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兔飛猛進
兔飛猛進
“今日為您推薦:《美麗新世界》。
“很多人說,名着是高傲藝術。我說并不。
“有些作品是蝴蝶振翅,流星墜落,感動駐足在眨眼一瞬;而經典是菩提阖眼,冰川冬眠,美麗翩飛在呼吸之間。高傲的是作家的靈魂,而文字本身,從未拒絕任何人。
“讀了,懂了,經歷過,恸哭過,那才是我們閱讀的意義。
“在這個美麗新世界,文明即野蠻,自由即束縛。”
宿聞的博客如此寫道。
冉斯念手裏拿着本《美麗新世界》的簡裝本,靠在沙發上讀着。他确實已經很多年沒有讀過書了,青年時代還算讀過幾本,但作為理科生,文學本就不是他偏愛的領域。
只是宿聞寫的實在打動人心。
直到包間的燈光被調暗至朦胧,他才倦倦地擡眼,将書放在一旁的桌子上。
——他不喜歡電子書。
蒲安新城區,魅影城。
燈紅酒綠。新城區是有錢人去的地方,沒有路邊的風塵女,都是裝模作樣地把小姐少爺養在宮殿裏。
這叫裝腔作勢。
但古往今來,纨绔子弟都愛裝腔作勢。
“哎喲,二少來得真早!”王總谄媚地拍着他肩,他是魅影城的行政經理,“朱總,這位呢,就是冉家二少!”
另一頭,一位肥胖的中年男熱情地招手道:“二少!”
冉斯念眯起了眼,順着朱總的目光望去:是個少年。一雙杏眼,冷白皮,穿着偏大的毛衣,顯得整個人十分嬌小。然而他的氣質,既有些脫俗,又十分乖巧。
……倒确實是冉斯念喜歡的那種類型。
男孩子清秀得很,眉眼均是溫順的模樣:“二少。”
冉斯念眯起了眼,不失風度地道:“朱總很會挑人。”
那個男孩子完全是照着冉斯念喜歡的類型挑的,想必星河私下做了不少工作。他确實有沖動,想要享樂,想扯着男孩子略長的頭發,看他濕着眼的模樣。
朱總出了一身冷汗。
冉家大少爺他是高攀不起,畢竟對夫人的深情是他這輩子都理解不了的;但二少喜歡花天酒地,他倒是有所耳聞。
……就算是喜愛美人煙草,那也得看你配不配得上了。
魅影城是新城區的地下宮殿,最大的娛樂場所。這些敗家子弟消遣一晚上的錢,怕是一個普通工薪階層一輩子都賺不來的。
朱總是星河娛樂的副總。今天來這兒,是想讓他捧這位新人——小夥子确實長得很不錯,有氣質。剛才KTV裏聽他唱了幾句,放在娛樂圈一堆流量偶像裏面,也算是挺不錯的了,能聽出來有專門學過。
也許過個兩年,自然會火的。
可現代人哪裏等得起五年七年呢。
“二少,”小祁紅着臉,拉近至一個不算冒犯的距離,聲音放的很低,“我只是……很喜歡您,都不可以嗎?”
裝什麽清純。
冉斯念挑眉:“初次見面。”
言下之意,哪裏來的喜歡。
“沒有……我原來,我原來是燃文的……看見二少好多次。”
“那我該回去給人事部發獎金了。”
冉斯念的意思是,裁員裁得妙。
一是不浪費那張臉,二是這種性格不适合坐辦公室,也算是少了個累贅。
但小祁明顯沒有聽懂。
“冉少……可真會開玩笑。”他滿臉尴尬地說,不時朝着朱總使眼色。
“今年幾歲。”
“十……呃……”小祁慌張地看了朱總兩眼,“十八了……”
“你最多十六。”
冉斯念直言不諱,拿起桌上的紅酒,一飲而盡。暗紅的酒纏綿在他嘴角,他不經意地舔了舔嘴角,露出了貪婪而又危險的目光。而後他起身,毫不猶豫地吻了下去。
那是充滿血腥味的深吻,足以叫小男孩的世界天昏地暗。
朱總得意的目光還沒來得及收回去,冉斯念便止住了這個吻,從西裝口袋裏拿出手帕,擦了擦沾上的血跡。
“二……二少……”小祁喘着粗氣,細聲細氣地叫着。
冉斯念的目光叫他不寒而栗。明明是雙桃花眼,那潭本該蕩漾的桃花水,卻早已落滿霜雪,凍成千年冰潭。确實有深情,但不屬于這個小男孩。
他确實不是第一次……想靠潛規則上位了。
