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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5 章

亞瑟在倒數兩公裏出發起的突然沖刺,把羅伊逼入了兩難的境地。

如果他不跟,他将面臨整個職業生涯(包括上輩子)最無法面對的慘敗。

如果他跟,他的計劃,乃至整個車隊的計劃都将完全被打亂。

此時此刻羅伊氣得五官都在冒煙:

這個亞瑟,到底是哪根筋搭錯,在比賽場上這樣發瘋?

但不管怎樣,亞瑟已經發動了沖刺,羅伊就必須做出回應:

是主動放棄賽段冠軍,還是響應亞瑟的挑戰,冒着風險跟上去。

羅伊決定:跟随本心。

事實上,在他的頭腦做出決定之前,他的身體已經開始了行動。

羅伊開始有節奏的搖車,他的速度在穩定地提升。

雖然沒有亞瑟那麽快,瞬間将速度加滿,但是他的穩定令人吃驚,他那線性增長的速度令人覺得恐怖。

在亞瑟的速度加到頂的時候,羅伊竟然還有餘力。

這場比賽将鹿死誰手,還未可知。

很快羅伊就感受到了阻力的反噬。

他的肌肉酸痛,腿筋的傷處很明顯在一跳一跳地疼。

但這比羅伊預想得要好些:

這證明他還年輕。他這副嶄新的身體,還躁得起。

出乎羅伊的意料,無線電的另一頭靜默着,主教練維克多竟然破天荒的沒有出聲,沒有喝止羅伊這種“無腦”沖刺的行為。他似乎看破了羅伊:在這種時候絕不可能認慫。

亞瑟既出了牌,羅伊就必須跟。

“這是一次極其罕見的比拼!”

轉播解說雅克的聲音控制不住地變了調。

“今天的比賽裏,‘兔子’們沒有被捉住,率先沖到了終點。”

“然而在終點處我們看到了本屆環法最優秀的兩名年輕選手之間的對決。”

“在終點還有兩公裏的地方,176號選手,亞瑟·威爾遜發動了‘進攻’——”

“這個舉動接近瘋狂,亞瑟難道真的打算連沖兩公裏嗎?”

“他的‘進攻’開始奏效,143號羅伊和亞瑟之間的距離越來越大。”

“不,等等,羅伊跟住了,羅伊跟住了亞瑟。”

“在兩人之間的差距拉大到40米左右的時候,羅伊跟住了——”

“他的速度已經穩定地追上了亞瑟,這40米的差距重新開始縮小……”

“我的天那,”解說員自己也是個退役的自行車手,“什麽叫初生牛犢不怕虎,我們今天可是見到了。”

“這一段終點沖刺,幾乎是所有賽段中最困難的一個。”

“石子路,上坡,連續彎道……”

“這些年輕的孩子們,難道不知道這樣連沖兩公裏,會給他們造成什麽樣的後果嗎?”

“難以置信,太難以置信了!”

“羅伊已經将差距縮小到了20米左右,他看起來應付石子路很有經驗——這孩子難道是在石子路上訓練的嗎?”

“亞瑟在回頭看,他在檢查羅伊的位置,他顯然感受到了威脅!”

“哦,天那,亞瑟再一次發起了進攻,而羅伊則在繼續加速。”

“我看到了什麽?我看到了近幾年內,最精彩的競争。”

“很顯然,他們雙方都對自己充滿了信心,任何一方都沒有中途放棄的打算。”

“如果所有的選手都像他們一樣,那麽本屆環法……将會是多麽富有競争性的比賽啊!”雅克竟忍不住開始憑空想象。

當他的注意力回到畫面上時,競争已經進入最後白熱化階段。

亞瑟和羅伊拐過一個彎道,兩人進入了最後500米的石子路。這裏的坡度保持在9%左右,亞瑟和羅伊都在奮力搖車。

亞瑟的速度很快,而羅伊則在亞瑟的身後緊緊咬住。

400米,300米……

終點線就在眼前,羅伊又回到了他熟悉的狀态,運動帶來的多巴胺釋放了無限的興奮與快樂,羅伊馬上就要進入到最後沖刺狀态——只要他能從亞瑟那裏得到信號。

誰知,在這最後的時刻,亞瑟竟然沒有回頭再看一眼羅伊。

他直接爆發出了難以想象的速度。

這一場比賽,仿佛完全是亞瑟自己的比賽。

唯一的敵人,就是亞瑟自己。

而羅伊只慢了半秒鐘,就再也追不上瘋狂搖車、向終點沖刺的亞瑟了。

這是為數不多的幾次,羅伊眼睜睜地看着亞瑟在自己面前,頭也不回地沖向終點——

過分啊,真是太過分了。

這次亞瑟贏得很多,他超過羅伊将近一個車身。

兩人算是同時沖線,最後的計時成績是完全一樣的。

但是亞瑟的優勢太大,他的勝利無可争議。

第二回合,亞瑟與羅伊的較量:亞瑟完勝。

一沖過終點線,羅伊就仰天長嘆——

為人作嫁,說得就是他。

早曉得是這個結果,他就該聽維克多的話,悠着點沖的。

待會兒回到隊裏,少不了還要挨主教練的罵;

