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 章

第 28 章

他們開會的內容圍繞着那個打着“詹姆斯”的名義（顯然這只是一個假名字）在北江活動過的老外，根據唐景提供的畫像以及證詞來看，這名外國男子疑似為李紅這一系列炸（城翊）彈活動提供技術指導且不排除行動策劃的幕後之人。

更有甚至，二十年唐氏夫婦工廠爆炸案發生時這個詹姆斯剛好也在北江旅游，且根據案件記錄，該工廠引發爆炸的方式就是因為操作失誤導致的氣體洩露，雖然最後被定義成了事故，但是出奇的與李紅企圖謀殺楊智一家的手法無比類似，這樣的信息更新出來，好像離沈翊的推測更加近了一步，可也僅限于此了，說是巧合，其實也可以是巧合的，不是嗎？

說起這個叫做詹姆斯的外國男人，他最近一次以正規渠道入境的可查記錄約是在半年之前，具體行動軌跡未知，并且未找到後來的出境記錄，但是查到了他以“詹姆斯”這個名字從一位老街的王老太那兒租到了一個随時可能面臨拆除的破舊平房，租期約定為1年整，實行多退少補。

那個地方本就破爛，又是市政規劃裏即将拆遷的，願意留下住的人已經很少了，就連房東王老太自己也是十分嫌棄，萬萬沒想到這種時候竟然還有冤大頭上門送錢，還是一個啥也不懂的外國冤大頭，說是就挑中這個地兒了，簡直是從天上掉下來的票子，可不把王老太給高興壞了嗎？

直到警察找上門來。

“我都說了，那個老外肯定不對勁，平常人哪裏能找這麽個破地方用來過日子的？”王老太的兒子見縫插針道。

“何況他還藏着一個女人，”兒媳婦也不落下風，張嘴就是一水兒的八卦，“那女的……呵！不是我說，長得就是一副向錢看齊的樣子，我才不信她能甘心跟着一個窮鬼厮混！千辛萬苦躲在這種鬼地方，絕對是弄了什麽見不得人的名堂！”

這兒兩位你一言我一語，心思倒是異常簡單明了，還不就是提醒自家老媽您這辦事愈發糊塗，如果還不快些将老房子過戶給兒子，遲早有一天這很快就要到手的拆遷款都要被那奇怪的人給騙到一分不剩了去。

然而王老太只默默聽着，不發一言。

七嘴八舌的議論給杜城聽得腦袋嗡嗡直響，他沒工夫去操心他們的家長裏短，只是撿着同眼下案子相關的內容質問那小作文張口就來的兒媳婦:“你說的女人長得什麽樣子？跟這個詹姆斯有什麽關系？你親眼見過他們如何相處？”

“那我倒是沒有見着，咱也不可能趴人家床鋪底下……”只是由于杜城的威懾力太大，兒媳婦也不敢太過明目張膽看他，只好游移着視線往他旁邊的沈翊那兒去，就好像這枚清秀溫柔的小帥哥光是站在那裏就可以幫助她緩解因為某位刑警隊長太過嚴肅的面龐所帶來的壓力似的，“可是那老外一下子給了我媽一年的租金，又是那女的一直在住着，雖然他好久沒來了，那女的更是半個月可能出不到一趟門吧，但是我們不瞎啊！我跟你們說哦，那可是個中國女人，跟大胡子外國佬怎麽看都不可能是一門子親戚的咯？喏，這不就結了，他們兩個之間要是沒點胡搞的破事兒，哪個男的樂意租房子白養着人啊？又不是腦子有病！”

杜城看她說得言之鑿鑿，又提出了新的問題:“你們一家人現在根本就不住在老房子的附近，怎麽對那邊的情況如此清楚？”

兒媳婦的眼神變得有些飄忽躲閃:“那我肯定得小心啊！說是要拆了，可是這拆遷款還沒開始談呢，萬一，趁我們……趁我媽一個不留神，那些當官的，我的意思是那些不懷好意的地産商，偷摸給咱們的房子推平了去，那不是連個說理的地兒都找不着……你說是吧？”

這話杜城沒法接。

噔噔噔，蔣峰突然一臉詭異了拿了張照片沖進屋裏，杜城接過來看了看，沒有發現什麽異常，于是随手遞給了沈翊，瞧着他的小畫家也跟着微微挑了挑眉，又不動聲色地沖蔣峰笑了笑，那種“你們有秘密竟然不帶我玩的委屈感”立刻就上來了，忍着一肚子問號，将問題甩給對面的兒媳婦大約是他此刻能夠做到的最大忍耐了:“是她嗎？”

Advertisement

“對，”女人激動地大喊起來，“就是這雙狐貍精的勾魂眼，她化成了灰我都認得，小biao（城翊）子不知羞恥，就願意四處勾搭……”