比如他當年出道的時候,就是靠着睡評委、睡經紀人一路過來的,男男女女都有,他麻木了,也早已經看不清任何事情了。
但這次不一樣。
冉斯念是狼,他是白兔。他鬥不過這樣的狼,倒不如說,一旦接觸到這匹狼的氣息,他就雙腿發軟,禁不住地在他面前臣服。
冉斯念忽然沒了興致。
傻愣愣的獵物,毫無樂趣可言。
他想起他說任何話,宿聞都能很好地聽懂,并給他最精巧的答案;他想起他任何一個動作,都能讓宿聞臉紅心跳,卻始終不牽強附和——
“哥,想要。”
那副純潔卻又坦率的面孔,再一次出現在他面前。
還有那些打動他的文字。
“今天就到這裏吧,朱總,”冉斯念起身。
“哎呀,冉少!你看這,這孩子剛來,不太會說話……”
“我比較願意去和接受過高等教育的人上床。”
冉斯念直白而又輕蔑地留下這句話,沒忘記把帶來的書捎上,從包廂離開,不管那頭的小明星和老經理要吵些什麽。
剛才權當是自己看岔了眼。
……這種小孩,這輩子都紅不了。要睡就睡那糟老頭去吧。
“先生您好,我帶您去出口。”服務員小姐親切地要去挽冉斯念的手,被他以一個轉身委婉地拒絕了。
“不用,今天沒喝太多酒。”
他眸如星辰,眼褶極深,桃花眼一彎,浪漫便有了宿處。
服務員只顧着胡亂地點頭,覺着他身上酒味不重,頭腦也十分清醒,便倉皇地離開了。
“剛才那個是誰啊,好帥……”
“噓!燃文的二少……不是你高攀得起的……”
冉斯念沉默着轉入一個無人的拐角。
他不知所措地将手放在胸口,另一手不停地揉着太陽穴,像是要緩解某種巨大的沖擊感。
到底是什麽時候,除了宿聞,其他的一切都索然無味了呢。
他摸出手機,靠着牆,給宿聞發了信息:
“在陪店裏的小貓嗎?”
比起“今晚你有空嗎”,這句話似乎顯得更加高明。
而宿聞沒有立刻回他。
冉斯念等了片刻,那頭才回了句“嗯,客人剛剛走啦。”
那麽這只可愛的小白兔,此時應當是一個人。
多好的機會。
和宿聞做,已是上周的事情。可他實在是攝人心魂,以至于他整個人都在冉斯念的腦海中揮之不去。
出息。
“今晚我朋友來找我,他心情很不好,所以我可能要花時間安慰一下他。”
“抱歉呀哥,明晚見可以嗎?”
哎。
冉斯念倒是沒有想到這種發展,但他十分體諒地回了個“好”。
那頭則是回了個流淚貓貓頭。
可愛得很。
等一天倒是沒有關系,不過……
這個“朋友”,真的只是朋友嗎?
冉斯念跨出魅影城外時,其他纨绔子弟的夜生活才剛剛開始。他看了眼手機,十點,還有時間去看一眼。
他的白兔不會亂來。
他只是想找個理由見他。或者更直白些,要他。
·
“宿老板再見!下次有漸層弟弟的話,記得發我微信!”
“我想要布偶!老板幫我留意下,謝謝!”
“好,”宿聞露齒笑着,“幫你們留着,價格按最低算。”
他寫完最後一個字。有時他會用稿紙寫作,那是在他靈感爆發的瞬間。在他渴望記錄時,電子機械的一切都令他不安,只有筆尖擦過紙的沙沙聲能令他陶醉。
作家總是奇怪。
怪得可愛。
送走店裏最後的客人,再把所有的貓抱進一間鋪滿毛毯的房間裏安頓好,換了貓砂和貓糧,再添了點水,他才摘下眼鏡。
聽到二樓有腳步聲,宿聞便一臉笑意地迎上去:“叔,醒了?”
上面的男人睡了很久了。他揉着眼睛,露出一雙寒星目,頭發理得整齊,穿着很随意的襯衫長褲。男人稱不上好看,但那種歲月沉澱後的滄桑,伴以淡淡的煙草氣味,是這個年齡獨有的魅力。
“阿聞,”那男人順手摸了摸他的頭,眉眼彎彎,看見桌上留着的花,“是前兩天的那個少爺?”
“嗯。”宿聞說。
“他把你當白兔寵,”安行樂話裏帶着嘲諷,“……好笑。”
“他很好。”
宿聞依舊是那樣笑着,只是說出的話是冷的。
“哦?”安行樂饒有趣味地道,十分自然地親了下宿聞,“這麽說,很合你口味?”
