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 暗潮湧動

暗潮湧動

冉斯念撫摸着宿聞的背,任由他在自己頸間吻、咬,給予自己疼痛。他甘願讓自己疼,如果宿聞能好受些。

直到宿聞終于平靜下來,低頭道:“斯念。”

他難得六神無主,只是那樣埋在冉斯念懷中。

“公關,要快。”冉斯念說着,低頭吻了他的長發,将宿聞緊緊地摟在懷中。

“我……”宿聞開口,卻什麽也沒說出來。

說着他雙手一撐,微微脫離了冉斯念的懷抱,将手機屏幕展示給他看:

“#作家聞宿被包養成瘾#前段時間大火的帥哥作家聞宿,以前可是高貴的鴨,不知跟多少個金主玩過。”

營銷號基本都是類似的文案,配上一堆有理有據的圖證。冉斯念點開那些長圖,圖片內容是真假混雜。

他們不知道從哪裏拿來了開房記錄,配上一堆“金主采訪”。許許多多個“金主”講宿聞生活糜爛:

“嗯?哦,這張臉啊,怎麽可能忘記?極品。”

“你不知道,那會兒他可貴了,一晚上五位數打底呢。”

“三四個月吧。”

“嗯,幫我頭像ID打個碼吧,謝謝。”

之後畫風一轉,講起宿聞的處女作《靈情》,暗示宿聞以前在某位做出版的金主手裏得到機會,才一炮而紅。

緊接着便是真假混雜的照片:有宿聞正臉與別人親吻擁抱的照片,也有打了碼的大尺度模糊床/照。

那個和宿聞擁吻的男人……

他想到這裏,像是宣誓主權一樣地咬咬宿聞的嘴唇。宿聞迷茫地歪頭,冉斯念安慰地笑了下,繼續往下看。

“而小編知道,聞老師後來被轉平臺去了燃文寫作,以多領域、風格多變而在界內聞名。但是……”

“衆所周知,一般作家為了保持流量,不會輕易換平臺。他突然簽去了燃文,究竟是幸運,還是其他的什麽呢?”

冉斯念的手指停住了。如果仔細看,能看到他突突直跳的青筋。

接下來配的照片,是他們袒露心聲的那個晚上。

兩張照片。

第一張照片故意對焦沒對準,宿聞坐在冉斯念的腿上,頭發散亂,冉斯念靠得很近,兩人間氣氛暧昧。稍加聯想,便能想到別處去。

第二張則是在他們打開車內燈時拍的。很巧妙地拍到了宿聞的正臉,他眼中含水,嘴微微張開,一副魅人的姿态,環着冉斯念的脖頸,和他擁吻。

“據燃文旗下員工指認,車裏的另一位便是燃文的副董。”

“小編就說到這裏,相信大家已經有了自己的判斷。”

不得不說,配上營銷號若有若無的暗示,如果純粹是個路人,連冉斯念都快信了。

包養,床照,利益,才華。

冉斯念再劃回原先的那些照片,覺得和宿聞在一起的男人有些眼熟。

是他。

他見過。是聖誕節那天,他重新打開宿聞家的門時,看到的那個四十多歲的男人。

“我們确實是金錢關系。他叫安行樂,現在做投資。”宿聞抹了抹嘴唇,淡淡地說,“……我不希望瞞着你。”

冉斯念說:“從前是多久?他給了你多少錢?”

他其實只是想知道具體時間,方便和宿聞那邊的公關聯系。

但宿聞沒回答。

他低着頭,似乎再也沒有剛才的坦蕩。宿聞不自覺地顫抖,死死地咬住了自己的嘴唇,幾乎要失去應有的血色。

他再沒擡頭看冉斯念。

“寶貝兒。”

冉斯念試圖像剛才那樣擁抱他,但宿聞刻意地躲開了。

他的愛人沒有他想象得那樣自信。

“寶貝兒,對不起。”冉斯念說,“我不是那個意思。”

宿聞沒吭聲。他将自己的手機從冉斯念手裏拿回來,陰着臉,沉默不語。

他明明害怕,卻回到了自己的主頁,點開目前最上面的那條微博。

是他先前發的“新年快樂”,配圖是那支浪漫的白玫瑰。

而底下的評論早已炸開了鍋:

[@聞言聞語bot:請大家保持理智,不要信謠傳謠。]

[@隔壁家的小吱:樓上,頂着粉籍就不要洗了吧?照片,截圖,對話,哪個不是實錘哦?]

