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以父之名:真假父
以父之名:真假父
“砰…砰砰……”心跳仿佛要跳到嗓子眼兒裏,苗月眉臉色發顫,聲音瑟瑟發抖。
“阿……阿安?”
她死去一年多的丈夫,穿着她親手買來的、親手為他穿着的壽衣,慘白一張臉,站在她面前,那一剎那,苗月眉想象不到自己是什麽反應了。
只看到面前的男人蹦着跳進了門裏,然後僵着四肢,踉跄的朝着苗月眉的主卧走着。臨走到門口的時候,他轉過身,看到了還一臉呆滞的苗月眉,眉頭蹙了蹙,對苗月眉說了句。
“關上門,進來說話。”
緊接着,掀開門簾,走了進去。
外面狂風刮着,大雨越發滂沱,些許雨水已經濺到了苗月眉的身上,可再冰冷的雨也不如她的心冷。
大概過了五分鐘,苗月眉抖了抖肩,認命的關上大門,邁着沉重的步子,一步一步挪到自己房門口。
不管是鬼,還是僵屍,那對于人來說的苗月眉都是一個折磨。
她僵硬着臉,表情木木的,撩開門簾,走了進去。
剎那間,突然一條胳膊摟住她的腰,将苗月眉往他身上一帶,苗月眉面色發白,身子一斜倒在他懷中。
他将下巴放在苗月眉發頂,苗月眉身子僵住,一動也不敢動,尤其是當她感受到身上人冰冷如死人般僵硬的身體,整個人吓得都說不出來話了。
而此時,發頂傳來一聲呢喃般的嘆息聲。
“終于找到你了,寶寶。”
男人抱了很久,抱到苗月眉都感覺站着她的腿都開始發酸的時候,苗月眉忍不住了,她眼神雖然透着膽怯,卻依舊開口。
“阿安,你就算要我陪你死,起碼讓我臨死前也舒舒服服的死啊。”
頭頂上發出一聲猶疑的幹澀聲。
“昂……?”
也不知道怎麽回事,這一刻,苗月眉心中就有一種,面前這人不管是鬼還是僵屍,都不會傷害她的念頭。
她從小就做過一個夢,夢裏她或是公主、或是大小姐、或是賣藝女、或是乞丐,身邊總會出現一個男人,保護着她。
所以她一直以為夢裏的男人是她的丈夫,可等到她死,她才發現,她的丈夫并不是夢裏的男人。
心裏莫名有着一股發酸的異樣,她擡起頭,仰着脖子,黑眸直勾勾望着面前的男人,軟着嗓音,憋着嘴,委屈的說。
“我腿很酸。”
那男人看着她的臉龐,那慘白幹枯的臉,露出一抹笑,緊接着将苗月眉一把橫抱起,然後一步一步移到床邊。
他坐在床邊,将她在放到自己腿上,死死的抱着,他将頭埋在她的脖子上,深深的吸允着她身上人的生氣兒。
這世界上,除了她,男人想不到其他可以救贖他的人。
一世又一世,他游離在這凡塵之中,尋找着她。
終于,這一世雖然遲了點,但是終究還是找到了。
“救我。”他說。
“怎麽救?”她脫口而出。
一張青紫幹枯卻依舊熟悉的臉出現在苗月眉面前。
她的心怦怦劇烈跳着,在這一刻意識到面前的人是她的阿安,卻也不是她的阿安。
她伸出變得粗糙的左手,伸手想撫摸着他掉了不少的眉毛。
可最終手停在空中,而後緩緩落下。
“是你嗎?”夢裏的男人是你嗎?
