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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在路昭手臂上,方恒的視野一下子寬闊了許多,小腦袋東張西望,新奇地看着街邊的小商店和就地擺着的小攤:“那是什麽?”
路昭順着他小胖手指的方向看去。
“那是熱水壺。冬天來了,把熱水裝在裏面,好幾天水都是熱乎乎的。”
胖崽聽得半懂不懂,又開始四處張望,忽然看見前面路邊的一個小攤,連忙拿手指着:“那個呢?”
路昭看過去:“那個是……”
話說到一半,他打住了。
因為胖崽指的是路邊架着火爐和黑漆漆的壓力鍋賣爆米花的小攤。
路昭覺得這個鬼機靈的小胖崽大概是想吃爆米花,故意指的。
他不想踩入這個明顯的陷阱,然而胖崽還雙眼亮晶晶地望着他:“阿昭,那是什麽?”
路昭:“……那個燒着火的東西,叫爐子。”
胖崽哪能讓他蒙混過關,連忙說:“不是不是,是那個!”
他精準地指向攤子上香噴噴的爆米花。
路昭:“……”
路昭只能一臉嚴肅地說:“寶寶剛剛吃了晚飯,現在就要吃零食嗎?會胖成小豬的。”
胖崽一噎,看看他,又瞅瞅方曜,小聲說:“寶寶不吃。”
嘴上這麽說,他扭着身子,讓路昭把他放在了地上,然後噔噔噔跑去了那個爆米花攤。
攤子前圍着稀稀拉拉三兩個人,攤主正一邊搖着架在爐子上的葫蘆形壓力鍋,一邊吆喝:“爆米花,一鍋兩塊錢!”
胖崽還沒跑近,攤主已擡起了葫蘆鍋,擱在一旁矮櫃的竹簸箕上,拿杆子一擰,嘭的一聲巨響。
香噴噴的爆米花出鍋了。
被巨響吓了一跳的方恒立刻雙眼放光,跑過去趴在人家的矮櫃上,踮起腳看着上頭竹簸箕裏的爆米花。
攤主熟練地将爆米花裝袋:“小朋友,你想吃爆米花嗎?”
胖崽眼巴巴看着他把剛出鍋的爆米花全部裝袋,遞給顧客,小聲說:“寶寶、寶寶不吃。”
可他趴在矮櫃上不走——雖然竹簸箕裏的爆米花已經全部被買走了,可旁邊還擱着個籃子,裏頭有現成的爆米花,大概是有顧客沒把一鍋全部買走,方恒便滿帶渴望地盯着這些爆米花看。
攤主哪能看不出小朋友的口是心非,笑了笑:“想吃的話,叫爸爸媽媽來買哦。”
胖崽已經饞得要流口水了,仍嗫嚅着:“寶寶不想吃。”
恰好後頭的方曜和路昭走近,看見胖崽趴在人家的矮櫃上,方曜便問:“你想吃爆米花?”
胖崽轉過頭來,期期艾艾地看着他:“……寶寶不吃。”
方曜說:“那走吧。”
胖崽一步也不挪。
方曜:“怎麽不走?”
小胖崽瞅瞅他,又看看矮櫃上的爆米花,不做聲,但兩只小肉手緊緊扒着人家的矮櫃不松手。
路昭都要被這個小饞蟲逗笑了,一時心軟,就給了他臺階:“寶寶到底想不想吃?”
胖崽瞅着他,猶豫片刻,然後小雞啄米似的瘋狂點頭。
路昭撲哧一笑,蹲下來摸摸他的小腦袋,而後擡頭用商量的語氣同方曜講:“方先生,給他買一點吃吧,這個周末我會帶他好好運動的。”
小胖崽連忙也懇求地看向舅舅。
“……”方曜掏出了皮夾,給胖崽買了五毛錢的爆米花。
雖然不是一整鍋,但裝出來倒也有不小的一袋,方恒高興地抱着這袋爆米花,說:“謝謝舅舅!”
他抓起爆米花,一把塞進嘴裏,直把自己塞得像個小倉鼠,然後又在袋子裏抓了一把,含糊不清地說:“阿昭吃。”
路昭特意低頭,張開嘴,胖崽便把爆米花喂到了他嘴裏。
“好甜。”路昭一邊吃,一邊說。
胖崽十分得意:“好吃,好吃。”
他的小胖手又在袋子裏抓了一把爆米花:“舅舅吃。”
方曜伸手來接,胖崽卻不幹:“寶寶喂。”
方曜只能像路昭一樣蹲下來,低頭去接胖崽喂過來的爆米花。
路昭在旁看着,臉上不自覺浮起微笑。
方先生雖然在照顧小孩的某些方面格外粗心,但在這些能讓小朋友開心的小事上,又很細心。
想必方先生的母親也是這樣把他養大的吧,所以方先生自己也不怎麽講究物質生活,卻又活得坦然從容。
真是個強大又溫柔的人。
小胖崽吃着爆米花,總算安分了,一邊蹦蹦跳跳,一邊唱着跑調的兒歌,跟着大人走到了裁縫鋪。
他們一走進鋪子裏,正踩着縫紉機的老板停下手裏的活計,看了過來:“先生,太太,您二位要買布嗎?”