[@微博用戶52162:gay圈著名1說,他操過這小作家,可勁兒浪呢。平時在微博賣知青人設,晚上不知道在哪兒賣屁股吧。]

[@Meinl在人間:嘔,我以前就不理解為什麽有人吹這種下三濫寫的東西,通篇淫/穢/色/情,早日進局子吧]

[@楊樹下的反抗:對不起,喜歡了你四年,堅持不下去了。]

[@陽光烏雲無:連高中都沒畢業的低能兒在微博天天推薦什麽名著呢?裝大哲學家給你媽看?]

他一目十行地掃下去,再回到早已爆炸的私信界面,随便點開了幾個,都是難聽至極的髒話。他沒興趣和那些人吵。

但他更想往下看。

哪怕有一條也好,有沒有人,是站在我這邊的。

細微的希望混雜在混沌的絕望中,是裹着蜂蜜的毒藥,引誘他往下翻着。

更多刀劍奔他而來,他鮮血淋漓地四處亂撞,直到面目猙獰的屍體出現在對話框的那頭,他倒吸了一口涼氣,手機跌落在地毯上。

可他到底做錯了什麽。

只是做自己罷了。

什麽叫“人設”?

哪一個公衆人物沒有人設。讓別人看見的,是你想讓別人看見的樣子,這有錯嗎?

像是有一塊塊的石頭壓在他身上,不斷地往上加,再繼續加。他擡不起頭,千軍萬馬壓在他身上。

他明知道自己不能再看。

他像是一下子墜入到了深海,耳邊嗡嗡作響,聽不見任何的聲音。海底又黑又冷,連光也沒有,只有他自己。

一切在腦中揮之不去。

其實冉斯念已經在大聲呼喊他的名字,離得那麽近,喊得那樣撕心裂肺。

冉斯念喊,聞聞。

但宿聞忽然就閉上了眼。

有點累。

他想起最初的時候,他寫《靈情》的時候。沒有連載,沒有讀者,只有簡簡單單的文字。他那時候沒有別的念想,平臺的編輯聯系他,他問的第一句話就是:

“能簽多少錢。”

他能每天只睡三四個小時,白天提起精神寫點東西,晚上有需要的話就去陪金主睡,一天下來,他的收入令人咋舌,但那些都不夠。

高利貸,利滾利。他一天賺來的錢,勉強能補足當天的利息。

到了後來,有孟不墜救他出來,有金主願意私包他,還有讀者願意等他繼續創作。

他快35歲了,他一輩子都在和錢鬥争,和命鬥。

他快35歲了,好不容易遇見一個他那麽願意去愛的人。

“……聞聞!”

冉斯念猛地抱住了他,宿聞才有了一點兒反應,雙眼無神地看着他。

冉斯念吻了宿聞的唇角,握緊了宿聞冰涼的手:

“寶貝,今天不要再想了,好嗎。”

“我們想點別的,想你喜歡的東西。”

宿聞說:“我不知道……我沒法去想別的……”

他說到最後一個音,早就變了調,連他自己都沒意識到自己哽咽了,嗓子啞得說不出話來。

宿聞最後說:“你……”

他呼吸不暢,說話斷斷續續的。

冉斯念耐心地握住他的手,說:“我在。”

沒等宿聞開口,冉斯念便說:“別怕,你知道我愛你。”

——你不要恨我。

宿聞本想這樣說。

“你活得坦坦蕩蕩,你不要害怕。”冉斯念輕聲說,“我不會走,再也不會。”

“嗯。”

“你也不要抛下我,好嗎。”

“嗯。”

宿聞麻木地站起來,卻因為長時間坐在地上,腳麻,一時沒站穩。冉斯念見狀,立馬起身接住他。待宿聞站穩後,他低頭吻上宿聞的額頭,再一個橫抱回到了床上。

“頒獎典禮是明晚。”冉斯念陪在他身邊,語氣格外輕柔,“你不要想別的東西,你值得。”

“我……”

冉斯念握住了他冰涼的雙手。

“冉哥。”

