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狙擊鮮花

狙擊鮮花

“操,你小子幹嗎?”

紀晚瞪着眼,沖第五次拒絕他配花方案的冉斯念罵了聲。那厮拿着個厚厚的複印本,估計是在看劇本,因此紀晚也只好作罷。

“不就是個姘頭嗎,至于?”紀晚只得把方案扔進垃圾桶,極有耐心地再扯了張紙。

冉斯念瞪了他一眼。

“那是真愛?”紀晚以白眼回敬,手裏工作沒停,“行行好吧,我記着呢——肉麻。說了那麽久,留人家照片沒啊?我弟媳長啥樣我都還不知道呢,俗話說鮮花配美人……”

“沒留。”

“靠,”紀晚差不多把第六個方案完成了,拿馬克筆随意往上填色,“趁人家睡覺的時候也不拍照啊?”

“他比……”

冉斯念剛想說,他比我起得早。心裏再一想,我他媽身為一個1,還有比人家0晚起的道理?

丢人。

丢人丢大了。

于是冉斯念只好咽下這口氣:“……他比……鄙視偷拍行為。”

“哎喲,挺正直一小夥,跟你以前那些妖魔鬼怪不一樣。”

“……”冉斯念的嘴角僵硬地抽了兩下,逗得紀晚哈哈大笑。

說是妖魔鬼怪,也不至于。可能是一個對比,就顯得宿聞實在太單純。他以前碰到過跟他玩命的,撇去唐善,有那麽一兩個小男孩,第二天醒來拿着把刀就往手腕上放,非得以死相逼。

不過,能拿錢解決的問題,都不是問題。

“你給一萬讓誰走人,他未必肯;加碼到十萬的時候,不是真心的早就拿錢走人;再加碼到一千萬的時候,哪怕是真心,也未必能經得住這種誘惑。這是人類貪得無厭的天性。”

“從出生的那一刻起,人就在殊死掙紮,去拒絕所想所念,踽踽獨行。”

“這就是人性。”

冉斯念正讀到聞老師的新作《琴欲》。

聞宿即宿聞,方才助理發給他的郵件裏,是這樣顯示的。

也不知道他是如何取出這樣一個筆名來的,聽來十分随意。

但他的文字并不随意。

聞老師的文字,和他本人給冉斯念留下的印象,差別還挺大。原以為他最多寫點情情愛愛,少男少女的故事,卻沒想到有些深度,還有藏于文字間的鋒利。

另:《琴欲》并不是一部講男女愛情的作品。話題敏感又難寫,他選的角度又十分刁鑽犀利。

怪不得他哥會說,最多只能在網上播出。

那實在不像宿聞這樣的人會寫出的東西。

但冉斯念不得不承認,宿聞的文字打動了他。将通俗與高尚結合,你難以區分它們的界線,因為作者本人仿佛就在字裏行間告訴你:

是的。文學不分高低。

“哎,人家怎麽看上你了。”紀晚插話,恰好打斷了冉斯念的冥想。

冉斯念沒回答,也不覺得這是個該答的問題。

紀晚的圖改得差不多了,他抖了兩下紙,橡皮屑掉落在花店的地上,掃地機器人立刻勤勤懇懇地将它清理掉。

“我兒子棒吧。”紀晚拍了拍掃地機器人的頭。

“少來。”冉斯念冷淡地道,“送你一個喜當爹。”

哦,機器人是冉斯念送的。

“滾你媽的,”紀晚把草稿給冉斯念看了眼,“這回行了吧?”

“老板,第857單。”

外頭的小夥子拘謹地叫着紀晚。

紀晚起身,打開一旁的花果類保鮮櫥窗,看了眼上邊“857”的标識,滿意地笑了笑,便拿了出來。

一束很簡單的白色滿天星。

細碎的花點着水珠,像是淚,淌進冉斯念心裏,卻甜得很。

“嗯,”冉斯念起身,順勢将紀晚手中的花拿了過來,“就這個了。”

“……冉斯念,”紀晚破口大罵,“那他媽是我客人的!”

