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第 14 章

這天的氣溫高達27攝氏度——這在夏天的阿爾卑斯山區,這已經是少見的“高溫”了。

而晴朗的天氣讓這一地區的景色更加宜人。

白雲仿佛棉花糖,一朵一朵地飄浮在湛藍的天上;小溪在公路邊歡騰着流淌卷起浪花,碧綠的草場時不時傳來清脆的牛鈴聲。

當地人用各種各樣的方式在地面上拼出“環法”賽事的标志,等待直升機從高空拍攝,将他們對家鄉的熱愛帶給世界各地觀看賽事直播的所有人。

比賽剛開始,羅伊就像是一條游魚一樣,游在了整個車隊的正前方。

他沒有像第一賽段那樣,一開賽就立即沖出去。

今天,他并不是急不可耐的“兔子”。

他在耐心地觀察——

這一賽段是上天賜給“兔子們”的賽場:整個賽程地形複雜,而且足夠長。

這意味着:只要“兔子們”沖得夠遠,主力集團就追不上他們。

這種賽段令兔子奪冠的機會很大。

但羅伊要的,不止是奪取賽段冠軍,他更想要追回上次和尼克一起摔車而失去的時間。

他要在總成績上追趕黃衫——雷諾車隊應該還絲毫沒有留意到他的意圖,因此,今天是最好的機會。

和他想法類似的各隊“兔子”還有不少。

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時間竟誰都沒有率先沖出去。

誰知是亞瑟先動了。

他白色的身影在烈日之下,就像是一束耀眼的光。

亞瑟沖出去的時候,羅伊準确地捕捉了他加速的那一刻,腳下立即加快了節奏。

似乎有“呼啦啦”的一聲,主力集團的最前面一下子沖出去十幾只“兔子”,全都緊跟在亞瑟身後。

羅伊心裏暗笑:負責轉播的解說這時肯定又要驚呼了——白衫竟然帶頭當上了“兔子”,沖在最前面?

一想到昨晚與亞瑟的約定,羅伊立即加速,漸漸超過亞瑟半個車身,讓亞瑟在他車身的氣流影響下,稍許輕松一點。

最終閑人都會退散的。

這一場裏程數超長的較量,将是他和亞瑟之間的對決。

在這之前,他和亞瑟都需要幫助彼此保留體力。所以此刻他倆需要有足夠的默契。

羅伊的思緒忍不住又回到從前——

上輩子他和亞瑟之間,其實也是有默契的。這種默契從他倆都還是隊內的“兔子”時候就開始培養了。

但他倆從沒像現在這樣熟識,甚至不怎麽認得對方。

等到他們各自成名,再次面對的時候,這種默契已經讓位于車隊之間的競争,他倆各自有一票隊友支持着保護着,只會在狹路相逢的時候各自比拼技術與勇氣。

而不像今天這樣,他們只有彼此能夠相互支持。

而這種相互支持在比賽的終點處又會急劇轉換成為直接的相互競争。

他倆會立即拼個你死我活,翻臉不認人,畢竟勝者永遠只有一個。

羅伊心想:他,其實……有點喜歡,這樣的游戲。

用不了多少時候,亞瑟就又加速超過了羅伊。在保持體力的這種安排上,亞瑟從來不肯占別人便宜。

“嘿——”

羅伊無聊起來,向亞瑟打招呼。

他有點想聊天。

200多公裏,5個多小時的車程,就這麽悶着?開玩笑。

但是亞瑟從羅伊身邊經過的時候,甚至看都沒看羅伊一眼。羅伊從側面看到他的嘴角抿得緊緊的,臉部線條極其肅穆。仿佛他早已下定了決心,今天他将竭力保持專注:從開賽一直到終點。

“這麽認真嗎?”

羅伊忍不住錯愕。

他自己是個騎行的天才,對待騎行這件事,也像是一個學神一樣,平時吊兒郎當連作業都不做的,到考試的時候照樣科科第一。

但是亞瑟似乎是學霸型的選手,平常就很用功,認真對待每一項作業,對自己的要求異常嚴格。

兩人南轅北轍的性格,可能正是上輩子他們沒能成為朋友的原因——羅伊覺得自己總算想通了。

這時,他們已經到了第一個補給點附近。

“兔子”們是沒有隊友供應補給的,他們必須從自己車隊或者主辦方安排的後勤人員手裏拿到補給。

今天烈日當空,準備足夠的水是最為重要的。

羅伊趕緊将已經喝空了的水壺從車架上取下來,想起尼克的例子,趕緊把瓶子扔得遠遠的遠離路面,然後從主辦方的後勤那裏拿了盛滿水的水瓶,安在車架上。

他一擡頭,剛好看見亞瑟在看他——

羅伊愣了一會兒,才反應過來,亞瑟是在看他有沒有拿到足夠的水。如果羅伊那邊得不到應有的補給,他就會替羅伊多拿一瓶。財大氣粗的“寶萊”,應當不會吝啬于區區一瓶水。

羅伊頓時笑着沖亞瑟點點頭,他一向這樣:人家對他好,他就越發會笑臉迎人。

誰知亞瑟就像是沒看見他的笑臉一樣,稍事整理,立即專心繼續前行。

當“兔子們”騎行超過120公裏時,賽事主辦方的通訊摩托駛向兔子團隊,坐在摩托後座上的通訊員向他們舉起一塊小黑板,上面用粉筆寫着一個時間:“9’24””。

這意味着兔子團隊已經領先主力集團有9分多了。

羅伊與黃衫之間的差距已經被縮小到8分鐘左右。

主力集團一定坐不住了,後半程一定會發力加速追趕。

羅伊與亞瑟對視一眼,他倆之間的默契如同第1賽段那時一樣,根本不用交換看法,兩人同時開始加速。

這種加速立即打亂了其他“兔子”的節奏。大約在30秒之後,羅伊與亞瑟形成了一個單獨的“兔子”團隊。他倆沖在了最前面,并且保持勻速,就像是兩駕永不停歇的機器。

“好樣的,羅伊!”

