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雙向心動
雙向心動
“哥,說件事。”
冉斯念解了領帶,随手扔在一旁。他今天剛應酬完,身上還有股不重的酒味,但人是清醒的,鄭重其事地站在玄關,朝裏頭打量。
果然他哥一副賢妻良母樣,圍着圍裙,一邊擦着個玻璃杯,從廚房走出來,朗聲道:
“又闖禍了?”
冉休笑着,專注于他手上那玻璃杯,有塊污垢死死黏在上頭,他皺了皺眉說:
“說吧,不小心睡了誰家兒子?”
“沒。”
冉斯念揉着太陽穴,仔細一想,結合他多少年不檢點的事跡,要講的這事确實有些匪夷所思。
畢竟他上次這樣跟他哥說話,是在他二十歲的時候。
因為他把李家那剛成年的兒子玩進醫院了。
冉斯念在外人眼中,是燃文影業的首席執行官。英俊潇灑,沉穩大度,帶着商人特有的精明。他總是緊抿薄唇,冷酷而又有力,而在歲月的打磨下,32歲這個年齡足以叫人癡狂。
可再大的孩子,在哥哥眼裏,永遠都是孩子。
冉斯念斟酌片刻,直視着親哥的眼睛道:
“想談戀愛了。”
“砰!”
玻璃杯義無反顧地獻祭了自己,才讓冉休那張爬滿驚訝的臉映入冉斯念的眼睛。
戀愛。這個詞從面若冰霜的冉斯念口中吐出,竟有些好笑。
“……咳,”冉休苦不堪言,盯着滿地狼藉,嘆了口氣,“斯念,你不必這樣。”
他催了好幾年,讓冉斯念靜下心來,找個男人或女人,好好過日子。但既然冉斯念沒有追求愛的想法和天賦,他也作罷。
何況……
唉。
這是吃錯什麽藥了。
偌大的別墅忽然靜了下來。
這四層花園別墅原先是他們一家人住一起。冉休的妻子去世,前兩年父母出了車禍,才只剩下這倆兄弟住一起。
伶仃孤苦。
人見了他們兄弟,都得搖頭:一個深情到了極點,一個無情到了極點!
這要從何說起?
畢竟冉休今年41歲,夫人因病去世已經五年了。他作為一個相貌俊俏,又掌控燃文集團大權的成功男人,竟從沒有再娶的念頭。有時候外頭出差,看到點夫人喜歡的東西,還要買些回來,對着照片說說話。
他不介意有沒有孩子,甚至不介意這份事業的歸屬。冉休活得太灑脫,不給自己壓太多公務,每個禮拜去三次健身房,別墅只雇清潔人員定時清理,做飯自己負責。
萬一自己走得早,這上上下下就交給弟弟;萬一自己走得晚,那就全捐了。
所以那雙桃花眼,放他這裏是深情款款,眼帶星辰。
而冉斯念不一樣。
冉斯念喜歡男人,走腎不走心,這并不是什麽秘密,甚至他們上層社會的富家子弟都知道:
冉家小子,渣啊。
那可不是一般的渣。
他确實有哥哥那種深情。尤其是他那雙出世的眼中,忽然裝下了誰,有了煙火氣時,再如何矜持的男男女女的難以抵抗這種魅力。
他暴戾、強硬,不能說技術不好,只是大多時候來得猛烈,身子弱的根本受不住。下了床給你卡裏打點錢算賠償,從此翻臉不認人,社交場合碰見就依舊那副吊兒郎當的公子爺樣兒。
這就是冉斯念。
所以當32歲的冉斯念終于鄭重地跟他哥說,哥,我想談個戀愛了。
……冉休倒不是覺得不可能,自家弟弟想一出是一出的。
這位世外高人已經打了一圈算盤,順便想象了一下,弟媳得是個什麽樣的可人。
“行吧,”冉休看冉斯念的眼神愈發認真,那雙相似的桃花眼竟沒了輕佻的意味,“……說說你那位……夢中情人?”
冉休說完,覺得這詞不妥,改道:“……新歡?”
“打算追,沒到手,但應該不難。”冉斯念癱坐在了沙發上,手指一下一下捏着鼻梁,“……哥。”
“怎麽?”