這麽一說，屋裏的警察們紛紛将若有所思的目光投向了剛才還在為了争奪母親的財産而喋喋不休此刻卻束手束腳安靜得連屁都不敢放一個的男人。

杜城從鼻腔哼出了一口冷氣，貪財又好色，狂妄又懦弱，說的就是這種人！

沈翊倒是特別虛心求教的樣子，并且還拿着那個妖豔女人的照片，跟兒媳婦有模有樣地讨論了起來，當然他選取的角度也是挺特別的:“長了一張向錢看齊的臉……這是怎麽看出來的呀？”沈老師的慣用技能點之一，請說出你的故事之我就是在套你話，發動！

有人樂意傾聽，兒媳婦自然是不吐不快:“你瞧她那張錐子臉，一看就知道是韓國整形醫院給整出來的，一股子矽膠味兒，等一下，是我不嚴謹了，那分明是泡面味的矽膠，誰不知道她回回出門就曉得去那附近的小超市采購泡面用來填飽肚子啊？再看那下巴尖得，就是恨不得給老天爺捅出個大窟窿……依我看，這娘們九成九就是做那種行當的，活得邋遢，人也不幹淨！”她一邊說着，一邊滿臉嫌惡地跟旁邊的丈夫又拉開了一段距離。

沈翊擡起他的小臉蛋，隐約沖被牢騷煩得眉頭緊鎖的杜城笑了一下。

“閉嘴！你在胡咧咧什麽呢，我沒碰過她！”男人大吼了一聲，再次被杜城狠狠瞪了，才慌張地把音量降低了下去，一臉通紅但又急急忙忙地解釋道，“那些外國佬男女不忌，經常胡搞的作風我還是知道的，他的女人，我才沒有興趣招惹，那什麽，會得病的吧？”

“你們兩個，沒證據就不要在警察面前亂說話！”杜城不得不打斷這兩口子之間對于目前案情而言毫無助力的猜忌與指摘，“再好好看看，見過這個女的嗎？”他問的是另外一張照片裏的李紅。

那面紅耳赤的夫妻二人舉着照片瞧了瞧，皆是猶疑地搖了搖頭。

一直沉默不語的王老太卻冷不丁地開口了，說是見過這個女人在老房子附近出現過，至于是去做什麽的，她也搞不清楚，只是對她眼睛上的傷痕頗有印象。

沈翊追問道:“您見着了她多少次？同宋依依有過接觸嗎？”

宋依依就是兒媳婦嘴裏那個同詹姆斯甚至她老公皆是不清不楚的狐貍精的名字。

“貌似就那麽一次，接觸……怎麽可能？又不認識，只是就那麽看過一眼……”王老太扶着額頭，回憶這些東西大約是讓她感覺到了苦惱，“老實說，其實不大清楚，反正我是沒有某些人那麽好的本事，好像帶上了好幾個攝像頭，人家屋裏屋外發生了什麽事兒都給整得明明白白，真要這麽厲害，要你們警察還有什麽用啊？”

喲！擱這兒點我呢！

兒媳婦那張嘴皮子也不是吃素的，立刻反擊道:“警察叔叔們忙着破案，我們也只能是盡盡公民的責任，提供提供線索嘛，不然哪裏來的太平日子收閑錢呢不是？”

得，聽明白了，這婆媳二人都是精彩絕倫的陰陽家，一家人，整不出一盞省油的燈。

倒是那個男的，這會兒幹脆躲在老媽跟媳婦後頭說啥也不吱聲了，一點也看不出他剛才為了辯白“沒有跟宋依依睡過”的清白時把臉漲成了豬肝色的模樣。

“您在什麽時候見過照片裏的這個女人去到那裏，她當時正在做什麽？”杜城幹脆将李紅的照片怼到了王老太的跟前。

“有幾個月了吧……”王老太眯着眼，将頭往後拉開了一段距離，老花眼，經不起如此放大暴擊，“什麽時候？忘了。我也搞不明白是去做什麽的，反正就從屋後頭那個位置走出來了，我還吃了一驚呢，那個破地方，怎麽還能有外人去呢？”

“租金早就收完一年的了，您還要特意過去是？”

“我自己的産業，怕老外不懂規矩亂折騰，再者有時間就過去瞅一眼，免得被別有用心的人惦記，犯法啊？”

王老太這麽一說，兒子和兒媳婦的臉色那叫一個各自精彩。

得，這家的經也太難念了。

杜城心想已經拿到了房東的證詞，連忙率領他的一衆隊員火速告辭，往那出租屋所在的地方趕去。

那個附近早就有警員守着了，說是自今兒淩晨趕來直到此刻接近正午時分就沒見宋依依出過門，燈也還是亮着的，搞不好真就躲在屋裏吃泡面了。

離開了房東王老太的家，杜城像是一堵高牆橫在沈翊和蔣峰中間:“你倆怎麽回事？擠眉弄眼，沒個警察的正經樣子！這宋依依又是什麽來頭，認識的？”

