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 章

第 29 章

宋依依對此的最直接反應是想跑。

當然,有杜城在,她跑不掉的。

所以她就很氣,氣得想要把拆穿她和小超市的人依靠熱敏紙傳遞消息再用塗改筆将上邊的文字塗掉最後抹上五顏六色的蠟筆扔在同樣抽象的一堆蠟筆畫之中作為掩飾這一過程的沈翊拉過來胖揍一頓。

這姑娘主打一個硬氣,心頭火爆發出來,還真就提起一把裁紙刀,埋頭往沈翊那兒沖了。

而此刻,我們的小畫家正站在客廳的一角,瞪着他那雙水靈靈的眼睛靜靜看着她,沒有躲閃,并且瞳孔裏沒驚起什麽很大的波瀾,好像既不意外于她的莽撞表現,對杜城會出手将看起來這氣急敗壞的女人攔下來這件事甚至表現得比他的隊長本人還要理所當然。

一切發生于電光石火之間,這裏我們不妨将大家的動作慢放一些。宋依依被沒什麽憐香惜玉精神的杜城拽住了一只胳膊,刀啪嗒掉了,由于兩個人身高體型差距過大,再風情萬種搖曳生姿的女人也會被拉得狼狽地踉跄幾步,也就是這麽幾步,這位詭計多端的宋女士仍然仗着另外一只手的空閑去夠旁邊桌面一盞落地臺燈的燈鏈,然後伴随着輕微“咔嚓”一聲,別擔心,燈沒亮,也不曾開啓什麽奇怪的機關,因為她的手根本就沒有碰到那根鏈子,就被守株待兔的沈翊舉着手铐拷起來了。

“原來這就是你的秘密啊?”沈翊這個人,非常曉得什麽叫做氣死人不償命,“我們這麽多人花了這麽久的時間都沒有找到,竟然直接自爆……多謝了!”

小孩兒還挺講禮貌,笑得也挺真摯的,這誰看誰不迷糊啊?

但是我們的宋依依女士立馬成功破防了:“MD,你這個賤人……”

她這輩子就沒有見過這麽欠扁的男的——帥哥也沒用,故意挖坑等着她跳,氣死了!

對這女的一系列騷操作感到沒好氣的杜城把戴着手铐還要口無遮攔的女人利落地扔給了在旁邊站得比小白楊還要筆直的蔣峰:“帶回去!”

蔣峰拖着宋依依退場的速度堪比博爾特出擊奧運會的短跑賽道。

不然呢?你正在叨叨的那個人可是沈老師诶!

咱們老大那個的眼刀,絕對是有錯殺不放過的!

“把她的電腦送到技偵那邊,看看能不能揪出來什麽東西。沈翊,你留下來,找一找這間屋子裏還有什麽有用的線索,另外,跟他們研究一下這個燈,看看到底藏了什麽鬼名堂……對,不要忘了,她的那個外國男朋友詹姆斯是搞炸(城翊)彈的,千萬記得注意安全,不要随便亂碰,有發現及時聯系防爆組!”刑警隊長在同畫像師的視線交流過程中慢慢柔和了他原本冷冽的目光,當然也更加堅定了眼神,“你們幾個,跟我去一趟那個鬼鬼祟祟陪宋依依玩傳紙條游戲的小超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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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于杜城當下的工作安排,大家齊聲稱是,沈翊也不例外。

其實無論去到那邊,都有可能即将要面對未知的危險,但他們還是堅定地走在了這條漫長的路上。

猶豫或者不舍,那都是心底裏一閃而過卻又不得不竭盡全力将它們摁回心底深處的情緒。

衆人皆知世道坎坷艱難,但總有人是要先出發的。

沈翊凝望着杜城離去的背影,稍微站定了一會兒,然後才擡起頭,微笑着跟剩下的同事說:“我想去屋子後頭再找一找,你們也可以到處看看,至于這盞燈……先不急。”

這裏是異常老舊的平房街區,這間屋子坐落在最裏邊,後頭鋪着一大片泥濘又荒蕪的土地,仗着春天的風兒溫柔地吹過,探出了一些看起來營養不良的羸弱小草,上邊有被踩踏過的痕跡,自然也就留下了腳印,而且不止一組,但分布是略顯奇怪,最終皆停在了一處。

如果猜得沒錯,這土裏大約是埋了什麽東西。因為牽扯到爆炸案,大家總歸還是惦記着小心為上,更是不敢讓他們北江分局最為金貴的大熊貓沈老師親自上前。

被大夥兒和風細雨“搬”到一邊的沈翊只好偷偷伸長了脖子,然後又踮了踮腳尖,往那片土地投遞眼神。他在其他人面前慣常溫和有禮,不可能為着滿足自己的好奇心去耽誤人家的工作,畢竟杜城沒在——等等,他并不是在說可以仰仗隊的職權做一些奇怪的事情啊喂……好吧,淺淺地反省一下,假如杜城在,還是會不一樣的~等等,想得遠了,快回來!

