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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8 章

第六賽段:丘陵賽段;總長:191公裏。

第七賽段:平地賽段;總長:168公裏。

整個大地車隊在這兩個賽段中都表現平平。

畢竟所有的傳統強隊,都不再有所保留,紛紛開始展示實力。

最成功的還是搶占了先機的雷諾車隊。

他們派出了四名車手護送“黃衫”斯帕克,開起了“大火車”①。

“開火車”是一種常見的戰術,意思是本隊車手排成一列,輪流在前方帶領加速——這種戰術的好處是,位于“火車”最後一節的“主将”将利用隊友們創造的前進氣流,最大限度地節約體力。

雷諾車隊給斯帕克“開火車”的四名“副将”,全都是車壇有名的實力幹将。

因此別的車隊才會這麽羨慕雷諾車隊:這麽強大的陣容,竟然都是為斯帕克保駕護航,甘當綠葉的——這可真是奢侈浪費!

羅伊在這兩個賽段中表現尚可,他的總成績在“年輕人自己的世界裏”依舊是第一名,因此依舊身披白衫。

在這兩個賽段中,他留意了一下亞瑟的動向,基本上能夠确定了他與主教練維克多的共同猜測:

亞瑟在寶萊車隊隊內的地位也有所提升——這個年輕的車手已經不止是他們隊內資歷最淺,地位最低的“兔子”和“送水工”了。

亞瑟和羅伊一樣,也已經向教練和隊友證明了自己。他在未來幾個賽段裏,肯定會大有一番作為。

羅伊心想:看來,他與亞瑟在第一賽段相互促進,雙雙大放異彩,同時改變了兩個人的命運,讓他們兩人都有機會,在各自的車隊中承擔更加重要的職責。

*

第八賽段:山地賽段;總長:141公裏。

第九賽段:山地賽段;總長:153公裏。

這兩個山地賽段被分別安排在周六和周日,慣例是為觀衆們奉獻的一份“大禮”。

這兩個賽段各含一個“第一等級”(1C)的長坡;第八賽段還有一段是石子路,颠簸異常,是非常折磨人的比賽路線。

但越是這樣的路線就越能造就英雄——加速、進攻将與失誤和掉隊并存,同時出現在這樣富有挑戰性的賽場上。

這向來是公路自行車大環賽中的“熱點”,是觀衆們喜聞樂見的“名場面”。

只有在完成這兩個痛苦的賽段之後,所有的選手們将在周一迎來一個休賽日。他們将有一天的時間好好放松一下疲憊不堪的身體,争取能精神抖擻地進入比賽的下一階段。

第八賽段,大地車隊的策略依舊是将原先的二號主将亞歷克斯派出去當“兔子”,讓亞歷克斯自由發揮,看看他能不能争取到圓點衫,當上“爬坡王”。

羅伊則依舊作為尼克的副将,跟着尼克。

這一賽段剛開始,就讓羅伊找到了一個機會和亞瑟交流一二。

這時的羅伊,正騎行在尼克身邊。兩人一起,混在主力集團裏。

亞瑟和他寶萊車隊的隊友們,剛好經過羅伊身邊。

“亞瑟!”

羅伊帶着屬于“小迷弟”的笑容,向這個老對手打招呼。

亞瑟不動聲色地“嗯”了一聲,冷靜氣質一如既往。

“有件事我想問問你——”

羅伊座下的賽車不自覺地向亞瑟靠近了一些。

“你最近是不是……”

羅伊在措辭他該怎麽向亞瑟開口:

——你最近是不是開始受器重了,隊內肯讓你主動沖一沖了嗎?

——下一階段咱倆還有機會在哪個賽段一決勝負嗎?

——你……有機會成為寶萊車隊的主将嗎?

對本屆環法的前景,羅伊突然莫名其妙地充滿了期待。

亞瑟偏過臉,正好看着羅伊。

此刻他沒戴護目鏡,一雙幹淨而清澈的眸子剛好對上羅伊的。

“嗯?”

