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 看不見的蟲子

看不見的蟲子

房內冷氣開得很足，江鹹只覺得襯衫上的濕涼透過皮膚鑽進了骨肉。

昏暗的環境下，游黎臉上的表情從疑惑變成了慌亂，他雙手開始不停地抓着頭發，嘴中也是喃喃有詞。

像是在控訴，又像是在和自己說話。

“為什麽，為什麽只有我能看到……”

看着他越來越不對勁，江鹹毫不猶豫地拽起他的胳膊就往外走。

“出去再說！”

可游黎卻奮力掙開他的手，定定地站在原地，随後整個人直接撲到了停屍格上，雙手開始翻動裹屍袋。

“就在這裏面，你看，你快看！”

說着，他就把裹屍袋上的拉鏈給拉開了。

一具被凍得發青的屍體就這樣露了出來，他的臉上有不少孔洞，看起來讓人生理不适。

可江鹹知道這是一具在野外找到的屍體，發現時就已經是這個樣子了，警局的人調查發現他是意外死亡，随後屍體便被放到了這裏暫時保存。

游黎負責登記的，他應該也會知道。

可他明顯讓自己看的不是屍體的樣子。

“蟲子啊！這麽多蟲子你看不到嗎？！”

游黎指着屍體對江鹹喊道，不論是語氣還是表情都可以看出他此時的精神狀态很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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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鹹不知道他到底怎麽了，但是知道如果讓他繼續待在這裏，一定會出事。

他試圖穩住游黎。

“先不要管它了，我們出去說！”

可游黎現在根本不聽他在說什麽，只是一味地吵着停屍格裏有蟲子。

他像是不知疲倦似的圍着停屍格轉來轉去，即使渾身顫抖也不肯停下來。

江鹹拽住他的胳膊制止他，可沒想到平時看起來柔柔弱弱的游黎此刻力氣竟然這麽大。

他眼睛微微發紅，表情十分複雜，看起來極度害怕卻又極度亢奮，仿佛是什麽人在逼着他去做這件事一樣。

江鹹只能換一種方法。

他看着幾近崩潰的游黎，認真開了口。

“這些蟲子我們之後再清理。”

游黎瞬間停在了原地，扭頭看向了江鹹，眼神渴切。

仿佛他此時正無望地沉溺在深海之中，而江鹹就是唯一的一塊浮木。

“你說……蟲子？你能看到了？！”

江鹹違心地點了點頭。

游黎眼睛都恢複了一些神采，只是在滿眼紅血絲的襯托下，這種神采多少帶了些癫狂在裏面。

“那你能看到我身上的蟲子嗎？！”

江鹹皺眉，看了一眼他幹幹淨淨的衣服，還是點了點頭。

“那，那你能幫我把它們都趕走嗎？”

游黎聲音顫抖，甚至帶了些哭腔，可還沒等江鹹回話，他又自顧自道：“不行，趕不走的，它們會把我吃得連骨頭都不剩……”

他此時很明顯腦子已經不清楚了，江鹹來得匆忙，身上沒帶什麽驅邪的物件兒，現在只能先将游黎勸出冷藏間才行。

眼看游黎又要開始抓自己的頭發，江鹹忙道：“我有辦法！”

游黎的意識又被短暫地喊了回來，他無助地看着江鹹：“你要怎麽辦？殺了這些蟲子，還是殺了我？”

江鹹知道他此時已經完全不是正常人的思維了，便沒有順着他的話往下接，只是道：“我可以救你，不過這裏不行，必須要到外面去。”

游黎半信半疑，由着江鹹次拉起了他的手腕。

轉過幾個過道，江鹹回頭忘了一眼游黎的狀态，依舊渾渾噩噩的，但是沒了剛才癫狂的神色。

看來真的是因為他靠近了那些屍體才出現的這種情況，遠離應該會好一些。

然而他還沒來得及松一口氣，就感覺游黎的手腕突然用起力來。

江鹹停下腳步回過頭，發現對方正在死死盯着自己的手。

“怎麽了？”

