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 【一更】

【一 更】

牛車咕嚕咕嚕往前走，不過半小時的功夫，公社便出現在眼前。

牛車上包裹放得滿滿當當，穿過的幾套衣裳、裝好的糧食、破損的鍋碗瓢盆等等，幾乎沒有下腳的地方。

牛車上除了老牛頭，便是林彤、謝明城并幾個嬸子嫂子之類，她們也是順路和林彤一起去送送林奶，再去供銷社買點柴米油鹽。

“來，三妮小心，牛車停在這邊，東西拎回去就成。”老牛頭吆喝着把牛車停在專門的角落，嬸子們又紛紛幫忙把包裹都拎下來 。

朝陽初升，時間已然差不多，革委會那邊人來人往，下放的時間越來越近。

謝明城拎了最重的那個糧食包裹，又給林彤挑了個輕巧的，這才領着嬸子們進了革委會。他性子爽朗大方，沒幾句便和紅袖章青年們熟悉起來，一個個稱兄道弟，笑容燦爛。

“是林彤吧 ，林家人就關在裏面呢，你跟我們來。”門口的小青年熱情地介紹着，給他們指着方向。

他上次可是收了一份油紙包小禮物，到現在都記得那雞蛋糕的香味，記得小姑娘對他們感恩的情誼。

看他熱情的對待，謝明城眼神稍動了動，精光一閃而逝，很快又一臉單純地笑：“那可真是多謝哥了！”

“不客氣！”那小青年摸了摸頭，笑着帶他們往裏面走。

經過了三次的批-鬥，加上小黑屋各種的磋磨，林家人的狀态越來越差，渾身上下都彌漫着一股頹喪絕望的氣息，像是垂死的耄耋老人，奄奄一息。

以這樣的狀态，再得知即将被光禿禿送往偏僻農場時，幾乎會感到必死無疑的絕路結局，甚至有種臨死反撲，抓人一同下地獄的沖動。

可林彤來了，帶着一些最基礎的生活物資來了，帶着緊緊巴巴一家人能吃上十來天的糧食來了，這不足以讓他們生活得很好，卻給了她們掙紮的一絲希望。

“奶，這是兩大袋粗糧，還有幾套換洗衣裳。”林彤一一解開包裹紮口，把裏面的東西展示給林奶，和那些一同前來的嬸子們。

接着，她又光明正大地塞了兩百塊錢過去：“奶，一路走好，一切小心。”無論生死，最好永遠永遠都別回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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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彤目光幽深。

林奶混濁的眼神擡眼看她 ，裏面蘊含的情緒萬分複雜。

旁邊的嬸子們也忍不住嘆息。不得不說，不管咋說，三妮這做法已經完全仁至義盡了 ，打着燈籠都找不着這樣的好姑娘啊！

紅小兵們拿着棍棒把林奶一行人驅趕了出來。

門口，下放的車嘟嘟嘟冒着煙，被手铐拷住的人一個個被推了上去，踉踉跄跄，跌跌撞撞，酸臭味在車廂中聚集。

林彤站在原地，看那車子的背影離她越來越遠，直至徹底消失在全部的視野中，空氣中只剩下一縷刺鼻的汽油味道。

林奶、林大伯娘、林二伯娘、林家寶妮們，終于像那車子一樣，徹底永遠地消失在了她的生命中。下次再見面，至少已經是八年後運動結束的時候。

而八年後，二十歲的她已然成年 ，再也不必因為長輩二字而處處受限，有了更多更廣闊的選擇。

“三妮啊，節哀啊！”巧嬸輕輕拍了拍她的背，帶着安撫。

唉，這妮子還是心軟放不下啊，惦記着自家的奶奶伯娘們呢，看這可憐巴巴舍不得的傷心模樣，太招人心疼了。

林彤回身，溫暖的朝陽打在她精致的面頰上 ，她緩緩露出了一個溫暖的笑容，眉眼彎彎：“巧嬸 ，我沒事的。”

難過？舍不得？她……開心着呢！

半上午的郵局沒啥人。

主要鄉下地兒，郵票貴，大部分人都舍不得花這個錢 ，寫信寄信的人也少，一年也寄不上兩封。

送走了林奶，巧嬸她們去了供銷社這邊，謝明城卻是帶着相關的大隊身份證明，和帶着戶口本的林彤一起，前往了郵局的方向。

“豐收公社第三生産大隊，謝為民。”

林奶不識字，蘇韻自個兒又格外堅持不寫自己的名字，因此林爸每次寄東西寄錢回來，填的都是大隊長謝為民的名字，他值得信任。

“同志，您看看！”謝明城笑容滿面，幫着把一系列證明材料都遞了上去。

——主要十二歲林彤的個子實在太小，完全夠不上郵局的櫃臺。

林彤：“……”

那工作人員對了名字證明 ，這才從後面找了相關的彙款單給了過去，謝明城紳士理解地沒看，而是卷吧卷吧直接塞給了林彤：“錢要收好了。”

彙款單一共兩筆 ，一大一小。小的那份是給林奶的，裏面一共是十五元，大的那份……

林彤手一抖，目光卻剎那間變得萬分複雜。

厚實的彙款單上，寫着八十塊錢的字樣 ，裏面能摸出來一沓大團結的觸感。

八十……塊錢？林爸居然每個月都給三房寄回來八十塊錢！在這個正式工人工資只有三十幾塊錢的年代，八十塊錢是城裏人都沒法想象的一筆巨款 ，更何況是沒啥收入的大隊隊員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