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8

姜太玥靠着瀛寰,與他背靠背坐着,她有些不好意思開口,就用手指撥弄了一下地上的水面,裝作好似随口一問般,“我是不是總會惹你們生氣。”

她說的你們,其實指的就是瀛寰一個人,只是現在在他的心境裏面,分成了一大一小兩個不同的個體。

身邊這個是大的這個,他好似入定打坐一般,一動也不動也沒睜眼,只是淡淡的答道,“沒有。”

上一秒被撥弄的水面漣漪還未消失,姜太玥無意識的又沿着這道漣漪,化了一長條的線,水的波紋就蕩漾到更遠的地方去了。

“那為什麽小時候的你,會這麽容易就被我氣走了呢?”

小的瀛寰剛剛被姜太玥氣到,一個字都不肯說就走了。

姜太玥四面八方都找遍了,就是找不到小瀛寰。這裏是他自己的心境,如果他有意想避開自己。她根本沒辦法見到他。

無奈之下,她只能來找大的這個,算是另一種方式的道歉。

姜太玥忽而又轉身把手攬到了背後之人的雙肩上,極其眷戀瀛寰,“是不是小時候的你,比較讨厭我。”

“怎麽會呢,是年幼的我比較認死理。”

“比方說呢?”她還沒聽過,瀛寰對她坦露過這方面的心事。

“比方說,他認為太玥就算擁有了一切,眼裏也只能看着他一個人。”小時候的自己總覺得姜太玥是在無時無刻的誘惑着自己,讓瀛寰有一種随時随地都想将她拖到深海裏藏起來的沖動。

姜太玥不認同這一點,在她的記憶與認知裏,少年時候的瀛寰是非常溫柔與可愛的。會紅着臉,又很聽話。

所以她又笑着問,“那你長大了以後,就不這麽認死理了嗎?”她倒是認為,瀛寰剛才說的是他長大以後的性子。在溫柔的包裹下,帶着不能忽視的霸道強硬。

“後來我認識到,這個世界除了你我之外,還是有別人的,這些都是無法忽視的存在。”所以他需要改變,改變成讓太玥目光只鎖定在自己身上就好。

姜太玥打了一個哈欠,拿臉蹭了蹭瀛寰後背,就撒嬌道,“瀛寰我困了,走不動路了。抱我回去睡覺吧,我想跟以前一樣睡在大椿樹上,被你抱在懷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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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段時日以來都是小瀛寰在陪她,大的那個一直如他自己所說的一樣,鎮守在心魔門前,從未曾離開過一步。這道門也從那天忽然出現之後,也不曾消失過。

小瀛寰千好萬好,就是抱不動自己。剛才之所以與姜太玥置氣離開了,就是非要說憑自己現在的身材大小,也是可以抱起姜太玥的。

姜太玥笑呵呵的一面同意着讓他以後試試,一面卻要立刻就使壞。故意從高的位置猛然撲下來,撲到了小瀛寰的背後去,把他重重的壓倒在地。

這還不算完,姜太玥一邊用自己身體的重量去壓他,一邊還要當面就調笑他,“你看你非但沒有接住我吧,還被我壓倒了。這樣小胳膊小腿的你,怎麽可能抱得動我呢?太玥姐姐怎忍心讓小瀛寰受累呢?”

是可忍孰不可忍,總是一口一個小瀛寰喚自己也就夠了,明明大的小的那個都是自己,小的自己怎麽就抱不得了?這分明就是差別對待。

成年身形的瀛寰,倏然起身反手就把姜太玥連腰橫抱了起來,如羽毛小扇子一樣的睫毛低垂着,他溫柔的問着懷裏的姜太玥,“太玥很想讓我抱你嗎?”

她費力地攀附着瀛寰的頸背,特意用怯聲怯氣的語氣道,“你總一個人待在這裏,是不是有意避着我在?現在連抱抱我都不肯了嗎?我都懷疑你不是那個長大了的瀛寰了。”

顯然姜太玥是沒聽明白此刻抱着她的瀛寰,到底在說些什麽。

瀛寰低頭看着姜太玥又問了一遍,“太玥喜歡我抱你嗎?”

就在姜太玥正被他此時溫柔的目光快要溺死的時候,瀛寰卻惱于她還不明白自己的意思。

頃刻之下,他的唇便覆了上來深深地吻了下去,眼眸裏換成了另一種波瀾,有如山呼海嘯般要兇猛而出。

在這樣的呼吸交織,肌膚相貼下,姜太玥的嘴都發麻了,她要是還不懂這個“抱”的意思,那也算是白看了那麽多話本,白睡了瀛寰那麽一個多月了。

“喜歡的,但可不可以不要是現在。”拼命忍住怦怦直跳的小心髒,姜太玥又打了一個哈欠,“我找小瀛寰找了很久了,走了很多路現在很累了。”又讨好着自己勾着他在瀛寰的臉上,印了一個唇印,“柔奴現在只想被檀郎抱着,在大椿樹上好好睡上一覺。”

瀛寰的心好似被姜太玥拿了一根羽毛掃了那麽一下,“嗯好,我抱你過去。”

見自己如願了,她又好像想到了什麽,連忙又補充了一句,“那你可不能看我睡着了,就把我一個人丢到樹上,不去管我了。”

“檀郎不會的。”

就知道他會這麽回答,姜太玥惬意極了,在得寸進尺裏,她還要他承認,“今天不去守你的心魔門了?”

