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 沒有理由
沒有理由
——咔嚓。
宿聞被閃光燈晃得眼睛疼,他沒來得及想究竟發生了什麽。
是有人在拍照嗎。
酒吧裏的曲子震得他耳膜脹痛,一股難以言說的燥熱自下而上地侵略着他。
“操……”他少見地輕罵了一聲,“太久沒來這種地方了……跟我玩陰的。”
他不是沒被下過藥。
倒不如說,這種藥品于他而言是再熟悉不過。他從前被抓進王哥的店裏,第一次便被迫聞了Rush。很多金主喜歡來硬的,藥物至少能讓他不那麽痛。
但這種東西對身體絕對有害處。所以像安行樂這種善良點的金主,就不會亂用藥。
或許是今天想的東西太多,一下子放松了警惕。
他也不是不想做。但他讨厭這種來陰招的。
“哎呀,先生。”剛才那個男人又折了回來,臉上沾了點兒口紅印,“您沒事吧?”
“……滾。”
“看來您還是挺熟悉這種東西的。”男人笑了,慢慢把手搭在宿聞的肩上。宿聞是坐在吧臺的高腳凳上,由于藥物的作用,他一下子難以躲開這種近距離的觸碰。
“別那麽賤好嗎。”宿聞瞥了他一眼,盡力地保持清醒,而男人在他看過來的同時,将手機收了回去,“你在拍我?”
“美人為什麽不能拍?”
男人湊近了他,宿聞立刻聞到了令人作嘔的煙酒味,所以他倏地彈起,将男人推開。
“還是只挺可愛的兔子。”男人笑道,再度靠近了他。這回,他勾起了宿聞的下巴,用戲谑的目光打量着他,“真是漂亮。”
兔子有時候,也有另一層意思。
酒吧的燈光調成迷幻的紫色,仿佛現實與幻境的交織。舞池中的人們依舊在尋歡作樂,震耳欲聾的音樂聲像是嗡鳴的警鐘。
沒人會注意到這個角落。
宿聞已經感受到某些不正常的變化了。
他全身都變得滾燙,想要推開人的手止不住地顫抖,什麽也握不住。像是吞下了火種,而火種後知後覺地開始燃燒,要把他的每一處血肉蒸發。
而被觸碰到的皮膚叫嚣着,想要。
他幾近情迷意亂地将發繩扯下,仿佛這樣就可以解除渾身的燥熱。
“你嘴唇好幹。”他說。
“滾開……”
“別這樣嘛,我可是聽說過的。”男人的手游走到宿聞的唇,撬開了本就打顫的齒縫,用手指模仿着進出,“……一晚上多少錢。”
“嗚……”宿聞難以動彈,整個人都被禁锢在男人的懷裏,連一句話都說不清。他兩眼通紅,生理性的惡心叫他流出了淚。
是啊。
我從前不是這樣的嗎。
只要你有錢,我随時歡迎。那時候叫什麽,都是出來賣,誰比誰高貴。
他突然便想起了那一天。在那個心灰意冷的聖誕節,十幾年前的聖誕節。當他再也等不到他想要的英雄時,他自甘堕落下地獄。
從那個時候開始,就已經沒法挽回了。
他記得那天晚上,王哥給他找了個十分有錢的主。他一直被折騰,從零點到早上三四點,在藥物的作用下,他什麽都可以不用想。
所以他當時哭着哭着,就笑了。
他笑自己太天真,笑自己不懂得享受。
房間的門似乎被打開過一次。他在情愛的海洋中掙紮,慵懶地回頭看了一眼,仿佛看到了沒有守約的Phantom。
他覺得那一定是幻影。
于是他笑得更加凄慘,更加放蕩,像是要故意叫給那個少年聽。
——可現在又是如何。
“乖……你瞧吧,哥哥這藥還是很足的……”男人的動作愈發輕佻,“本來對你沒什麽興趣,我只是完成任務罷了……但果真,是個極品……”
——別過來。
他很久沒這麽害怕了,很久。
仿佛十幾年前的一切又要重演。
下一秒男人忽然驚叫:“——啊!”