還是一個字都沒有多說,但是詢問與關切之意都寫在亞瑟的眼神裏。

羅伊撓撓頭,話到嘴邊,突然又不知道該怎麽說了。

似乎怎麽問都是唐突——畢竟他們又不是一個隊的。

這真好笑,羅伊哪怕是面對再苛刻再刁鑽的媒體,也沒有他應付不了的。而他自己也想不到,一向老練而潇灑的羅伊,也會有今天。

沒辦法——羅伊想,亞瑟是他的老對手麽。

誰知就在這一刻,羅伊手下的賽車龍頭突然一擺,向遠離羅伊的方向迅速縱去。

在電光石火之間,羅伊感到一股巨大的力量從身邊橫掃過來。

他頓時失去了平衡,整個人從車上飛了出去,落地時,他感到手臂和同一側的腰、臀、腿直接在柏油路面上擦過,火辣辣的一片。

他身邊有個人慘叫了一聲——

是尼克的聲音!

尼克一直在羅伊身邊騎行。

很快羅伊聽到了自己的自行車頭盔撞擊地面的聲音。

他知道自己摔車了。

但他不知道為什麽。

今天的風向很好,是頭風,不存在容易讓人失去平衡的側風②。

他和亞瑟、尼克并排,前進的速度也并不算快。

羅伊帶着這樣的疑問,陷入了一次短暫的昏迷——

*

壟斷環法黃衫的大魔王羅伊,在職業生涯末期遭遇了一次非常嚴重的“摔車”。

那是在一場公開賽的最後沖刺階段。

無比信任羅伊的隊友們已經一個接一個地退後,将盛大的舞臺交給羅伊一人。

在所有的最後沖刺選手中,羅伊的位置并不算太理想。

但他很有信心:這種看似“困難模式”的陣型,對“大魔王”來說什麽都算不上。

接下來他會從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位置斜刺裏沖出去,以無法想象的節奏和速度沖過終點。

羅伊啓動了——

然後他就摔車了。

就像這次一樣,羅伊在失去意識之前,根本記不起他到底是怎麽摔的車——一切發生得太快了。

但是,此時此刻,重生之後的羅伊突然想了起來,上輩子那次摔車之前,記憶中最後一個瞬間,他正好對上一雙純澈的眼睛。

即便在車壇摸爬滾打那麽多年,依舊保持了單純與坦誠——

那是亞瑟的眼睛。

*

“羅伊——”

耳機裏響起焦急的呼喊,是主教練維克多的聲音。

羅伊猛地睜開眼睛,翻身從地面上坐起。

他的肩上、腰上、腿上……右邊半爿身體各處都傳來火熱的痛感。

他的略微活動了一下身體,經驗告訴他:大多數是皮肉傷,筋骨應當沒有大礙。

他擡頭看身周的情形——

之前他和尼克一直在主力集團裏騎行,他們身周全都是各個車隊的車手。

現在,除了尼克之外,另外有兩三名明顯是受到了波及的其他車隊選手正扶着車駕重新站起來。

未受波及的主力集團已經遠遠地騎在最前面。

“羅伊,去看一下尼克的情況。”維克多從耳機裏給羅伊指令。

“挺住!”助理教練的聲音幾乎同時響起,“設備車馬上就到你們那兒,醫療車也快到了。”

羅伊馬上支撐着從地面上爬起來,先去攙扶尼克。

有幾個一直在路邊圍觀的觀衆想要上前幫忙,被羅伊婉拒了——這種時候,非專業人士幫忙,只能越幫越忙。

“剛才他的輪子,”一名觀衆沖着羅伊用法語大聲說,“壓到了一個水壺……”

羅伊順着觀衆們的指點,向路邊看去。

只見路邊還在滾動着的,是一個專業運動用塑料水壺。

不知道是前面車隊哪個不講公德的家夥,喝空了水,卻沒有把空水壺扔遠,直接留在了路面上。

尼克太過倒黴,車輪直接軋到硬塑料材質的水壺之後打滑,不僅自己失去平衡摔了車,還帶倒了羅伊和其他兩三個車手。

羅伊去将尼克扶起來,他本能地覺得對方的狀态不太好。

尼克的臉色煞白,很勉強地對羅伊笑:“麻煩你!”

