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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9 章

醫療車在羅伊身邊鳴笛,專業醫師從副駕駛座上探出頭,大聲問:“羅伊,你頭暈嗎?”

羅伊頭搖得像撥浪鼓。

“剛才看你摔倒的鏡頭,你曾經頭部着地,并曾出現意識的短暫缺失。我們很擔心你是腦震蕩。”

灰頭土臉的羅伊伸手彈彈戴在頭上的頭盔,說:“這玩意兒結實得很,有它保護,我沒事的。”

醫師瞅瞅一臉滿不在乎的羅伊,嘆了一口氣。

他們見多了這種場面,知道從車手的角度出發,羅伊這時是無論如何也不會承認他有腦震蕩的症狀的。

“好吧!”醫師讓了一步,畢竟他也沒辦法強迫羅伊放棄比賽,“但你今天賽後必須做一下腦部CT,否則你明天休想上場。”

“接下來我來為你處理一下傷口——你有大約十分鐘的‘挂車’時間。車輛會盡量保持勻速,請你務必小心。”

“挂車”是指選手将一只手“扶”在勻速行駛的教練車、補給車、機械車、醫療車……一切車上,由車輛帶着走的行為。

這種“蹭車”的行為能大量節省車手的體力,因此在各大賽事都有嚴格限制——嚴禁車手沒有理由地“挂”在車上“偷工減料”。

如果不是羅伊受了這麽“明顯”的外傷,他連這十分鐘的“挂車”時間都沒有。而且一旦超時,羅伊可能還會被罰掉一定秒數,以示懲戒。

羅伊點點頭,表示确認。

醫療車的司機聽見,趕緊向醫師打了聲招呼。

醫師聞言嘆了口氣,說:“太不巧了,前面是石子路。”

環法賽事從某種程度上也是當地旅游的宣傳片:觀衆們能夠看見參賽選手們穿過在開滿薰衣草的花田,以白雪皚皚的阿爾卑斯山脈為背景騎行;也能看見他們蹬車騎行中世紀就建起的小鎮裏,将一座又一座尖頂的高塔甩在身後。

今天這段賽程裏,就有一段穿過一個中世紀小鎮,在鎮中心的教堂下面拐一個大彎——全程都是石子路,颠簸無比,對車手們都是一項考驗。

“你可以嗎?”

醫師擔心地問羅伊。

在石子路上,不止羅伊需要付出額外的精力保持平衡,免得自己連人帶車都倒在醫療車底;對醫師而言,颠簸的行車環境也會讓他的治療過程顯得十分“粗野”。

“當然!”

羅伊滿不在乎地說,随手将自己“挂”在了醫療車上。

歐洲小鎮的石子路啊,他在這些路面上吃過的苦頭太多,以至于産生了一種特殊的情感——

複雜多變的環境逼迫他集中精神,颠簸的路面能讓他收緊每一塊核心肌肉,而小鎮裏熱情的觀衆則能幫助他重燃鬥志。

于是,羅伊遠遠地落在主力集團身後,“挂”在醫療車上,以這樣一副“尊容”,駛進了小鎮裏。

他身上的白色領騎衫破了好幾處,直接露出裏面的肌膚和創口。而破損的衣料還在空中随風飄搖。

專業醫師身上系着安全帶,從車窗裏探出頭來(危險動作請勿模仿!),手中拿着藥棉為羅伊清潔傷口。

路面颠簸,醫師也沒辦法保證自己手上的動作完全穩定,偶爾一個失誤就能讓羅伊蹙緊眉頭,上牙咬着下嘴唇,死死忍着,不讓自己喊出聲。

聚在路邊的觀衆早先都目送了主力集團離開,好多人已經覺得差不多可以散了,誰能料到竟然看到了眼前這樣一幕。

親眼目睹這一幕的觀衆大多沒辦法說出話來:這也太慘了吧!

不知是誰,手裏拿着環法參賽名單,從羅伊身上的號牌将他認了出來。

“羅伊,這是羅伊!”

“這這這,這是今年的新星羅伊啊!”

羅伊苦笑。

新星?——有這麽狼狽的新星嗎?

他真不想讓大家看到自己如此凄慘的模樣。

可又沒辦法,這是官方規定的路線,他必須經過這些觀衆們的視野。

誰知人群中突然開始響起掌聲。

有個孩子在人群中響亮地吹了一聲口哨,清亮的童聲揚起:

“羅伊,加油啊!”

“孩子,不要放棄!”

“你很棒啊,羅伊!”