“不去了,檀郎只守着我的柔奴。”

這下輪到姜太玥自己的心裏被一根羽毛掃來掃去,讓她只能瞅着瀛寰看,在彼此的眼眸裏只印出他倆的身影。

心境幻象裏的大椿神樹,與真的那棵也并無區別。

姜太玥太熟悉這種依偎的感覺了,很快就入睡了去,可她的小手在睡夢中依舊拽着瀛寰的衣角,生怕他會逃了似的。

瀛寰看着姜太玥的睡顏。他的柔奴鮮少有會這麽不安又眷戀自己的時候,這都讓他都開始不得不在自責中有些懊惱,是不是最近自己真的委屈到她了。這裏僅是內心的世界,她除了自己還能去依靠誰呢?這樣想來,應該把鎮守心魔門的這件事情,換成兩人輪流來?

懷着這樣的心思,又有柔奴在自己懷中。瀛寰很難得的在自己的心境裏,第一次放下了全部的疲憊,真正合眼睡着了。

然而他是真正的睡了,那裝睡的人也就該真正的醒過來了。

目的得逞的姜太玥看了眼沉睡中的瀛寰,終于露出了她狡黠的微笑,這兩個大小瀛寰被騙的着實不冤枉。

先是用這麽長的時間去卸下他倆的提防心,根本不再去提一句看一眼那個心魔門,好像根本不在意一般。又很突然的在今日找了這麽一個機會,給他倆來了一個妙施連環計。

花了這麽大的功夫,今天我姜太玥定是要去那心魔門裏探究一番的。

她帶着歡快的心情,幾乎是一跳下大椿神樹,就飛快地跑到了心魔門的跟前。

姜太玥還小心着前後左右的張望了一下,确定了那兩個瀛寰不會在這個附近,她才又笑着正準備推開這扇心魔門。

這裏肯定關乎着自己能否出去的關鍵,要不然自己怎麽會被困在這裏這麽久。心境裏沒有時間流逝之感,但姜太玥斷定在外面的世界中,應該已是過了很長的一段時間了。

然而這個內心幻境裏面,無邊無際的大又除了瀛寰給她變化出來東西意外,根本就空無一物到不着一塵。只有這道心魔門,是這樣的突兀又可疑。從它出現開始,就像是一直引誘着自己探究一樣。

姜太玥本以為這麽重要的地方,應該是被上鎖住,或者也該被什麽咒語法術封印起來。可這一推,就這麽輕易地被自己推出一條門縫了。

她探着腦袋,小心翼翼地往裏面看了一眼,其實要說一點都不怕裏面有什麽,那是不可能的。

可裏面太暗了,莫說那天在驚愕中一眼的見另一個姜太玥沒見着,裏面到底有多大有什麽都看不清。

“別進去!”

“太玥回來!”

不知為何兩個瀛寰突然都于此時現身了,都在呼喊中勸她回來。

姜太玥因為這兩聲呼喊而回頭看去,正打算開口告訴他們叫他們放寬心,自己只是想推開門看看情況,是不會進去的時候——

從心魔門內,倏地伸出了一只手臂在猛然間容不得她拒絕,直接就把姜太玥整個人拉進了門裏面。

不同于姜太玥在驚訝中的失聲呼叫,另兩個立于心魔門前一大一小的瀛寰,僅是在原地看着,面無表情地在注視中默認着這一切的發生。

進門後的姜太玥,依舊是什麽也看不見,只有漆黑一片的陰森。

……

在大椿樹下的靈池湖裏,那樣的白紗帶确實不能困住瀛寰的行動,亦不能遮住他的視線。瀛寰之所以這樣做,全都是為了姜寧不會尴尬。

她忘了他倆的肌膚之親,交頸歡愛到尤雲殢雨,她會趴在他身上,在鬓發散亂中露出那種眼含春意又餍足的表情。

瀛寰托着姜寧讓她枕在自己的臂上,又憐惜她剛剛竟然疼到都咬破了自己的下唇,也不見她吭過一聲。

便在姜寧仍在昏迷中,替她吮去了血絲。

直到姜寧醒來之前,就一直被他抱在懷裏,一刻也不曾被瀛寰放下過。

因為他再也放不下了,根本舍不得放開姜寧。

滄浪海閣之下是瀛洲島。瀛洲島之外是天下。他是掌教真人含章神君,可他的心裏就只有一個姜寧。如果可以,他願意用這全部來換,就把他與她換作兩尾小魚,沒有那些俗世凡塵,雜七雜八的人。

可他的柔奴,不會答應他的。與他不同,他的柔奴心懷天下。自己也許只是她眼裏的天下人中,最惹她疼愛的一個人。他只是最特別的一個。

姜寧的眼前,只覺得漆黑一片。她懸空處立在一片腳下無地,頭上無天,四周沒有盡頭的黑暗裏,她不知道是否這裏仍舊是瀛寰心境裏的心魔門。記憶好像到了這裏就斷了線,眼前只有虛無缥缈,無處着落。

直到有一片白點,落在了她的眼前,她忍不住伸手去接,才發現這原來是一片雪花。是哪來的雪花?是從出路飄來的嗎?為何自己看見這雪花,會有想哭的感覺呢?

夢裏還在愣神的姜寧,卻在現實裏緩緩地醒了過來。

自己是從回憶裏醒過來了嗎?她應該是在瀛寰的懷裏沒錯,待意識稍微清醒了些,她擡眼望去不知道自己究竟昏迷了多久,外面都開始下雪了。

三島方外宗沒有四季,只有萬年的春和景明。怎麽會下雪呢?

于是她張口問道,“現在是什麽時候了?”

瀛寰知道是她醒了,心頭一蕩之下,萬分依戀不過把頭輕輕地擱在了姜寧肩上,“是愛你的時候了……”

那話語裏面的呢喃,不像是在哄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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