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4
瀛寰此生以來做過最美的夢,就是姜太玥的父親在歷天劫時,九天驚雷不絕于耳。那時候他們都還小,他能抱着太玥一塊入睡,夢中他與太玥都化作了兩尾小魚。
整個滄浪海那麽廣闊的天地,就只有他們兩個人,任由他倆依偎與嬉鬧。
瀛寰此生做過最可怕的夢境,就是現在。
在暗如永夜的滄浪海閣的世界中,只存在一個他與另一個心魔。那個心魔太像姜太玥了,不止是外貌性格,連一颦一笑的小動作都簡直跟太玥一樣,還會喚他作檀郎,向他哀求向他求饒。
在那裏哭泣,求他不要殺了它。
他怎麽可能識不破那是心魔的詭計,他憎惡這些妖物,會化作太玥的模樣來戲弄他。這是對他的嘲笑,更是對他心尖上的太玥的玷污與侮辱。
一開始入夢的時候,還有別的心魔來找他。問他想不想要這個,想不想要那個,跟不跟它們走。他識破了它們的僞裝後,他會把它們都屠滅了。
有的心魔很厲害,實力等同于瀛寰是在與鏡中的自己在對戰。他必須突破自己的極限,才能斬殺了它們。
可這些都沒什麽。唯獨那個僞裝成姜太玥的這個心魔很不一樣,它很弱。弱到瀛寰甚至不去用劍,不去用任何法術。僅僅是掐住它那根和太玥一樣纖細的脖子,它就會疼痛,然後在或哭或鬧或笑中斷氣。
瀛寰已經不止一次掐死過它了。因為這個名為姜太玥的心魔是生生不息的。從它消亡的那一刻起,就會再次複生。自複生之後就會又來找他。在沒有辦法之下,瀛寰将它困鎖到了滄浪海閣裏最深的宮殿內。丢到角落裏,不再去理它。
滅之不盡的東西,只好鎖住了它才會老實。
被困在這陰森詭谲的夢境中,讓人不知時間流逝。躁動不安的心,讓瀛寰越發惦記起在外面世界裏真正的姜太玥。看來不堪破這最後一個心魔,是無法從這裏出去的。
認知到這個以後,他又一次來到了深宮大殿中,幽暗的宮室并不能影響瀛寰的視覺。那個假姜太玥,正在倚在一處大殿的石柱旁好似睡着了一樣。它姣好的睡顏像一朵芙蓉花歇在了深宮裏。
瀛寰走過前去,低頭蔑視着它。
心魔好像真的睡得很沉,沒有發現他的到來。
瀛寰知道它是裝睡的,驟然就是一腳踩了上去,踩在了心魔的胸口上,像是要把它那裏應該是空無一物的心室,給踩碎了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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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魔這才悠悠地轉醒了,一張小臉都是梨花帶雨般,柔弱着道,“檀郎別這樣,柔奴疼……”
沒想到這樣的稱呼換來的卻是更殘忍的對待,瀛寰蹲下來拉扯着鎖住心魔喉嚨的鎖鏈,沉着低冷的聲音道,“別讓我再聽到從你那肮髒的嘴裏,說出這兩個稱呼。我瀛寰的雷霆之怒,豈是你能承受得了的。”
心魔笑了,這一秒它又妖媚了起來,伸出手掌心來摸着瀛寰的臉頰,“我都聽你的,掌教大人想讓我喚什麽,我就喚什麽。含章神君想讓我做什麽,我就做什麽。做那高貴的仙子可以,或是低賤的娼妓也可以。當成青梅竹馬的戀人可以,認作血海深仇的仇人也可以。”
它在微笑中等待瀛寰把它的手給用力揮開,再罵它放肆。就像以往的做過的那些一樣,只要它有一點逾越的行為,瀛寰都會毫不不客氣的發怒,以至于會在一怒之下将它毀滅。
有時候它甚至在想,這才對嘛,這才是它的主人嘛。該怒的時候就要怒,該殺的時候就要殺。主人這樣的強大,為何需要隐忍呢?何必将自己束縛在一個約束的教條裏,不得快慰呢?