羅伊彎腰扶起尼克的賽車,他的後肩與手臂一陣熱辣辣的疼痛。

羅伊将賽車推到尼克身邊,看見尼克龇牙咧嘴地上了車。他扶着尼克的車座,快步推了幾步,用力将尼克的車推了出去,立即又疼出一身冷汗。

看着尼克艱難地開始蹬車,羅伊喘了口粗氣。

他回頭,看到機械車已經趕到,隊內的機械師從車上沖下來,幫忙扶起了羅伊的車,大致檢查了一下車況還算是良好,連忙扶羅伊上車,也像羅伊剛才那樣,推了幾步,将羅伊送出去。

羅伊身上有好幾處面積很大的擦傷。他的白色領騎衫是用輕薄材質制成的,受傷的幾處位置領騎衫直接摔破了,露出羅伊皮膚上的傷口。

這些傷口被南法幹燥而炎熱的熏風一吹,還挺舒服。

可一旦羅伊身上的汗珠滾落,落在這些傷口上,羅伊只能用“痛到清醒”四個字來形容他現在的狀态。

他咬着牙加速,趕上了前面的尼克。

“尼克,你還好嗎?”

羅伊奮力蹬了兩下,想要超過尼克。

“我來帶你,我們先趕上前面的車隊集團再說。”

這是他在這次比賽中的任務——他和尼克,大地車隊裏總成績最考前的兩名選手,他們今天一定要牢牢地跟住主力集團,在最後的高等級大坡跟前也不能失去太多的時間。

只有這樣,他們在接下來的大半程中,才能保有希望。

誰知尼克在羅伊身邊嘆息了一聲。

“對不起……”

“我不是個合格的主将。”

羅伊驚愕地轉過頭,他正好看見尼克在減速。

遠處,醫療車正呼嘯着趕來。

“羅伊,我沒辦法和你們一道完賽了。”

尼克看起來摔得不重,他身上連擦傷都沒有。

相反,羅伊才是那個看起來滿身狼藉,慘不堪言的那個。

但是尼克一張臉越發變得慘白。

羅伊看見他停下來的時候,擡起手捂住雙眼。

大環賽,是每一個職業車手的夢想。

他們日複一日地進行枯燥的訓練,每天都吃健康卻難吃的食物……

這都已經第八賽段了,如果尼克能堅持,他又怎麽會停下來表示放棄。

不知什麽時候,無線電那一頭沉默了——主教練和助理教練們都不再出聲。

在此一刻,羅伊對尼克的心情感同身受。

被迫放棄一場已經進行了一小半的大環賽,如果不是萬不得已……沒有哪個車手願意如此自虐。

羅伊确實是很想取代尼克,成為隊內的主将——沒有什麽可以阻止他的野心。

但這一切都應當将建築在,他的競技水平超過尼克,他取得的信任也超過尼克的基礎上——

而不應該是建築在一只無意中被遺落的水壺上。

這時候,尼克擡起頭,忽然發現了在前方猶豫着無法前行的羅伊。

“羅伊,快向前沖——”

“你可以的!”

尼克突然扯着嗓子向羅伊大吼。

心中強烈的遺憾讓他的聲音都變了調。

“我只有你們——你們這些隊友了!”

尼克強忍着不願意哭出聲。

在職業生涯陷入瓶頸的年紀裏,他卻因為這麽一個愚蠢的失誤,一只水壺……被迫退出本屆環法——此前的一切努力都付之東流,他的參賽記錄上将只有“未完賽”三個字。

但他還有隊友們。

尼克看着頻頻回頭的羅伊,突然激動地大聲吼了一句:“羅伊,你小子倒是給我快一點啊!”

羅伊戴着沾滿了灰土的白色頭盔。他身上的領騎衫千瘡百孔,被磨損的破洞裏露出的都是傷口。

但是他聽見了主将這樣一句“囑托”,他突然将身體撐起,開始奮力向前。寬闊的鄉間公路上,只有羅伊單槍匹馬地向前沖——他距離主力集團的距離正一點一點地被拉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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