“錢打你卡上了。”

冉斯念說走便走,是真的不留情面。

跟你媽的拔什麽無情一樣。

紀晚雖說是氣憤,設計了那麽多版,結果人就拿了一束滿天星,拿走的還是顧客訂的花,但冉斯念跟自己青梅竹馬,還是過命的交情,這點小打小鬧,早就習慣了。

少爺就是少爺。

“小陸,”紀晚朝着外頭喊道,“跟顧客發個信息,說他的花保存時間有點久了,我給他換一束,得等會兒……”

“……不用了。”小夥子低落地應道,“訂花的是我……”

“啊?”紀晚拿起手機查看,“你不早說?一束花而已,用不着你排隊付錢……”

紀晚的花店叫“晚記”,因着他審美獨特,做出的花束別具匠心,價格也不至于高到離譜,因此訂花總要提前幾個禮拜。那小夥子在他店裏打兼職工,估計是送給女朋友的。

男朋友也不是沒可能。

不過……

“滿天星……”紀晚其實用不着想,他只是才想起來“寓意”這回事,“滿天星啊,是‘守望的愛’。”

甘願成為別人戀情中的配角。

“是。”小夥子苦笑,“也許我不送出去更好。”

那頭的小夥子想得透徹,這回輪到紀晚頭疼了。

甘願成為配角嗎。

這少爺,還真是活該。

·

“你好。”

冉斯念進門時,帶着清脆的“叮鈴”聲。他擡頭向上看,店門上挂着兩個小鈴铛,可愛得很。

趴在門口的虎斑貓翻了個身,連看都懶得看他一眼,繼續呼呼大睡。

今天不是休息日,店裏人不多,只有兩桌女孩在逗着店裏新來的小布偶貓。冉斯念手裏抱着一大束新鮮的白色滿天星,套了件駝色風衣,又打扮得人模狗樣,立刻吸引了女孩們的目光。

貓咪自然是沒有興趣去看他。

“冉先生?”

開放式吧臺後的人探出腦袋,冉斯念仿佛看見了雙紅透了的兔耳朵,心中竊喜。

不難。

宿聞今天戴了副銀框眼鏡,整個人顯得更加清秀。他眼鏡後的眼睛中寫着驚訝:“你怎麽知道我……”

“別問,”冉斯念雖是沒笑,卻比任何時候的表情都溫柔。他把花遞過去,低語道:

“欠你一個早安。”

很暧昧,又十分合情合理的話。

那邊的幾個小姑娘們有些興奮地捂住了嘴。從她們的眼裏看過去,冉斯念在輕吻宿聞。

冉斯念認為宿聞一定會收下。

因為宿聞這樣的人,送錢送卡他定會拒絕,但像花這樣的小禮物是有特定意義的,收下才尊重別人的心意,但絕不白收禮物,找到機會就一定會回贈一份同等價值的禮物。

宿聞低着頭接過那束花,小聲地道:“謝謝。”

“不客氣,”冉斯念自然地坐在了一旁的沙發上,“宿老板的店,當然要來光臨。”

小徐的調查速度的确很快。

當紅作家,從古代到現代再到科幻,從小說到散文再到詩歌,他什麽都寫,還經常有簽售會——被冉斯念說對了,确實很受歡迎。

這樣的一個人,還開了一家貓咖。聽說這邊的貓可愛,咖啡又煮得好喝,但營業時間不定,所以評價兩極分化嚴重。

不過同時知道他兩個身份的人幾乎不存在。

家庭方面,又顯得極其悲慘。單親家庭,長期忍受父親的家庭暴力,父親因殺死前妻而被判無期徒刑。

目前,一個人生活。

——非常缺愛,又十分可憐的小白兔。

當一個男人恰好從外貌到性格,無一不符合他的要求,又恰好勾起了他僅剩的同情心,第一次想這樣好好保護一個人。

而且還是個非常好搞定的對象——

他不得不暗笑,是命中注定。

無論是騙來當固定床伴,還是真能成為所謂戀人,都是一筆絕不虧本的買賣。

“嘗嘗。”宿聞端了杯咖啡給冉斯念。

“謝謝。”冉斯念抿了一口,味道竟比咖啡館的咖啡更純正,“手藝很好?”