宿聞應着,冷靜了下來。

他其實不是一丁點兒打擊便六神無主的人,從來都不是。他在現實中摸爬滾打了那麽多年,不知吃了多少冷眼與受過多少侮辱。

——為什麽會有如此直接的惡意。

“有預謀的爆紅與爆黑,通常是背後資本的對峙,”冉斯念輕聲說,“周隐的電影,燃文的資源,這些才是根本。你不是他們真正要攻擊的對象。”

宿聞沉默了一會兒,點了點頭。他突然想到了什麽,拿起手機,做了一次深呼吸,再次打開微博界面。

他在私信欄裏,搜索了“Phantom0401”。

果然,這位從前一直騷擾他的網友也同樣給他發了信息。只不過是從很久以前便開始發信息,宿聞看了看,從十二月開始的。

“老師,有人告訴我,你以前是那樣的人……”

“但我不相信,你不可能是的,對嗎?”

“——你是。”

“我想明白了。”

聊天記錄戛然而止。宿聞給冉斯念看了一眼。

冉斯念說:“一個猜測……”

宿聞道:“我也這麽想。”

營銷號下場,配合黑粉炒作,既達到了他們報複的目的,又達到了背後資本的目的。

他坐起身,看着冉斯念道:“一起行動。”

“我會把所有計劃告訴你,”冉斯念說,“好嗎。”

晚上十點半。

在#作家聞宿被包養成瘾#的熱搜廣場中,出現了衆多圈內大粉發的微博。

“請問,這些照片,都是從哪裏來的呢?”

“開房記錄、人際關系屬個人隐私,抛開一切不談,侵犯個人隐私,是在法律的紅線上行走。”

“況且,那些所謂床照,真的是他嗎?”

原先一片辱罵與質疑的廣場,風向立刻便轉了個彎。

“我就說嘛,有些人真是恨不得別人好。帥哥怎麽了?你看到個帥哥,他就被人包養?那我看你長得好看,怎麽不去站街啊?”

“終于有人提到法律問題了!本法學生從剛才起就很迷惑了,難道酒店可以随便洩露客人隐私?”

“(狗頭)那個,我說一句,這個床照啊……是我們圈內蠻火的一部鈣片。有片有真相!”

“謠言止于謠言,請停止對聞老師的人身攻擊!他有自己的生活!他一直致力于LGBT事業,哪部作品都是他的真情實感……我看有些人就是見不得兩個男人在一起吧。”

“謠言止于謠言!”

“請保持理智!”

短短半個小時,不能說是完全逆轉局勢,但比剛開始的時候好多了。

“群衆沒有真正渴求過真理……”

“凡是能向他們提供幻覺的,都可以很容易地成為他們的主人;凡是讓他們幻滅的,都會成為他們的犧牲品。”*

宿聞和冉斯念一起看着手機,他喃喃自語着。

冉斯念對他說:“人們會為了自己心中的正義而戰。當你的黑料被爆出時,他們認為,‘被包養’是不正義,于是他們開始譴責。”

“但只要又有另一個有威信的群體站出來,重複一種‘高級正義’——法律、性別平等、LGBT——對大部分網民來說,這比淺層次地看人八卦更加正義。”

“于是不管先前他們說了什麽,為了證明自己是聰明集團的一員,他們會紛紛倒向‘高級正義’。”

宿聞聽完,他說:“所以……”

“買通大粉,買通另一部分先前沒有黑你的高知,讓他們下場引導群衆。”

“但這樣,是不是在撒謊?”

“我們沒有撒謊,我們只是從另一個角度看問題。”冉斯念說,“而且,偷拍、跟蹤的問題,确實存在。”

“……是為了轉移輿論?”

“對。”

這時候的冉斯念靠在床上,輕輕摟着宿聞,一邊指揮公關部,一邊吻懷裏的愛人。

他沒有笑,但眼睛裏燃着不可侵犯的火焰。

他是狼。

只有他的白兔可以咬斷他的喉管。

*“群衆沒有……成為他們的犧牲品”來自《烏合之衆》

對不起對不起近期的劇情比較難寫。畢竟我不是公關那塊的,和朋友讨論了很久劇情……

為了防止KY,再加一句,沒有影射任何現實事件,大綱在開文前就寫好了。爆紅→爆黑→公關是常見套路,請勿代入。

明晚繼續更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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