游黎緩緩擡起頭，眼神又變回了剛才的惶恐不安。

“你騙我的對不對？”

江鹹心中一緊。

“你根本看不到是不是？！”

游黎質問的聲音回蕩在冷藏間，讓江鹹又覺得背後一冷。

“蟲子都爬到你手上了，你竟然什麽感覺都沒有？”

江鹹看向自己的手，雖然什麽也沒有，但他也覺得有些手背上的皮膚有些微微發麻。

而此時游黎卻反過來抓住了他的手腕，将他向後拖拽過去。

江鹹下意識地抓住了一旁的停屍格旁邊的架子，可游黎似乎沒看到一樣，依舊拼了命地扯着他往回走。

好在這看起來細細的架子質量不錯，即使如此用力的情況下也沒有被掰彎。

江鹹知道不能再往裏走了，否則就以對方現在的狀态，後果會不堪設想。

緊急時刻，他突然想到自己的鑰匙鏈上還有兩個小銅鈴。

是上次自己去江鶴軒辦公室，檀霄送給自己的那兩個。

檀霄曾說有事的時候搖晃三下會比電話還管用，可後來他嫌紅繩戴在手上太顯眼，于是就把兩個小銅鈴單獨拆下來放到了鑰匙扣上，不知道這樣還管不管用。

他一只手被游黎拽着，另一只手則拉着架子，無奈之下，他只得咬咬牙放棄一個。

剛松開抓住架子的手，他整個人就被游黎扯出了幾步遠。

江鹹穩住身形摸向口袋中的鑰匙，死馬當活馬醫地狠狠搖晃了三下。

等待幾秒之後，什麽都沒有發生。

也是，就算檀霄隔着這麽遠的距離能夠聽到，也需要開車過來才行，他的車技又這麽菜……

他本想繼續找個東西當個扶手，可奈何游黎拐了個彎，直接把他帶到了那具屍體旁。

明明這麽害怕那些“蟲子”，卻又控制不住要回去，江鹹能想到的唯一一種可能是他被那些“蟲子”控制住了。

如果是單純的髒東西纏身，他還有經驗能應對，可游黎中的邪看不見摸不着，甚至他都懷疑那些蟲子是不是他的幻覺。

游黎整個人又處于一種極度亢奮的狀态，只是奇怪的是他并沒有繼續纏着江鹹，而是整個人都以一種奇怪的姿勢跪了下來。

“救……不，殺了我，快殺了我！”

游黎看到自己周身都爬滿了蟲子，白色的、黑色的、紅色的……

它們在他的臉上，胳膊上，以及自己各個身體部位上蠕動着，很快就要把他吞噬了。

他還不想死……

不，他活不了了……

那個停屍格有半人高，他跪下之後就幾乎看不到裏面的屍體了，可他卻還是不停地對着他磕頭。

看着他極度臉上痛苦的表情，江鹹知道他是在用最後的理智向自己求救。

他掏出手機，準備喊幾個力氣大些的搬運工人來幫忙。

至于那些工人看到這副場景會怎麽想，也是之後要考慮的事情了。

他翻找着通訊錄，找到了一個臨時工的電話，正欲撥出去時，屋裏的燈光突然暗了下去。

而且明明是密閉的房間，卻不知從哪兒吹來一陣風。

疑惑之際，一個聲音從他頭頂響起。

“離遠些。”

檀霄？！

江鹹吃驚，猛地回頭看去，卻什麽也沒發現。

他人呢？

“聽不懂我的話？”

江鹹一驚，連忙撤到了一邊。

緊接着，他就看到游黎被什麽人拽住似的站起了身，雖然極不情願，但還是抵抗不過那股無形的力量，最終被拖着往外走去。

江鹹連忙把裹屍袋的拉鏈拉上，又将停屍格推進去，跟着游黎往外跑去。

剛出了冷藏間的門，游黎就整個人癱軟在了地上。

而那股神秘的力量也現身了。

是透明版的檀霄。

這種形态下的鬼王江鹹還真沒見過，不由得多看了幾眼。

檀霄看着他好奇的模樣，問道：“很奇怪嗎？”