羅伊挂在醫療車上,心情漸漸溫暖起來。

摔車,對于職業車手來說,簡直如家常便飯一樣。受傷也是常有的事。

但只要他還坐在車座上,他還能自主地向前騎——這對羅伊來說,就是最大的幸福。

上輩子,羅伊在職業生涯的第6年,曾經受過一次重傷,被迫拄着拐長達六個月之久。

那是他最不堪回首的一段時光:

那時的羅伊,會每天拄着拐,拎着折疊椅和魚竿,到住宅附近的河邊枯坐,一坐就是一整天,卻從來沒釣到任何一條魚。

河裏的每一條游魚應該都很感謝羅伊。

但是,從大夫宣布,他可以開始複健的那一刻起,羅伊整個人精神狀态立即不一樣了。他瘋了一樣地鍛煉,争取以最快的速度康複,回到他心愛的坐騎上。

不過,他逼自己飛速複健的動力之一,其實是聽說亞瑟·威爾遜那個家夥,在打聽他的傷勢,打聽他究竟什麽時候才能複出,重返賽場。

他只用了三個月就完成了所有的複健課程,重新回到了公路賽道上。

這輩子的羅伊,看上去确實遭遇了重大打擊:

摔車讓他落後主力集團至少兩三公裏,而他除了破衣爛衫、滿身擦傷之外,腿筋還在隐隐作痛。

但是羅伊知道,這點困難打不倒他。

他從心理到身體,都還是那個環法的“大魔王”羅伊。

因為那段受傷的經歷,羅伊特別理解因為意外摔車而被迫離開賽場的選手們,他們的懊惱,他們的不甘心,他們對隊友的期望……那是唯一或能告慰自己、彌補遺憾的方式了。

“尼克,你看着吧!”

羅伊咬緊牙關,緩緩松開了醫療車的車門。

他停止了“挂車”。

他開始在那道中世紀就已經存在的颠簸石子路上加速。

他帶着一身的傷,向已經遠去的主力集團發起追擊。

“讓我們來看看早先遭遇摔車的白衫選手羅伊——”

轉播解說雅克聲音裏帶着一兩分惋惜。

“看起來他比同車隊的隊友內維爾要稍稍幸運一些。”

“醫療車給他簡單處理了傷口,這些傷口看起來并不深,因此醫師沒給他包紮——事實上也沒辦法包紮,羅伊只能自己堅持。”

這是轉播鏡頭給了羅伊背後的特寫:他背後右側,從右肩,到腰際,再到右腿後部,有一連串的傷口。盡管經過處理,這些傷口還有些在滲血,紅紅的一片,十分可怕。

“哦,天那,他看起來真的很慘……白衫都摔破了。這令我們不得不吐槽本屆賽事領騎衫的質量……”

雅克看見,也不由嘆息:“大地車隊今天絕對是遭受了嚴重的打擊啊!”

“他們損失隊內的主将尼克·內維爾。羅伊也受了傷。他受傷受得太早了——要知道,今天是本屆環法開賽以來的第一個真正考驗:今天選手們将面對第一級別的長坡,坡度最高達到16%,長度長達11公裏……”

“如果羅伊沒辦法在抵達長坡之前,趕上主力集團,那麽他今天就沒有任何指望了。”

雅克言下之意:他很難相信羅伊在本賽段能有什麽成績了。

轉播導演大約與解說是一樣的心思,雅克話音未落,轉播畫面已經切到了前面兔子集團和主力團隊那裏。

随着鏡頭移開,雅克很快就忘了羅伊,開始為電視觀衆解說兔子團隊與主力集團的競争。

終于,整個主力集團開始爬長坡。

評級為“第一等級”的長坡,對于每一個參賽車手都是痛苦的考驗。

原本聚在一起的主力集團,現在已經變成了三三兩兩的小團體。

就連強大的雷諾車隊,原先的“大火車”現在也已經被打散。黃衫斯帕克目前只有一位最擅長長坡的副将帶着,在向坡頂的搶分點奮力騎行。

轉播鏡頭切到直升機拍攝的俯視鏡頭,通過這個角度,觀衆們可以領略這一段盤山公路的壯美——背景是峰頂白雪皚皚的阿爾卑斯山脈雪山。

解說雅克的眼力過于常人,他一眼就從這樣廣闊的鏡頭裏看到了一個奇異的白色小點。

富有經驗的解說見到這一幕也驚訝到失聲。

“天那,這是……”

“羅伊——”

轉播鏡頭迅速拉近,給了羅伊一個從上方的特寫:這個角度剛好将他肩上和背上的傷勢拍得一清二楚。

羅伊早在鏡頭沒有掃到他的時間裏,趕上了主力集團的尾巴。

現在他正以比旁人快三分之一的節奏,奮力蹬着賽車向坡上沖去。

解說所看到的,正是羅伊這個小小的白點,以別人快得多的速度,一個一個地趕超散落在這段長坡上的對手。

“天那,我想,我們今天才看到了這個年輕人真正的實力……”

“他并沒有發起進攻,他沒有在加速……他一直保持着這樣的頻率和速度……”雅克非常激動,以至于有些語無倫次。

“這根本就是他爬長坡的本來實力——”

“哦,我的天,想想吧,一個小時之前,他還在接受醫療車的治療。”

見到這副場景,雅克和千千萬萬觀看轉播的觀衆一樣,被震撼到完全說不出話。

過了好久,他才得出結論:“就算羅伊會因為之前的事故丢掉白衫,他也一定會拿到本賽段的‘最具競技精神獎’①。”

是的,在最關鍵的時刻,羅伊不再隐藏實力,他這是在向全世界宣告:

——他可以!他做的到。

每一個被抛在身後、精疲力盡的對手,都是羅伊昂揚鬥志的明證。

而此刻他身上每一處傷口,每一片破碎的領騎衫,都是這段賽程送給羅伊的旌旗,是他的勳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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