“是咖啡好,”宿聞不緊不慢地道,“朋友送的,品質很好。煮咖啡用不了什麽手藝的。”

“帥哥,你別聽宿老板瞎說,”那頭的紅發女孩朗聲道,“老板的咖啡是真的數一數二!他難得回來開幾次店,我可是蹲了好久才蹲到他開店!”

“就是,”她同伴調侃道,“帥哥,可要好好對我們宿老板啊!”

說完,幾個女孩都有些激動地捂嘴笑着。

“我店裏的客人就這樣,自來熟,”宿聞有些害羞地笑着,“沒有冒犯你吧?”

“沒有冒犯到宿老板就好。”

言外之意,對我來說,不是一種冒犯。

起哄聲頓時響了起來,吓得沙發上的橘貓猛地驚醒,耳朵彎折成飛機耳,再不敢動彈。宿聞見狀,寵溺地笑了笑,走到它身旁,再慢慢蹲下,直至與它平視:

“怎麽,吓到了?”

“乖乖,呼嚕呼嚕毛,不怕啦。”

冉斯念看得心裏癢癢。

宿聞一邊将它們攬入懷中,一邊在它們耳邊低語着什麽,小貓委屈地舔着他臉,才終于算是得到安慰地回到原位。

“奶黃包膽子小得很。”宿聞輕聲地向冉斯念解釋。

“奶黃包?”

“因為很像奶黃包呀。”

宿聞捏了捏小貓的臉,貓咪不爽地一爪子拍過去,但爪子其實好好地收在裏頭,沒有要傷害他的意思。

……別說,還真挺形象。

“不讨厭的話,可以抱抱旁邊的布偶貓——喏,就那只白色的小東西。”

時間還長。

況且,對于這些幾乎一碰就碎的弱小生命,他總是敬而遠之。

“不了,”于是冉斯念笑了,“一會兒我公司還有事,你喜歡我的花就好。”

“啊……”

宿聞似乎想不到他真的只是來送這束花的。

他眼裏映出些許失望,顯得那雙眼透亮又無辜。

“下次再來你店裏玩,好嗎?”冉斯念哄道,“這樣吧,加個微信,有空聊?”

宿聞聞言,乖巧地點了點頭。

這時候要欲擒故縱。

白兔果然輕而易舉地踏進了他的陷阱。

他和幾位女孩道了再見,臨走前把她們的賬都結了。下午的太陽燦爛,和他現在的心情一樣。

哪怕是秋天。

“斯念。”冉休不客氣地道,“你遲到了。”

“抱歉。”

冉斯念做起正事來,是一本正經的。他從不撒嬌,也從不借着自己的地位欺壓下屬——這一點上,和哥哥出奇地一致。因此這兩位老板,在燃文都很受歡迎,員工上下一心,也是燃文的強勢之處。

例行會議,各個部門做了每周彙報,再由兩位冉總指點一二,大約兩個多小時,這會議就算是開完了。過程聽起來很水,但所有人都知道,這種高效模式是冉休一手訓練出來的,不說廢話,不辦形式主義。

“唐善那邊,很難辦吧。”冉休見衆人都走了,鎖上會議室的門,一邊理着資料,一邊對冉斯念說。

“嗯。”

“他不願意走,就別強迫。”冉休說,“到了時候,或許他也會明白。”

“好。”冉斯念拿出手機,“哥,今晚星河有個應酬,在魅影城。”

“你去?”

“可以。”

“……星河的那位朱總,”冉休想了片刻,“最近捧了個小男孩,挺合你口味。”

意思是說,正好看看,你對你所謂的“新歡”,究竟是真的動心,還是逢場作戲。

“他大幾率會帶那小男孩來。”冉斯念道,“不過我不是什麽好人,哥,你早就知道。”

“哦?”冉休笑道,“之前誰腦子抽了,跟我一臉幸福地說,想談戀愛了?”

冉斯念拿出手機,展示給冉休看。冉休湊近看着,對面的人,頭像是卡通兔與胡蘿蔔,很開心地發了句“你好!謝謝你的花!”。

是宿聞。

“勢在必得。”冉斯念看向窗外,目光變得深邃,“況且,戀愛和x愛,本就不能混為一談。”

夕陽西下,他該出發了,魅影在等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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