蔣峰率先發笑:“沈老師說過了，她是壞女人~”

說完他便變成了一只歡樂的小鼹鼠，哇啦啦地跑了。

是非之地，三十六計，走為上策！

見鬼了！杜城只好看向了他的心上人:“壞女人？她怎麽着我們沈老師了？”

沈翊笑着攤了攤手:“就是她一大早跑來跟我說要不去房間裏坐坐，在宏圖酒店，所以我給蔣峰畫了她的像，跟他說有壞女人正在試圖挑戰治安管理條例的威嚴，沒事兒的話，可以去那家酒店看一下~”（詳見《四藝》篇）

然後蔣峰這傻小子真就虎不拉幾打着掃黃的名義沖上去了，害得不得不親自出面接鍋的杜隊長在張局面前被治安科的老大拽着袖子裝模作樣哭了老半天的鼻子，還被對方狠狠地敲了一頓大餐。

問就是張局威武，城城不敢動。

當然城城這麽聰明，絕不可能自曝黑歷史，所以他立刻選擇了轉移話題:“宋依依就是坤哥，莊坤跟蹤的那個女人？這麽說的話，華英的死，跟她也脫不了幹系……（詳見《星光》篇）所以齊風這厮到底在搞什麽？把辦案權從我們手裏搶過去這麽久了，竟然還沒有查到這個可疑的女人嗎？”

沈翊若有所思地杵着下巴:“也許人家真的只是一個普通的女人，查不出來什麽奇怪的東西，所以齊風他們也不得讓人回到她的出租屋裏好好地待着呢？”

杜城小心眼地撇了撇嘴:“哦，所以莊坤千裏迢迢地親自跟蹤她到宏圖酒店，只是……被美色所惑？”這話杜城自己都說得十分的違心。

“為了色，可能～還有一種情況，”沈翊的眼睛水靈靈又亮晶晶的，聽他說話很容易被那雙漂亮眸子深切吸引，所以哪怕這家夥就是在跟你滿嘴跑火車，聽話的人還得正兒八經思考一下，這裏頭是不是藏着什麽不為人知的深意，“或許是為了財呢？”

杜城的聲音聽着跟鬼火無異了，還是那撲騰撲騰想要到處亂竄以展露威風結果噼裏啪啦一股腦兒黏到沈翊身上去了的耙耳朵鬼火:“什麽財？她那兩個子兒買泡面的錢？”

敢說是你就死定了！我咬死你！

沈翊笑吟吟地打開一盒清涼油放在了他的鼻子底下，那股子透心涼的味道刺得杜城當場就打了一個激靈，什麽咬不咬的聞着那個味兒就什麽都不想咬了:“我随便亂說的，沒有旁的意思，只是為了給城隊提提神兒！你到現在為止就沒好好地睡過，開車，最重要的就是要保持清醒呀～”

手指摳着方向盤的杜城:好想給這不老實還賣萌的小孩兒脫了褲子打屁股啊！

救命，這是可以說的嗎？

不得不說，你城隊的精神世界，還是蠻豐富的，就是有賊心沒賊膽這點吧，大家懂得都懂，看破不說破哈，咳咳！

宋依依的風格還真就主打一個白蓮花無辜臉問啥都說是不知道，莊坤是誰，李紅又是哪位，詹姆斯倒是曉得了，那是我的異國男朋友呀，至于這會兒他人在哪裏，主打一個一問三不知，那男人出門在外，總得有自己的事業嘛，管那麽多做什麽呢~

這麽純情的畫風還真是一點也不适合她，沈翊毫不客氣地出面拆臺:“我同宋小姐有過一面之緣，在宏圖酒店，還有印象麽？”

宋依依用很不讨喜的眼神上下打量了他一番，随即擺出了一副楚楚可憐的表情:“對不住啊，我現在有了很好很好的男朋友，再也不會做那種……了，請你不要再提了好不好？”

天哪！但凡來個心髒功能差點的，只怕能被這把又甜又膩的嗓音給當場送走。

然而沈翊只是笑了笑，沒接話。

如今對方硬生生擠出來的這般梨花帶雨的哭泣臉甚至不如上回跑來勾引他時媚眼如絲的神态來得輕松自然，當然這話他不方便直說，只能默默吐槽果然是做作果然害人。

杜城可沒有他家沈老師那麽好的涵養，神情凜然的隊長利落地向宋依依出示了一張搜查令，直言她所謂的外國男友詹姆斯可能涉嫌刑事案件，請她務必配合警方，讓他們進屋搜查。

宋依依用演繹感十分濃重的嚎啕大哭給北江刑偵支隊的刑警們表演了一場“只有我至死不渝相信你”的戲碼，但因為她悲情大戲的唯一受衆詹姆斯不在，所以這還是一場無實物表演，說起來也是挺耗費心神的，在場各位經歷了眼淚攻勢的人無不在心底偷偷感慨一句，姑娘你有這份敬業精神，咋就不能去找個廠上個班呢？拍戲的片場也成啊！