冉斯念鮮有地皺起了眉頭,用雙手擋住了自己的雙眼。
他說:
“你有沒有那麽一刻,覺得世界靜悄悄。
“你聽着某個人的呼吸落在鼻尖,連吻他都不敢,可卻敢握着他的手說早安。
“我突然,很想這樣。”
那天和平時沒有什麽區別,秋風不大,行人稀疏。普通的周三,不過就是冉斯念去了常去的咖啡廳。
咖啡廳,有情調。冉斯念也去酒吧,也去gay吧,但都比不上咖啡館叫人驚喜。因為他喜歡這個類型的男人,斯文、乖巧又成熟。
有位獨自坐在窗邊的青年。
青年一雙杏眼融進香甜的卡布奇諾中,點着奶油香味。略長的黑發被随意紮起,柔軟得像是秋天。
就是他了。
他穿件米色的針織毛衣,時不時雙手托腮,看着窗外的落葉在擁吻,竟會一個人淡淡地笑起來。
而後再慢慢地用鍵盤打下一行字,不緊不慢。
——可愛、清純而又不失成熟。
目标鎖定。
熟悉他的店員退到一旁,于是他也絲毫不忌諱地對青年道:“你好。”
“你好。”對方回道,無意地歪了下頭。
青澀得很。
冉斯念喜歡年紀小的,但作為一個男人,他也喜歡略帶成熟的那類,最好是——有一番事業的男人。前些日子他和銷售部四十出頭的骨幹上了床,別看平時儀表堂堂,到了床上,還不是被他馴得服服帖帖。
人活着,要有追求。他的追求就是快感。
而這位青年恰到好處地将兩者結合在了一起。
二十出頭的模樣,但也不是未經世事。因為那雙眼睛過于好看,好似琥珀,在默默地發光。
“冉斯念。”他自我介紹道。
如果此時對方沒有反應,冉斯念不是死纏爛打的人,他會放棄目标,畢竟白兔多的是。
但冉斯念相信,對面的人一定會回應他。
“宿聞。”青年并不扭捏,聲音不高也不低,是恰好能讓冉斯念聽到的音量,“宿命的宿,傳聞的聞。”
宿聞的聲音是軟和的,卻并不黏人。
他的笑意會游蕩,時而在清澈的眼中,時而又在嘴角,連發梢都帶上了那麽一丁點兒的溫柔。
而同類的眼神是不會騙人的。他知道,宿聞和他一樣,也喜歡男人。
于是一切都跟平時沒有什麽區別。
冉斯念點了杯咖啡坐在宿聞面前,有一搭沒一搭地聊着,既不過分親近,也不過分疏遠。一整個下午,宿聞都在安安靜靜地打字。冉斯念一邊處理公務,一邊不冒犯地問道:
“論文?”
宿聞看起來只有大學生的年齡,二十剛出頭的樣子,于是冉斯念便脫口而出。
“小說。”宿聞笑得很坦率,“寫着玩的。”
“一定有很多人喜歡。”
冉斯念聲音低沉,誇人的時候從不輕佻。宿聞的臉微微發燙,不好意思地擺了擺手。
“晚上也要繼續寫嗎?”
這句話問得很巧妙。聽上去像是在關心他的創作,實際上是在問他晚上是否有時間,以及,是否可以邀請他。
宿聞果然聽得懂。
青年搖搖頭:“晚上很空。”
一個同樣精明的答案,叫冉斯念饒有趣味地眯起了眼睛。
達成一致。
這天晚上,冉斯念定了酒店的高檔西餐廳,菜品很合他們的胃口,而他全程掌控着主動權,恰到好處地聊了些無關緊要的話題,宿聞微皺着的眉頭終是在他們結束晚飯後,徹底放松了下來。
小白兔呀。
冉斯念狡猾地一笑,沒讓青年看見他險些露出的狼尾巴。
他多少年沒遇到這樣可憐、可愛又可敬的小白兔了,自然是要好好品嘗一番。
直到他們坦誠相對,事情也沒多大的變化。
有時冉斯念覺得無趣,既然都是一樣的結果,何必費那麽多心思走個過場?
在冉斯念眼中,宿聞只是個恰好十分對他胃口的床伴。他打量着宿聞,長得稚嫩,皮膚白皙卻無病态,身材纖細卻不脆弱。
美餐。
只是被冉斯念這樣細細地品味,那青年的耳垂便紅得跟熟石榴似的,于是他低低地笑了,用舌尖品嘗耳畔那份細密的美味。
“唔……!”