緊接着便是重重的倒地聲。
沒了男人的支撐,宿聞一下子失去了重心。他神志不清地向前倒去,整個人像是新生兒一般,脆弱而無助。
但有人接住了他。
“對不起……”
“對不起。”
宿聞聽到那人不斷地對他低語,卻像一把把尖銳的刀,不斷地紮向他的心髒。
那人調整了一下姿勢,将宿聞橫抱在懷中。
宿聞已經知道來人是誰了。哪怕處于這種狀态,他都不會忘記這個聲音:
“……滾開。”
“宿聞。”
“你沒看見嗎……冉斯念,我很好。我要和別人做,就像你和別人約一樣。這和你沒有關系。”
“你在撒謊……我知道的。”
宿聞努力地扭過頭,卻看見冉斯念戴着一張白色的半臉面具。
和宿聞臉上的魅影面具一模一樣。
那一刻,他失神了。他腦內閃過很多東西,很多,十幾年前的東西,他忘記了很多,卻又什麽都沒忘記。
——這怎麽可能。
冉斯念臉上的面具,有些發黃,有些破損,卻保存得很好。
只是湊巧罷了。只是湊巧和他選了一樣的面具罷了。
“這副面具,是我的。”冉斯念低聲說,他安撫着懷裏的宿聞,對跟在身後的幾位保镖交代了幾句。
“……那又怎麽樣。”宿聞依舊用手抗拒着冉斯念,像是亂蹬的奶貓,不得章法。
冉斯念環顧四周,保镖已經把這裏的事情解決了。這種娛樂場所,叫了警察會把事情鬧大,還容易把本就不景氣的老城區弄垮。這種事情他不會做。
哪怕宿聞在不斷地反抗他,他依舊穩穩地抱着他,出門,穿過沒有多少人的巷子。
“你剛才,不是自願的。”冉斯念說,“和那個男的。”
“那你現在的行為,又能高尚到哪裏去?”
冉斯念說:“我沒說我高尚,沒說我英雄救美。”
“你知道自己賤就行。都是上床,都不是自願,有什麽兩樣。”宿聞輕罵,“你不來,我和他做;你來了,我和你做。”
冉斯念的腳步忽然停住了。
他突然說:“今晚沒有月亮。”
“我來了,因為我愛你,我想獨占你。”
“但因為我愛你,所以我不會傷害你。”
宿聞沒有說話。
他想大聲吼叫,說你他媽的放屁,你哪一點是愛我的。你明明有愛人,有朋友,有家人,生活美好而幸福,永遠活在光裏。
你為什麽要……
宿聞想到一半,忽然再也不敢想下去了。
他曾經告訴孟不墜,你把自己當成狗屎踩,連自己都不愛自己,你讓別人怎麽愛你。
他曾經告訴孟不墜,他值得所有人去愛。
但宿聞剛才最後想對冉斯念說的一句話,竟然是:
你不要再愛我這種人了,好嗎。
在你有這種想法的時候,便是你愛一個人愛得不可自拔的時候。
冬天的夜很冷。冉斯念繼續往前走,走出了巷子。私家車上的司機見了,忙幫冉斯念打開後排車門。冉斯念道了聲謝,讓司機離開了。
汽車上很暖和。宿聞剛被放倒在後座上,便再也起不來。
藥效發揮到了極致。他的雙腿都在發軟,就算想逃跑,都沒法逃跑。
冉斯念擠進了後座,他讓宿聞靠在自己懷裏,一下一下地撫摸着他的背:“聞聞。”
——可是他剛才說了愛我啊。
宿聞忽然說不出那些狠話來了,所以他沉默了。
“我不想看到你再傷害自己,或是被傷害了。”冉斯念低語,“也許你能夠想起,也許你想不起來……”
冉斯念臉上的面具時時刻刻在提醒宿聞這件事。
他怎麽可能忘得了。
但宿聞說:“你想說什麽。”
“唐善是我曾經的愛人,沒錯。”冉斯念說,“下午在咖啡廳裏,便是要解決最後一件事。”
“我沒有興趣聽你解釋。”
“宿聞,你聽着……”冉斯念說,“無論你信不信。”
幾小時前。
唐善看完桌上的文件,他沉默了片刻,像是一下子沒辦法接受太多的東西。因此他的思緒開始混亂,開始難以接受現實。
