出戲的既不是個女子，也不是我。”

蕭明湘再次不由自主“啊”了一聲，又搖搖頭，“我才不信呢，又想糊弄我。”

“真不是。”蕭明佑聲音裏帶着笑意，“這是今年的新科狀元雲岩所寫，影子戲也是在他的指點下完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