但是咱們的杜城杜隊長嘛，北江市有名的木頭杆子，根本就不吃這套，只見他領着身後一幫子弟兄，朝淚眼汪汪還死乞白賴杵在門口的宋依依揮了揮手:“不好意思，麻煩讓讓。”

宋依依稀裏嘩啦的眼淚卡殼一般僵在了她那布滿了科技感的面龐上。

大呆子！沈翊低下頭，快速地咬了咬嘴唇。

然而蔣峰那群大老粗比不上某位藝術家的矜持，一個個都是憋笑憋得好辛苦的模樣。

咳，那個啥，工作場合，嚴肅點哈！

可是他們并未宋依依的屋子裏找出來什麽奇怪的東西。

這姑娘平常就賴在屋子裏上上網刷刷劇追追綜藝，你說她不務正業吧，人家眼波翻轉嬌滴滴地來上一句“看不慣你養我呀你不養我你管我啊”，總而言之，沒法子正常交流就是。

沈翊拾起一張扔在茶幾上的紙，它被揉得皺巴巴的，看起來十分随意地蜷縮在了一大堆“可憐的鹹菜”中間，展開來看，上邊有有許多用彩色蠟筆抹成的塗鴉，只是太抽象了，沈老師一時也說不好這畫的到底都是些啥。

“唉，你們這些當警察的，怎麽都愛盯着我的畫看？那麽淩亂的線條，但凡有人能說出個所以然來，我都想給他鼓掌呢！”

“還有其他的警察來找過你？”這是包公臉的杜城，興師動衆一群人忙活一圈什麽線索都沒有找着，想要他臉色不難看都難。

宋依依撇了撇嘴:“搜查令吧，那玩意兒，他們也有，而且自稱是警察，我這個人最膽小怕事了，說是要搜屋子，我又哪怕敢說個不字哦？”

她說的警察，莫不是指的齊風那幫人？

還真就來過了啊。

結果什麽都沒有搜出來，只能看着這女人裝瘋賣傻，跟他們現在一樣，廢物啊！

“這些都是你畫的？”就這些給人印象極其不舒服的“作品”，沈翊竟然還不厭其煩地将它們一一展開了，不知道的，還以為咱們沈老師這是難得發現了美術界遺落的一顆冉冉星星呢！

但杜城知道不是。

沈翊的驚喜歸驚喜，可不是那種比較純粹的驚喜，這裏頭混合着冷峻的質疑，所以小畫家目前的狀态，更偏向是是處于破案狀态的畫像師，而不是為藝術着迷的畫家。

這是一件好事，也許他會有所發現，杜城滿懷期待地想，你看我家寶寶，果然是天底下最棒的賢內助，比那個勞什子的齊風至少要好十萬倍！

至于你要問杜城怎麽從沈老師的口中短短幾個字聽出來的這麽複雜且隐晦的心思，怎麽說呢，因為了解吧~

當然，以上的領悟看着廢話一堆其實只是發生在電光火石之間，下一秒杜城毫不猶豫地将視線鎖死在了宋依依的身上，果不其然捕捉到了這個致力于矯揉造作的女人眼底一閃而逝的慌亂，但她掩飾得很快，可能也自以為掩飾得很好:“對呀，如果是以前的話，我倒是非常樂意我們一起畫點什麽……”說着說着就臉紅了可還行？

杜城面上不顯，內心的小人咆哮聲震耳欲聾，誰要跟你一起畫畫啊，死遠點！

“你也太喜歡畫了，這種找不出意義的東西，畫得到處都是，包括這個，”沈翊舉起了就一張長條形的紙，是從茶幾上那堆皺巴巴的廢料中扒拉出來的，它看起來又薄又脆，下頭還自動卷着一簇邊兒，怎麽看都不像是一張很好用來落筆的紙，卻被各種雜亂無章的蠟筆顏料蓋得滿滿當當的，甚至波及到了沈翊的手指，“我沒看錯的話，這應該是熱敏紙吧？”沈翊就是有這種擺着不動聲色的表情往人死穴上戳的本事，宋依依也不過是他面對的衆多嫌疑人其中之一罷了，“一般用會在打印出來的小票上……比如說，這個附近的……小超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