“我說過很多遍,我們已經分手。”冉斯念說,“你不是第一次聽到這件事了,但今天,我必須對一切負責。”
謝子良是後來趕到的,桌上的文件便是他拿來的。保險單,醫療診斷……五花八門的文件躺在桌上。
多年前,發生在蒲安郊區的一場車禍。
肇事的司機是個年過半百的中年男子,疲勞駕駛,沒注意冉斯念和唐善的車。當時本是由公司的司機開車,但冉斯念執意要自己開。因為前一天,他和唐善分手了。
他對唐善說:我不是不愛你,你不是任何人的替代品。只是,我不能将一切悔恨與愧疚寄托在你身上。我們走不下去了。
唐善是個明事理的人,他答應了。他也察覺到,一段戀情有過愛,但在愛的盡頭,他和冉斯念是走不下去的。
而冉斯念為了彌補,他至少要陪着唐善,回到這座他們從小長大的城市。
肇事司機開着輛貨車,從一車道壓到了二車道,直接側翻在他們的車上。
在搶救幾時後,身體素質較好的冉斯念率先睜開了眼,唐善卻沒那麽幸運。安全氣囊令他短暫窒息了一陣,再加上本就有的偏頭痛和神經衰弱,使得搶救進展得極其緩慢。
在他終于睜眼時,唐善對冉斯念說:“冉哥,今天是我們的兩周年紀念日吧。”
可那時候,已是他們的第五年,也是走到盡頭的一年。
他的人生,像是被車禍帶走了三年,回到了冉斯念努力去愛他的那個時候。
無論冉斯念如何解釋,如何說他們已經分手了,他都不信,甚至在已經扭曲的精神壓力下,屢次拔掉自己身上的插管,想死去。
那時候也是冬天,唐善的耳朵被凍得通紅。他流淚,卻沒有聲音,他問冉斯念:
“冉哥,你已經,不想遵守當時的承諾了嗎。”
他們在一起的那一年,冉斯念承諾說,我會努力愛你,不讓你受苦。
冉斯念想起他人生中第一個沒有遵守的承諾。因為他沒有守約,所以,那個名叫Ruby的少年,永遠葬身在了那樣的煙花之地。
你還要違背自己的諾言嗎?
你還要傷害更多的人嗎?
名利場上的套路讓冉斯念變得鐵石心腸,他狡猾,幹勁十足,八位數的投資說幹就幹;他惜才,愛才,和哥哥冉休一手造就了燃文。
可冉斯念其實從未變過。
違背的諾言已經無法挽回。他不想繼續傷害別人了。
所以他對唐善說:我不會讓你受苦。
他知道唐善活得有多苦,有多好的文學才華。他給他足夠的空間,讓他在家裏盡情地創作,讓謝子良照顧他。
他知道唐善家裏很苦,賭鬼母親欠下了不少的債務。他全幫他還上,把他母親接到同一個小區,請人照顧。
而冉斯念默默地做完這一切,轉身,沉浸在情欲當中。
因為他沒法再愛任何人了。
只有性的世界是可以永遠快樂的。
“……所以,他現在不是我的愛人。”冉斯念說,“聖誕節那天,我沒想過他會精神崩潰。他的事,我有錯,我必須負責。”
他的說法,和唐善的措辭對得上號。
冉斯念32歲,那麽同年的唐善不該是29歲。
失去記憶的三年,莫名其妙的分手。
這些,全部都……
“那我呢?”宿聞終于撕破了自己的僞裝,他轉身,兩手緊緊揪住冉斯念的領子,整個人跨坐在他身上。
劍拔弩張。
宿聞閉上了眼,卻聽到冉斯念說:“所以,我把它們撿回來了。”
他睜開眼,冉斯念手裏放着一對耳釘。
那是他那天扔掉的耳釘。他曾站在窗前,強打精神看冉斯念苦苦找到天明。
“我在上面……刻上了你的名字。”冉斯念低語,“還有我的。”
左耳那一只寫着“SW”,右耳的則是刻着“RSN”。
“你可以舍棄過去的一切,但你是宿聞,你就是你。”他說,“如果你不愛我,你可以将右側的那一只扔掉。”
“我想告訴你……你是獨一無二的。”
冉斯念為宿聞戴上了那對耳釘。宿聞沒有反抗。