耳機裏傳來助理教練的狂呼亂喊。羅伊不得不把耳機稍稍轉遠一點。

“不錯,羅伊,保持這個速度,你們沖線的時候大概能追回來6分鐘左右。”維克多就要冷靜得多。

只能追回來6分鐘左右?

羅伊忍不住揚起嘴角。

要知道他是十年之後壟斷環法黃衫的“大魔王”,他身邊這個是環意粉衫和環西紅衫的常年擁有者。他們倆聯手,難道會保不住這9分多的領先優勢?

“羅伊!”維克多的話卻還沒有說完。

“在終點附近不要勉強!”

“今天沖線的那一段非常非常困難,為了将來的賽段着想,沖線的最後兩公裏你千萬悠着點兒,不要任性胡來。”

“我明白。”羅伊明确表了态。

他知道維克多指的是什麽——本賽段的終點本身就是一個難點:終點線設置在一段長約4公裏的石子路上坡盡頭。

羅伊的腿筋雖然沒有大礙,但還是有輕傷在身。如果他在這一賽段的終點處拼盡全力,這一段石子路上坡會給他帶來一個痛苦的不眠之夜:他的大腿肌肉會疼得讓他整晚都睡不着覺,而腿筋附近的傷勢可能會進而影響明天的比賽。

羅伊的目标是追回丢掉的黃衫,而不是這一賽段的冠軍——因此維克多提醒他:事情有輕重緩急,他就算丢了賽段冠軍,至少已經按計劃追回了足夠的時間。

羅伊卻并不在意:在奪冠這件事上,他有的是經驗。

再說上次“單挑”亞瑟,羅伊也照樣贏了。

在他看來:這一賽段的冠軍他也一樣能手到擒來。

比賽的發展與羅伊所預料的非常接近,羅伊與亞瑟行至最後10公裏的時候,他們還領先主力集團8分鐘左右。

現在看來,無論主力集團如何加速,都奈何不了他們這兩只“兔子”了。

這一賽段的唯二懸念是:羅伊究竟能把總成績追回來多少,以及,羅伊和亞瑟,究竟誰會是本賽段的冠軍。

石子路上坡後的終點,設在一個叫做普瓦蒂的小城裏。

這座城市的中心完全是中世紀時的建築風範:凹凸不平的石子路,巨大的砂岩石塊修築而成的教堂、市政廳……

為了歡迎環法選手們的到來,小城市政廳的外牆上,挂上了一件巨大的黃色“領騎衫”,上面寫着“我愛環法”的字樣,覆蓋了市政廳的整個立面。

沿路盡是熱情的市民們,他們以鮮花和歡呼,歡迎第一批抵達終點線附近的選手們。

但羅伊和亞瑟都完全無心于這些“幹擾”,他們都已經開始為最後的沖刺做準備——

這看起來有點像是第1賽段的重演:但是羅伊和亞瑟都知道,這已經和第1賽段時候的情形完全不同了。

他倆各自背上了更多的責任,他倆的目的也都不再那麽單純——都不止是為了一時的求勝心。

但任何終點處的沖線戰術都是萬變不離其宗:還和第1賽段時一樣,他倆會咬住彼此,然後,等待、判斷、發動。

羅伊預判過他們兩人的最後沖刺階段會是在終點之前300-500米處。

在那之前,羅伊和亞瑟還會有一段,相互博弈與猜疑,“看看誰先動”的時間。

誰知,他們剛剛沖過距離終點還有兩公裏的标志,亞瑟突然開始加速。

這加速令羅伊猝不及防——這沖得太早了!

羅伊嘗試按照亞瑟的頻率蹬車,但是颠簸的石子路面和接近8%的坡度讓他的雙腿感受到了巨大的壓力。右腿上的傷勢在隐隐作痛。

他完全跟不住亞瑟的節奏。

羅伊咬牙:這個亞瑟,到底在發什麽瘋?他難道不知道用這種速度沖完剩下的兩公裏,會給他帶來整夜的肌肉酸痛和失眠嗎?

這家夥……難道明天就不騎了嗎?

現場觀戰的觀衆們被亞瑟這突如其來的沖刺給刺激到了,開始興奮地歡呼。

羅伊卻眼睜睜地看着亞瑟和他之間的距離一點一點地拉大;他使出渾身解數,竟然無法縮小這差距。

他腦海裏飛快地閃現從昨晚到今天亞瑟的異狀:

未遂的抽煙行為,夜色下眼裏閃現的“星光”;

一言不發的嚴肅、專注和決心——

羅伊有足夠的理由相信,這場比賽對于亞瑟而言,一定有不同尋常的意義,或者終點有什麽極其重要的東西在讓亞瑟奮力追尋。

羅伊也很想追上。

但是這段令人絕望的最後沖刺令他極端痛苦。

他不由在亞瑟身後怒沖沖地高喊一聲:

“你神經病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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