“哪方面?”
“你喜歡的那方面。”
性。
“那确實……”
宿聞有意無意地用指尖撫過安行樂的唇,指尖冰涼,卻如火焰在刀尖上飛舞,驚險刺激。
于是他淺淺地笑着,踮起腳尖,蜻蜓點水般留下一吻:
“叔确實比不上他呢。”
“你是故意的。”
安行樂假意将他推開,凜冽地注視着面前的可愛白兔。
他認識宿聞五年了。在gay吧。
宿聞當時面色潮紅,一個人呆在角落喝着龍舌蘭酒。不知多少人從他身邊走過,用不懷好意的目光打量他,甚至直接走過去占他便宜——
當然,安行樂原本也是其中的一個。
只是他發現走近後,宿聞的臉年輕得過分。像是未經世事的失戀高中生,一不小心誤入歧途。
那天是安行樂的三十八歲生日。
安行樂承認自己不是什麽好人。他有家,他和宿聞上床的那天,他妻子打了電話給他,女兒嬌聲喊爸爸,他一邊沖刺,讓宿聞壓住喘息,一邊笑着說和朋友喝點酒,她們也都沒有懷疑。
徹頭徹尾的好人。
徹頭徹尾的爛人。
他傳統的家庭怎麽都不可能接受這種事情。所以他也從來都沒有講過。妻子是愛他,他平時也顯得深情款款、幽默風趣。無論在妻子面前,還是家人面前,他都是個毋庸置疑的模範丈夫,模範父親。
沒法愛,但至少對他們好。
因為不是一切事情都如小說裏那般美好,不是每個人都必須從櫃子裏走出來,去迎接陽光。
因為他是爛人。
但他争那麽一點微弱的人性。
比如說,他當時真的只是單純想送宿聞回家。
沒想到他辣得很。
是真的辣。
宿聞不是那種矯揉造作的浪。他的臉紅心跳絕不是裝出來的,只是他的身體過分敏感,且喜愛享樂。
是個男人,又怎麽會放過這種尤物。
他被宿聞撩得難以自拔,甚至,這小孩那麽多聲“愛你”,叫他心裏癢癢,叫他第一次想要和一個人永遠在一起,再也不怕世俗的譴責。
他願意說愛你,他也是發自內心地愛你。
只不過,宿聞沒有真心。不,他是真的沒有那顆愛人的心。
“你情我願的事,我只是要享受快感。”
他永遠忘不了宿聞是帶着如何天真的表情,對他冷冷地說出這番話的。
安行樂總是在想,五年,就算沒有任何感情,也足以締造一段感情。可宿聞仍是他初見時的模樣,絲毫未變。
他們之間的關系不堪入耳,是以金錢為紐帶的。
但除了初遇那天,安行樂并不沉溺于床事,甚至,他和宿聞在一起,大部分時光是注視着他,與他聊天便足夠。
他會給宿聞錢,宿聞并不拒絕。這家貓咖是他出資的,因為他發現,宿聞真的很喜歡小貓這一類的動物,便給他提了這樣一個建議。
宿聞曾經問他,叔,我能給你什麽。
安行樂将煙頭摁滅,他看見月光傾瀉在宿聞的臉上,那樣年輕。
他說:“長大了後,買份感情,才不會孤獨。”
除了心。
而剛才來送過花的男人和當初的自己一樣可悲。
安行樂無端生出了一絲詭異的憐憫。
“按安哥希望的來就好。”
宿聞踮起腳尖,杏眼圓潤。
這次他吻在了安行樂的喉結上。
星火燎原。
“那只可憐的小灰狼要怎麽辦呢?”安行樂艱難地咽了口口水,人站在樓梯上,把宿聞按在牆上深吻。他來時,只是想再看看這個早已不小的小朋友,而沒有其他太多的想法。
看他過的好不好。
宿聞是迷人的、危險的。
他喘着粗氣,明明他才是被占有的那一方,明明他看起來脆弱而可憐,和垂耳兔一樣溫柔可愛,可是——
“我很期待,獵物到手的快感。”宿聞仰着頭笑道,“灰狼狡猾兇殘,可他們有時,真的很狂妄自大。
“兔子也要茹毛飲血。”
店裏的燈光偏暗,門卻沒有徹底關緊。
宿聞撐着牆,脖頸高高地揚起,哭出了聲。汗與淚沿着臉頰向下游走,誘人、完美。
他愛慘了浪潮迎面而來的洶湧澎湃。
忽然,門上的鈴铛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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