但不知是藥物的作用,還是宿聞再也克制不住的情緒爆發。他松開了手,兩手環住冉斯念的脖子,将頭緊緊地埋進了他的胸脯,他甚至能聽到冉斯念砰砰的心跳聲。
宿聞說:“是啊……我罵不出口,因為都是我一廂情願的誤會。我罵你,鬧脾氣,顯得我無理取鬧,且不明事理……”
“可你想過嗎。”
“……我也喜歡獨占一個人啊。”
說謊太累,宿聞不想再說謊了。
冉斯念沒有說話,他親吻了宿聞的額頭,從衣兜裏拿出了一支玫瑰。宿聞凝神去看。
那是一朵永生玫瑰,它沒有那樣的嶄新,沒有人造的濃郁香味。
宿聞認得這支玫瑰。他每次打開衣櫃,都會用眼神清走玫瑰上的污垢,像是不斷地告訴自己,你曾經擁有過,你不要奢求太多了。
冉斯念将這支玫瑰遞給了宿聞,宿聞拿着它,沉思。
那支玫瑰,曾經插在他從未動過的外套裏。
他們兩人定在了這一瞬間。
昏暗的後座,黯淡的玫瑰,暧昧的姿勢,情欲的膨脹。
可一切卻又顯得那樣純潔。
冉斯念将宿聞抱起,讓他坐在一旁的座位上,他竟也沒有任何的反抗。
冉斯念最終喚道:“Ruby。”
宿聞禁不住抖了一下。他再次揪住了冉斯念的衣角,像是極其缺乏安全感的小動物。
像是什麽秘密突然被捅破了一般,宿聞沒有說話。這種緊張感甚至超過了藥效的燥熱。
冉斯念調整了坐姿,他将襯衣的扣子解開,脫下,微微往前坐了坐。突變讓宿聞感到慌張,但皮膚的熾熱又叫他難耐。
冉斯念說:“別怕。”
他順手打開了燈。
他的蝴蝶骨上紋着一朵焦黑的玫瑰。而在這朵玫瑰的旁邊,有像蛛網一般四散的傷痕。哪怕過了十幾年,傷痕依舊是暗沉的。
他們第一次做的那個晚上,冉斯念始終是面朝着宿聞。
因為男人的後背不能給任何人看。那裏藏着他年少的無助,滿腔的赤誠與天真。
冉斯念說:“我曾經,真的很想遵守我的諾言。”
“綁架、刺殺……我努力活了下來,想盡力遵守我的諾言。”
“我拼命趕了過來,卻沒能救下Ruby。”
冉斯念感到後背一陣溫熱。
宿聞靠在了他的背上。
和唐善口中的綁架對上了。
那一天是聖誕節,是他再也不願回想起的日子。
這是像小孩子一樣的解釋,像童話一樣的故事。
沒有證據。
“這一次,我想把我的玫瑰交給你。”
“我想帶你回家,好嗎。”
冉斯念的語氣是帶着懇求的。
“你知道嗎,”宿聞靠在他背後說,“沒有人會相信你……”
冉斯念的心一下子沉到了海底。他想過這樣的結局,因為他們的故事裏有太多巧合,太多的命運亂人。
每次總是差那麽一點。
不信,也很正常。
車內的燈被按滅。冉斯念一驚,那是宿聞強撐着去按滅的。
你不要走。
至少那麽一次……讓我保護你,好嗎。
他焦急地說:“聞聞……”
——然而宿聞的吻落了下來。
在黑暗中,他吻了冉斯念蝴蝶骨上的玫瑰。吻是清澈的,滾燙的。
宿聞說,除了我。
更新晚了!
這一章反複修了很多遍……不管怎麽寫都很難滿意。因為情感的爆發太過強烈,我很難表達出這種無條件的信賴,在盡力寫。
明天休息,周二更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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內容标簽: 綜漫 穿越時空 婚戀 文野
搜索關鍵字:主角:麻生秋也,蘭堂(蘭波) ┃ 配角:魏爾倫,亂步,中也,太宰,森醫生,紅葉,夏目三花貓,澀澤美人,晶子 ┃ 其它:港口Mafia小職員
一句話簡介:兩個人的故事,三個人的名字。
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