挨完主教練的罵還得再挨隊醫的罵。

他眼看着身穿白衫的亞瑟周圍,圍着滿滿一圈扛着攝像機的記者——通常這種待遇都是羅伊才有的。

競技運動就是這樣,第一就是第一,第二名什麽都不是……

羅伊落寞地想着。

他輕輕地蹬着愛車,慢慢靠近圍着亞瑟的人群。

他突然看見亞瑟此刻正伏在賽車龍頭上,背部一起一伏——似乎自從抵達終點以後,亞瑟就一直沒能擡起頭來。

很多車手在奮力沖刺之後,都會出現接近虛脫的狀态。

這種感覺羅伊也感受過一兩次:沖過終點就感覺體力耗盡,一根手指頭都擡不起來。

記者們圍攏着亞瑟,但誰也不知道該拿這個新鮮出爐的賽段冠軍怎麽辦才好。

羅伊嘆了一口氣,邁下自己的賽車。

他撥開人群,來到亞瑟身邊,輕輕撫着亞瑟的背。

“你還好嗎,亞瑟?”

“我羅伊,我來祝賀你,獲得了賽段冠軍。”

羅伊也很想說點諸如“輸得口服心服”之類的漂亮話。

可現在他看見亞瑟的狀态,只想大罵:神經病,看吧,把自己搞成這樣。

誰知道就在此刻,亞瑟突然轉過身,張開雙臂就摟住了羅伊的脖子。

羅伊:……?

在這一瞬間,他的心好像跳漏了一拍。

亞瑟的臉緊緊地貼着羅伊的肩膀,以至于羅伊能夠清晰地聽見身邊的年輕人在輕輕地啜泣。

羅伊:……!這家夥竟然哭了?

羅伊自忖可沒資格笑話人家:他上輩子第一次拿到賽段冠軍的時候,也哭成了一只雙眼紅紅的小狗。

但……他現在該怎麽辦?

他需要安慰人嗎?

問題是……他,不會啊?

閃光燈在羅伊身邊喀嚓喀嚓地響個不停,記者們都想要努力留下這一刻:兩位年輕的賽段冠軍,在你死我活的競争沖線之後,現在又十分親密地“和解”了。

“這個……”

羅伊清清嗓子,對亞瑟幹巴巴地開口:“祝賀你……”

“羅伊!”

亞瑟竟然還吊在他的脖子上,但是情緒似乎穩定了,啜泣聲漸漸止歇。

“謝謝你,羅伊。”吊在脖子上的人突然悶聲開口,鼻音很重。

羅伊苦笑:“你倒好,還有個賽段冠軍,我明天可慘了……”

這下他的計劃完全被打亂了。

正在這時,寶萊車隊的人全趕來了。

“各位,請讓一讓啊!”

亞瑟是“外卡”車隊寶萊全隊第一個賽段冠軍。這個冠軍得來的太不容易了,以至于現在寶萊車隊的每個人都看起來比冠軍本人還要興奮。

寶萊車隊的兩個隊醫瞬間就擠到人群裏,一左一右,扶住了亞瑟。

車隊的主教練之流也迅速地沖進人群,挨個給亞瑟熱烈的擁抱。

羅伊脖子上挂着的兩條胳膊則早就不在了,而他則迅速地被擠到了圈外。

羅伊聳聳肩,翻個白眼,在心裏嘆了口氣。

他這真是養蠱——給自己養了一個如此厲害的對手出來。

不過,他還是不太明白:

亞瑟從昨晚開始,一直到剛才沖線,一直都很有點古怪,這究竟是為什麽?

羅伊被阻隔在人群之外。

記者們的攝像機和閃光燈都是沖亞瑟而去的。

但亞瑟被寶萊車隊護得好好的,不給記者們任何“見縫插針”的機會。

幾個精明的記者轉過身,四下裏張望。

就在羅伊以為他們會朝自己這邊撲過來的時候,記者們卻找上了站在他身邊的某個人——亞瑟的隊友。

“您好,請問您對隊友亞瑟今天的奪冠有什麽看法?”

“看法?”寶萊車隊的車手顯然也沒想到會被問到自己頭上,“亞瑟說過,今天他一定會贏——他果然贏了。”

“為什麽?”

這樣的回答顯然激發了記者的興趣,他們紛紛舉起麥克風追問。

“因為……”車手似乎不知道該不該透露這些私人的原因,“今天是亞瑟媽媽的生日,他的媽媽在很久以前過世了……”

所以他奪下這個賽段冠軍,是想要告慰亡母的在天之靈?

羅伊在一旁聽見了這個回答,頓時愣了神。

他低頭沉思,漸漸記起來:

印象中,每年夏天的環法賽事中,亞瑟好像都會在某一個賽段“大發神威(神經)”,但不固定是第幾個賽段,也不固定是山地賽段還是平地賽段。

上輩子羅伊研究過好一陣,都沒能研究出規律。

然而現在他卻不費力地得到了答案:這一天竟然是個重要的紀念日?!

也是,這是一個固定的日期,而環法每年的賽程安排都有所不同,可能會落在任何一種類型的賽段上——而亞瑟會在這一天不遺餘力地全力争勝。

羅伊懊惱地敲了敲頭。

他自诩對這個“死對頭”非常了解,了解到了骨子裏——他卻從來都不知道這些,從來都不知道。

他了解亞瑟的身高腿長一切數據,他能将亞瑟參加各項賽事的履歷倒背如流,他卻根本不了解為什麽亞瑟會從南非搬去英國。

他對亞瑟的了解,僅限于一個對手,而絕非一個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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