然而瀛寰遲遲沒有發怒,連心魔觸碰他的手也沒給揮開。他竟然反過來也用手掌,像心情很好一樣磨搓起心魔的臉龐。
看着這個跟姜太玥一模一樣的外貌神情,他半垂着眼眸,冷聲開口命令道,“心魔,拿出你的本領來。我允許你可以誘惑我,我要堪破你。”
心魔怔了一下,轉而又哈哈大笑了起來,“瀛寰,我是你的心魔。由你心中妄念所生,你要怎麽堪破我?你若能破之,我根本不複存在。自然不破自破了。”
瀛寰覺得這個心魔真是可笑至極,他站了起來,輕視着它,“我修大道三千法門道藏。我既然能生你,也能滅你,堪破你。我既能拿起,也能放下。皆不過在我翻手覆手,一念之間。就是不知道,你有沒有這個本事,讓我執念夠重後才滅了你。”
心魔心裏不服,“我自然是能的。姜太玥能讓你心生妄念,不得解脫。我只可能比她做的更好。”
“哦?”瀛寰躬着身子,低首貼過來靠近它,表示着懷疑。
“我是你的心魔,我最懂你了。況且你想要的我都能給你,就連姜太玥從沒給過你的。我都可以讓你得到滿足。”心魔說着,就挑着眉眼直勾勾的看着瀛寰,“就是不知道,瀛寰是不是真心誠意,給我這個表現的機會了。”最後還嘟着小嘴,好不可憐見的。
“我要如何表現這份誠意呢?”
見瀛寰上鈎了,心魔就抓着他的手,摸向了自己脖子上的鎖鏈,“主人,能不能先幫小奴把這個解開呢?怪膈人的……”
姜太玥從沒有喚過瀛寰主人,以前沒有将來更不可能。心魔這樣與姜太玥區分開來,伏低做小的臣服,就是要試探瀛寰的第一步。
瀛寰果真聽從了它的意見,立刻就解放了鎖鏈。還說,“你要如何我都依你,配合你。”
脫離鎖鏈之後心魔當即就歡喜不過,它朝着瀛寰貼了過來,全身都貼了上來。蹭着他的身體,心魔脫開始一件件脫去瀛寰的衣服,“姜太玥肯定沒這樣做過吧。”
“沒有。”瀛寰如實答道。他幹脆盤腿跌坐在了原地,更方便了心魔的得逞。他看這個心魔還有什麽把戲。
不過片刻,瀛寰就是赤_裸着上身了。心魔見了得意極了,又用意念将自己身上的衣物全給變沒了,笑着道,“那這樣的事情,姜太玥有給你見過沒。”
坐着的瀛寰擡眼看了一下,這樣的婀娜多姿的玉體并沒有很心動的感覺,他也如實答道,“并沒有。”說罷就把眼睛閉上了,又問了句,“你就只有這點本事嗎?”
心魔見瀛寰幹脆閉眼不敢看自己,笑得越發厲害了。它把食指伸出來,挑着他的下巴道,“喲,現在連看都不敢看一眼了。還在質疑我的能力嗎?”
它晃動着欲念,引誘着他。
“根本不值得一窺。無需再看了。”面對這樣的誘惑,瀛寰絲毫不受動容。
面對這樣的挑戰,心魔才會覺得有意思。它跌進了他的懷裏,與瀛寰全身緊貼了一起,還圈着他的脖頸,全身的重量都放在了他的身上。
軟成了一片乳海,在那裏氣若吐蘭,“這樣呢?還不值得,還不心動嗎?”
實話,這樣的溫度令瀛寰感到陌生。因為體質原因姜太玥很少有暖和過的時候,是她自己習慣了,瀛寰也一同習慣了。甚而瀛寰還想過,本該全世界就太玥一個人是冷冰冰的,本該輪到我來溫暖她,令她眷戀。這樣合二為一的溫度,才會剛剛好。
他睜眼了,把這個心魔主動抱到了懷裏,算是對它努力的首肯,也是對它下達着後面的指令,“你可以繼續。”
心魔就親了上來。輕柔着親着瀛寰額頭,一路親到了嘴角,“主人我好喜歡你的,我不想和你分開。我想粘在你懷裏一輩子。”
“你會嗎?”瀛寰淡然着反問道。
這是在質問它的忠誠,亦是在诘問它的愛意。
心魔頓時就很激動了起來,“當然,我由你心生,我與你本是一體的。我見過你的心,你還沒見過自己的心吧,姜太玥也沒見過呢。”
這是它最後的試探,故意在這麽關鍵的時候提出姜太玥的名字。它就是要看瀛寰的反應。
“那我的心是怎樣的呢?”瀛寰好似并不為所動,既不為心魔所動,也沒有為他的太玥所動,依舊淡然道。
心魔愛慘了這樣的主人,他原本就該如此的。合該天下萬靈匍匐深愛他,他卻只是給予施舍出一點憐憫的愛意。然後所有的生靈都要感激不已,痛哭流涕。
姜太玥又算是個什麽東西!