“是我,我來了。”男人點了點頭,眼神裏透着認真和癡戀。
苗月眉眼裏瞬間蓄起一團淚水,緊接着眼淚嘩啦啦的往下流。
她的丈夫,叫榮安。
他們年少相識,當看到榮安第一眼的時候,苗月眉知道那是她要嫁的男人,她以為他是夢裏的男人,然後他們相愛了。
私奔、出走、相愛、未婚生子、結婚,到失望,苗月眉認命了。
吃喝嫖賭,除了毒不沾,苗月眉還有什麽可說的。
她養育着唯一的女兒,辛辛苦苦日夜無休替人家賣菜賺的錢,常常被那人偷去養妓子,要是不給,要麽打她,要麽打女兒,所以她沒辦法不給。
曾經她心目中高大帥氣的阿安,臨死都是死在了妓.女的床上,因為同對方的姘夫吃醋鬥毆,被人失手捅死。
那一刻,苗月眉除了失望、解脫還有高興。
失望她年少怎麽看中了這樣一個人;解脫終于擺脫了這樣一個渣滓;高興她和女兒可以掌握自己的人生了。
另外苗月眉知道,那不是她的阿安,不是夢裏那個保護她的男人,所以并不傷心,反而心中更是大仇得報的開懷。
在她的記憶裏,她的阿安不該是那個樣子的,活着似個魔鬼,而不像個完整的人。
直到這一刻,看到面前這個同樣相貌,甚是是鬼魂,是變異了的僵屍的男人,苗月眉知道了,這才是她的阿安。
她等了一輩子,念了一輩子,她無數次失望,無數次仇恨,無數次想離婚逃走,最終卻沒有勇氣做出實際行動,她無法讓女兒承擔被全村人唾棄無父的罵名,無法眼睜睜看着女兒跟着她颠沛流離,過流離失所的日子。
娘家早在出嫁那年,因為她忤逆他們不願意嫁給一個傻子,跟了榮安,就趕走了她,斷了血緣關系。
她要是離婚,女兒衣食住行,戶口上學全都是問題。她怎麽忍心她嬌嬌女兒,跟着她成為一個黑戶。
所以,哪怕榮安是個渣,哪怕榮安無恥到極點,可在榮家莊,有這個渣滓,才有她們母女生存的空間,才能活在這世上。
她也只能拼命護着女兒不被欺負,日日夜夜期盼對方去死。
或許是上天有好生之德,再加上她日積月累悄無聲息下的藥終于發作了,在鬥毆中,那人因為脫力,被人失手捅死。她終于等到了那個男人身死的消息,她無比高興。
可就在此刻,她發現,夢裏的那個深愛着她的他,又回來了。
這會兒她懂了,前半輩子,她怕是找錯了人,現在才是真正的他,他終于回到她身邊了。
“阿安?”她顫着聲,痛哭流涕的喊道。
“我在。”他親吻着她的眼淚,唇瓣幹燥且冰冷。
“不要離開我。”
“好。”
一世又一世,刻入靈魂的癡戀,哪怕不記得他是誰,她依舊能感受到他。
她不需要問,他不需要解釋。
只是摟着她,一直摟着她。
青紫的臉漸漸變得正常,哪怕慘白也比青紫好。
他冰冷如死人的體溫漸漸恢複了些許溫度。
只是抱着她,他就能活過來,這天下沒有第二個能救他的人。
她不問,他不解釋,等到他慢慢恢複了正常人的體溫,臉色雖然慘白,但并不可怕的時候,他可以見人了。
初時,全村的人都說榮家撞邪了。
不少人吓得,還要去請法師、和尚、道士作法。
苗月眉每家每戶,挨個解釋。
“我丈夫當時沒有去世,他只是有種病,令我以為他死了,是我糊塗。後來他下葬了,遇上盜墓的了,陰差陽錯,他們發現了他還活着,便把他救了出來,拉去了外地,現在好不容易跑了出來。”
只是這樣的說法,漏洞太多了,實在不足以令人信服。
苗月眉說破了嘴皮子,大家都不信。
有一剎那,苗月眉甚至都打算好了,她帶着阿安找個沒人認識的地方過安生日子。寒暑假女兒在家,就陪着女兒,等女兒上學之後,她再去找榮安。
可等到第二天的時候,卻發現全村仿佛跟個沒事人一樣,遇到榮安還打招呼。
同他們接觸中,苗月眉知道了,這些人腦子裏沒有去年榮安死在隔壁村妓.女床上然後去世的那個印象。