“?”路昭聽得一蒙,不知道自己怎麽就成了“太太”。
不過,這位老板一站起身,路昭就明白了。
他身上穿的還是帝國時期的老式長褂,面容雖還是中年人模樣,給人的感覺卻已十分蒼老,應該大半輩子都活在帝國時期,對客人們的稱呼改不過來了。
“給他做兩身現在穿的衣服。”方曜說着,将仍在吃爆米花的小胖崽抱起來,放在了一旁專給小孩量尺寸的木臺上。
老板慢騰騰拿了布尺,拉着方恒讓他往後站:“來,小少爺,靠着這根杆子站直。”
方恒吃着爆米花,聽話得很,往後靠在有刻度的木杆子上,站直不動了。
“您二位看着布料,小老兒來量尺寸。”老板說。
方曜随意一掃,看見有印滿小黃鴨的棉布,就說:“這個。”
路昭上去扯出那塊布料摸了摸,說:“這個是厚的,還要過陣子才能穿。”
他走到挂薄棉布的架子前,挑了一陣,選出兩塊顏色明亮的布料:“方先生,這兩塊料子很舒服,您看要哪一……”
方曜說:“這兩個,一樣做一身。”
路昭:“……”
胖崽的新衣服就這樣草率地敲定下來。
挑完了衣服,還得做鞋子,方曜同樣草率,直接指着老板擱在貨架上的樣品布鞋:“這樣的布鞋,給他做兩雙。”
老板當即滿面春風應下來,給方曜算錢。
“一身衣褲四元,一雙布鞋三元。您定的這些一共十四元,先付四元定金吧。”
路昭在旁聽得咋舌,在裁縫鋪直接做,可比自己買布回去做貴多了。
在他的老家,小蟲崽的衣物多是母親親手做的。十五歲之前,蟲崽每次進化之後體型可以維持好幾年,因此衣服并不是消耗品,只要夠結實,做出來不僅能穿到下一次進化,還能傳下去給弟弟穿,省了不少開支。
不過,路昭也沒法用老家的這種風氣來約束方先生,聽老板報出價格,他心裏十分為方先生肉痛,但也只在旁讷讷不語。
方曜付了定金,路昭便去旁邊的木臺子上把胖崽抱下來,忽聽身後老板笑着推銷:“小老兒這裏還有棉拖鞋,今年不少先生太太們都買,說又輕便又暖和,這個也是三元一雙。”
路昭心中一咯噔,回頭一看,方曜已經被老板引着去看棉拖鞋了。
他連忙抱着胖崽過去:“方先生。”
方曜轉頭看他。
路昭說:“我會做棉拖鞋,我給您和方恒做就好了,不用買。”
方曜微微一愣,随即說:“不用,我……”
路昭努力給他使眼色:“您不是給我買了拖鞋嗎?禮尚往來。”
三元一雙的拖鞋!誰買誰是大傻子!
出門穿的布鞋才賣三元,棉拖鞋又沒法穿出門,許多人在家就是塑料涼拖鞋穿一年四季,講究的才會拿邊角料做棉拖鞋,誰會專門去買棉拖鞋呢?
也只有首都這種富人多的地方,裁縫鋪裏才會出現這樣的商品。
老板的生意被路昭截了胡,也沒有生氣,笑眯眯道:“您太太樂意給您做,那就最好了,這貼心人做的東西,穿着可不一樣。”
路昭一愣,登時滿臉通紅。
方曜面無表情:“這不是我太太。”
老板啊了一聲:“小老兒說錯了,不是太太,是二太太吧?怪不得看着年紀這麽輕。”
被當成了“大夫人生的孩子”的小胖崽無知無覺,仍在路昭懷裏吃爆米花。
“……”方曜一陣無言,片刻,說,“他還沒有成年,現在還是個大學生。”
老板浮誇地“嘩”了一聲:“還是個大學生呢,您可真厲害。”
“……”方曜放棄争辯,帶着面紅耳赤的路昭和一無所知的小胖崽走出了裁縫鋪。
被人誤會是方先生的愛人,路昭的臉蛋紅通通的,回家的路上,吹着冷風緩了好半天。
他一邊自我開導,一邊偷偷瞧着方曜,見方曜一直不作聲,便心虛地覺得兩人間的氛圍有些尴尬,沒話找話:“方先生,剛剛那個裁縫鋪的老板,年紀已經好大了。”
方曜道:“他已經兩百多歲了。”
“哇。”路昭驚奇道,“我還沒見過這麽長壽的人。”
方曜說:“大概只有首都還有這些老人了。其他地區近百年來都遭受過嚴重的饑荒,再加上戰亂,留下來的都是青壯年。”
路昭點點頭:“我在老家都沒有見過像這個老板這樣年紀的人,還穿着老褂子,說什麽‘先生太太’的。”
“沒有出生在那個舊時代,是我們的幸運。”方曜轉過頭來看他,“這一聲‘先生太太’,跟了他兩百多年,而他并沒有覺得對‘貴客’們卑躬屈膝有什麽不對。”
路昭懵懂地看向他。
“那樣的社會是很可怕的。”方曜輕聲道,“底層的百姓一輩子都沒有讀過書,也不能離開家鄉,認知局限于眼前的方寸之地,被統治者人為地捏造成愚昧無知的模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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