恰到好處的驚喘,氤氲水霧的杏眼。
可當他對那種青澀着迷時,宿聞的吻赫然落在冉斯念額頭,那樣輕柔。他像是憑空生出來一雙兔耳,顫着、哭着,用毛茸茸的爪子,大膽又害羞地觸碰了他的戀人——
宿聞吻了他。
“哥,想要。”
宿聞的聲音不低,可耳語時竟有種說不出的妩媚——妩媚,這種詞不該用在男人的身上,但剎那間,宿聞的笑、聲音,包括他袒露在自己面前的一切,都無不诠釋着這個詞。
他在魅惑自己。
可宿聞那張臉确實是懵懂的。他在不知不覺地散發魅力。
冉斯念聽到了弦倏忽崩斷的聲音。
他失去了往常的耐心,早已一口咬在獵物脖頸的動脈上,要讓鮮血迸射。
蒲安是個南方的沿海城市。
這天晚上,月色逐漸重疊,海浪洶湧,一如既往,不留餘地。
海聲高高低低。風起初軟和,拂過海面,和着溫柔似水的月。
天地間猛地風起雲湧,翻起的浪花叫嚣着碾磨砂石。時而精準,時而與礁石擦肩。海岸上的燈塔明明晃晃,因雨聲而沾了淚。
當浪尖拍到隐處的礁石,天愈發得黑,浪愈發得猛,世間一切都被糅合在這一隅之間,猶如千軍萬馬奔湧而來。
浪拍了不知多少次岸,卻始終不知疲倦。乳白色的月光透過雲雨,灑在海與岸之間。
當一切歸于平靜,夜空也有了光亮。朝陽輕聲走來,叫狂浪收斂,叫岸頭溫暖,訴說着美的光亮。
冉斯念醒時,已是天光大亮。
他摸了摸身邊的空空的被子,很涼。
是直接走人了?
不。
平時冉少總會嫌那些小孩難搞,第二天醒來就得賠這賠那,他倒也不是心疼那一丁點兒錢,就是麻煩。
可這會兒什麽也不用他做了,他反而有點兒不适應。
像是難以掌握主動權一樣的詭異。
這不可能。
他定的酒店套房是頂層的套房,中間是張King size的大床。冉斯念在黑裏摸索了會兒,踩着拖鞋,先将厚實的窗簾拉開。光透進來時,他看不見昨夜的滿地狼藉。
從玄關到客廳的沙發,從鋪着紅絲絨的地毯到二十八層的落地窗臺,到處是他們的痕跡。
可現在卻什麽也沒了。
倒不如說,一塵不染。
“宿聞?”
“嗯。”
身後有人輕輕地環住了自己。
一回頭,那澄澈的眼裏滿是笑意:“冉哥,我煮了粥,喝點嗎?”
“好啊。”
冉斯念覺得新鮮,一口答應了下來。宿聞倒也不是如魚得水,他表現得總是那麽自然而害羞,遇到自己時,鼻尖和耳朵尖總是像白兔似的,透着一丁點紅,可愛極了。
還是獵物。
套房是配了廚房的。
宿聞的廚藝是很不錯,冉斯念平時不屑一顧的皮蛋瘦肉粥都能變得美味。他邊喝邊瞧,宿聞翻着一本書,偶爾擡起眼看看自己,兩人的視線便暧昧地交纏。
火候适中。
宿聞依舊穿着昨天的米色毛衣,背着光坐在客廳的椅子上,像是要融化在這秋色中。
他開口輕輕念了句旁白,似乎是書裏的,但冉斯念因為分神而沒聽清,也不願讓人家再重複一遍。
窗外的雲走了,陽光流金般傾倒在青年身上,他卻渾然不覺地起身,忽然走到冉斯念身旁。
砰砰。
“冉哥。”
恰好陽光穿過他的發絲,千絲萬縷的金絲好似離經叛道的地心引力,令他們緊緊相擁,有光,輕輕地落在冉斯念的唇上。
砰砰。
“冉哥。”
冉斯念忽然發覺,那是自己心跳的聲音。
而那個帶着陽光清香的吻,虔誠而美好地落下。
宿聞彎着腰,兩眼笑得像是春天。
“想吻你身上的光。”
“早安。”
光使他們相遇。
32歲的冉斯念動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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