看着榮安慢慢變得會過日子,還勸誡榮安以後要踏踏實實過日子,千萬別對不起母女倆。
榮安總是一言不發,然後沉默着點頭。
其中發生了什麽,苗月眉雖然好奇,但骨子裏仿佛有一股堅持,督促着她不能問。
問了會出大事的,問了阿安又會離開的。
因此,苗月眉便不問。
她的直覺向來很準。
就這樣,日子一天天的過着,直到女兒放假,發生了父女正面交鋒的一幕。
******
“……你爸就這樣從外省逃回來的。”苗月眉把自己之前拿來哄村裏人的那一套拿了出來。
榮靜書抱着胳膊,瞪大了眼睛,望着面前睜眼說瞎話的母親。
“媽,你在玩我吧?”她冷着臉,質問道。
苗月眉從口袋裏,掏出一盒煙,然後從茶幾上拿起打火機,取出一根,叼在嘴上,點燃,深吸一口,然後搖頭。
榮靜書眼裏的猶疑越發深了,“你是不是從外面弄了個情人,念舊整容整成我爸了?要是這樣,你直說我也不介意,只要你開心,我怎樣都無所謂。”
榮靜書跟別的女孩不一樣。父親去世,他們或許不允許母親改嫁,但榮靜書不會,她甚至巴不得母親改嫁。
當初父親在世的時候,她就一直勸她離婚,但母親從來只是笑笑,然後說,還不到時機,再等等。
這一等,就等到了父親死,也沒離婚。
這些年,父親的所作所為,榮靜書都看在眼裏。
他對她和她母親的暴力行為,榮靜書一輩子都不能忘懷,現在似乎還有些厭男症。
所以,母親要是改嫁,遇到真心對她好的,榮靜書舉雙手加雙腳贊成。
苗月眉聽到女兒的話後,眉頭攏起,手裏的煙繼續燃着,煙裏冒着的氣還飛蕩在空中。
她将煙灰缸拉到身前,然後伸出夾煙的手,将香煙倒扣在煙灰缸裏,狠狠碾滅,扔下剩下的煙。
緊接着,擡起頭,認真的看向女兒,嘴巴一張一嗑道。
“靜靜,媽告訴你,那是你的父親,擁有血緣關系的親生父親。他的血是熱的,他有體溫,他有脈搏,他心髒跳動着,你要是不信,媽願意帶他跟你去醫院檢查。”
榮靜書不知道是怎麽回事,但苗月眉知道,現在的榮安是她的“親生父親”。
靈魂變了,但至少那具身體是有血緣關系的。
榮安用的是那具已經死掉的身體,死掉一年,屍體并不會腐爛,僅僅掉些頭發和眉毛。這一個月,也不知道怎麽回事,也慢慢長回來了些許,雖然頭發稀疏,但也不像初見那麽滲人。
雖然她不知道對方怎麽讓屍體活過來的,但苗月眉必須給對方找一個合适的身份在這個世界生存下來。
所以女兒可以不接受榮安進入她們家庭,可這個身體的血緣關系是不作僞的,女兒不相信,那麽她會帶着榮安去做檢查,這樣哪怕日後出了岔子,也能蒙混過關。
榮安既然以這種方式來到了這個世界,于公于私,她也得保住對方的命,這是苗月眉身為一個人必須要做的事。
她得想辦法給對方一個戶籍身份,即便女兒接受不了,她讓榮安離開,那他也能在這個世界上存活下去。
榮靜書被母親認真的冷硬的态度吓了一跳,身子都往後縮了一下,她動了動唇,黑眸裏喊着怯意和委屈,張開嘴巴,想說話。
可就在這時,門外突然傳來踢踏踢踏的響聲。
“嘀嘀嘀……”響亮的腳步聲
“嘩啦啦……”門簾被撩開的聲音。
剛洗過澡一身清爽的男人,走了進來,他臉色看起來依舊有些慘白,但并不鬼氣森森,只見那雙和榮靜書一個模子刻出來的唇形,動了動,望着榮靜書黑沉的眼,說。
“靜……靜靜……”
榮靜書:“……”現在跑還來得及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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