“您的心強大而堅韌。”心魔把手放到了瀛寰胸口心髒跳動的地方,感受着哪裏的脈動,“您的心很美,我的主人。”
它是心魔,它由這裏而生,由這裏滋養着它。它當然也愛着這裏,敬畏着這裏。
瀛寰并沒低頭,只是垂眼看去,看着它的臉,看着它的手,“是嗎?那你的心呢?”
心魔偷偷的笑了,它見瀛寰第一次問了一個關于它自己的問題,而偷着甜蜜,“心魔是沒有心的,我這裏是空的。”說着,又乖巧着擡頭看着瀛寰,“所以才需要主人的欲念來填滿它。”
“是嗎?”瀛寰疑問着,像是在自問一樣。
然而,就在這個疑惑的剎那間——
他的手臂就從心魔的左胸口穿透而出了。瀛寰手掌裏所抓住的,就是那顆本不該生出的心髒。那顆仍在活生生還在跳動的心髒。
“你動心了心魔。”自始自終瀛寰都是盤腿跌坐的,除了在配合中抱了一下它,和剛才做出這個掏心的舉動外。他根本沒有過,其他多餘的動作。
“真是妙啊。”心魔嘔着血在那裏笑,它的手掌摸着這個真正成了空洞一片的地方。明明前一秒才體會到所謂心髒跳動的感覺,下一秒就是撕心裂肺的疼痛。它為這樣厲害的主人而感到高興。
“您,真是厲害。無所在,無所依存,便無法消滅。從無到有,方有滅卻之法。”讓它起念,到讓它心動後生悸動愛念,最後再徹底的扼殺掉。
心魔的嘴角分明在笑,卻不明白為何有淚眼會從它的眼中流出,它在他面前已經流過無數次眼淚了。次次都是在裝姜太玥是如何流眼淚的,這一次,它沒有裝。
眼裏就自然而然的流出了水痕。
瀛寰起身了,懷裏的心魔再沒有力氣攀附着他了。如同一個死物般,滑倒在了地上。成了一灘軟泥。
他輕篾着它,“是你太失敗了,哭都不會哭,怎麽學都學不像。”
捏碎心魔所帶來的痛苦,也在影響着瀛寰,但他仍然堅持看着這個心魔是如何一點點消亡殆盡的。化作連灰燼都不剩下的虛無。
就算這個死物已經再無法回應他,聽到他說什麽。瀛寰也要笑着要告訴它,要讓它懂得,“我不需要知道我的心是怎樣的,我只需要知道它是屬于姜太玥,屬于柔奴的。這就夠了!”
如果這顆心不是,他一樣可以捏碎後棄了它。
……
瀛寰才歷心魔劫,萬千惡欲念想才剛被他斬去捏碎,現在圈着懷抱裏的姜太玥。他乍然覺得,這何嘗不是另一場心魔劫。只不過不同于其他任何時候,這是令他心甘情願認輸又沉淪的心魔劫罷了。
就是不知道我的柔奴,是否一樣願意與他共赴呢?
他有意引誘着她步入塵網,“心魔呀,做了柔奴從沒對檀郎做的事情。”
姜太玥聽了後想不過湊了過去,主動吻了一下瀛寰的嘴角,這飛快地一吻過後,她又皺眉道,“那個心魔對你這樣過了?”
“嗯,不止一次。”瀛寰故意語帶笑意。
姜太玥不由得心裏嘀咕,如果瀛寰沒說假話的話,那此次他歷劫問題很大啊。我姜太玥得将他掰正過來,免得他以後會對其他的什麽妖魔鬼怪胡思亂想。從而滋生妄念,道心不穩。
想到這一點,她便挺直了自己的身板,盡量要顯得比瀛寰高一點,這樣才有氣勢。
“說說看,心魔劫裏那個小小心魔都對你做過什麽。你要一件件仔仔細細地說給我聽。”姜太玥帶着命令的口吻,對瀛寰要求道。
瀛寰吞咽了一下自己的喉結,他快受不了了,這才是要被心魔覆滅的感覺呀。
“嗯?”他裝作極力需要去回想的樣子,“我記得,它好像吻過我額頭來着。”
姜太玥心想,小意思。她瞧不起這個心魔,只有這點手段的?
她便吻了一下瀛寰的額頭。
然後挑着眉道,“後面還做了什麽?我們可以接着來。”
姜太玥勾起的嘴角表示自己接受了這個挑戰,她不信她會輸給一個連生靈都算不上的妄念心魔。
她就是要瀛寰今生嘗過之後,這輩子都再生不出一星半點的心魔來。
三千大道都向着她姜太玥,一往無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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