江鹹點了點頭：“是有點兒不習慣……”

檀霄則道：“這樣路上耽誤的時間會少一些。”

此時的游黎悠悠轉醒，看着江鹹，頓時眼睛一紅。

“江哥……我還以為我要死了……”

他顯然看不到站在一旁的檀霄。

江鹹安慰他沒事了，随後又問他到底發生了什麽。

游黎回想起來事情的經過，不由渾身瑟縮起來。

事情是昨晚發生的，自己值班時不小心睡着了，再醒來覺得口渴，就想去茶水間倒一杯水。

可等他迷迷糊糊反應過來時，卻發現自己竟意外進了冷藏室，而且進入了最裏層！

恐懼感讓他拔腿就想往外跑，可就在那時他看到了一個被打開的停屍格。

雖然當時他腦子裏只有害怕，但出于對工作的負責，他還是想着把停屍格推進去再跑。

可就在他接觸到停屍格把手的時候，一個更讓他震驚的事情出現了

——裹屍袋的拉鏈縫隙裏竟然爬出了白色的蟲子。

這麽冷的環境下，怎麽可能……

可還沒等他反應，那些蟲子就越來越多。

被吓得失了神的他一把将停屍格推進去，頭也不回地逃了出去。

當時他還以為那是自己沒睡好眼花了，但是去接水莫名走進冷藏間的事讓他吓得一夜沒敢再合眼。

好不容易等到早上有搬運屍體的工人過來，他才壯着膽子和那個工人一起再次走了進去。

而他的目的則是為了确定自己到底是不是真的眼花了。

他把那個工人領到昨晚的停屍格旁，再次将它拉開，卻發現那個裏面白色的蟲子更多了，密密麻麻看得他密集恐懼症都犯了。

可奇怪的是，那工人一臉疑惑地問他：“你讓我看什麽？”

這下游黎徹底驚住了。

他不再懷疑是自己眼睛出了問題，而是開始懷疑自己腦子出了問題。

換班的人突然遇到急事沒能來，他就打算再頂一陣兒，直到第二個搬運工人過來。

和之前一樣，還是只有他自己看到了那些蟲子。

而奇怪的是，他越是害怕，就越想接近那具屍體，這種感受讓他想逃跑卻逃不脫。

可即使到了外面，他依舊覺得自己被冷藏室的那個停屍格吸引着，于是他連前臺都不敢待了，只能蹲在門外的臺階上等待江鹹的到來。

“你知道自己剛剛做了什麽嗎？”江鹹問道。

游黎點頭：“知道一點，我好害怕，可是一點都控制不住，那些蟲子……”

他說着，突然又露出驚恐的表情，随後開始胡亂地拍打起自己的胳膊。

檀霄手指在游黎脖子後面點了一下，他就再次昏了過去。

“他的意識很混亂，靠自己是好不了的。”

江鹹：“那要怎麽做？”

檀霄：“那具屍體，帶我去看看。”

江鹹帶着他再次進入冷藏間，可還沒走多久，他就聽到檀霄發出了一絲不滿的聲音。

“你衣服濕的？”

江鹹正在專心走着，聽到他這樣問，揪了揪自己的衣服。

“啊，是啊。”

“不是帶傘了？”

江鹹随意拍了拍衣服：“哦，走得太快了，沾上了點雨沒怎麽注意。”

檀霄沒再說話。

江鹹由于急着趕路，并沒有注意到他的動作。

等到了目的地，他想要擡手指給檀霄看時，卻發現他的手一直搭在自己手上。

他難免驚訝：“這是……”

檀霄淡淡道：“別多想，送溫暖。”

江鹹這才發現，自己身上那股冰涼的感覺早就不見了。

對方那雙半透明的手掌心此刻就像一個暖寶寶，把絲絲暖意傳遍了他的全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