警方從土裏挖出了一只沉沉的雷(城翊)管箱,而雷(城翊)管正是制作炸(城翊)彈的重要材料,于是大家很有默契地退到遠處,當然也順勢撈走了某只因為好奇心旺盛正在撲閃着他的大眼睛的大熊貓。這種時候,當然是喊防爆專家過來支援比較重要。

所以沈翊被重新推到了臺燈的旁邊,可也有人膽戰心驚地問他,難不成這就是一個起(城翊)爆的開關?那可真是太吓人了!

“這裏是個負責接受和傳達的信息中轉站,但也是宋依依的住所,她一個人的,自己家嘛,做什麽要搞得那麽血雨腥風的啊?”

物證的同事用穩穩當當的手拆開了燈鏈,裏頭暴露出來了一個小型的信號發射器,正閃爍着微弱的紅光。

沈翊又露出了那專屬于畫像師的溫柔微笑:“看,不是起(城翊)爆(城翊)器,一個聯絡工具而已,假如我估計得不錯,那頭連接的,應該就是那間她經常光顧的小超市。”

當然,在杜城追蹤過去的小超市那邊反饋出具體的結果之前,他們誰也不會去動這玩意兒,畢竟給敵人通風報信這事兒,誰幹誰sb。

因為沒有特定的任務,沈翊再一次地審視起了這間老舊的屋子,這回用的是踱步巡視的方法,但是結果跟之前差不太多,确實沒有再翻找出什麽有用的證據。

這房子的外表雖然又破又小,勝在裏邊有被精心地布置過,恐怕再也找不出比這更加居家的平房了。

那些被蠟筆塗抹過的熱敏紙,還有藏着信號發射器的燈鏈,大概就是這間房子裏唯一多出來的東西。

“但其實,是少了的。”沈翊溫潤的聲音像是潺潺流水一樣動聽,“說詹姆斯是她的男朋友,卻連一點男人的生活痕跡都沒有留下,要不是他已經毫無留戀地退場了,要不就是他根本就沒有進入過她的私人生活,這房子,本來就是為宋依依一個人租下來的。”

可是這就非常奇怪了,宋依依一個中國籍的成年女性,在租房子這件事上,怎麽都比身為外國人的詹姆斯方便吧?況且他們還在附近埋着雷(城翊)管箱這麽危險的東西,詹姆斯那個外國大胡子的形象,肯定要比宋依依一個普通女人要來得令人印象深刻,萬一警方查了過來,不是上趕着暴露嗎?

你看,破綻嘛,只要動動腦,想一想,總歸是會有的。

杜城率人趕到了小超市,可是仍然得了個人去樓空的結果,他忿忿地錘了一下牆,手機突然振動了,是短信,沈翊将燈鏈裏藏着信號發射器的情況告訴他,杜城苦笑着回電話,說這裏沒有旁人了,可以直接試試,然後他們很快就找到了安在收銀臺桌縫裏的接收器。

調查表明,宋依依現在的住處和那人去樓空的小超市就是兩處相互勾連的間(城翊)諜窩,主要負責一些加密消息的傳遞,說重要也重要,畢竟是流通渠道的一環,壞了還得花心思重建,說不重要吧,這些人費時費力一天天這麽搗鼓來搗鼓去,可能根本就說不大明白自己到底傳遞些了什麽鬼畫符的東西,比如宋依依,就是個自稱一問三不知的。尤其當問及詹姆斯人在何處時,那更是不好意思,問就是員工不配知道上級的去向,再怎麽審她也沒轍。

“不是說是男朋友嗎?”

“上級和男朋友,人設沖突嗎?”

行吧,乍一聽确實沒什麽毛病。

尤其是杜城他自己,這不也成功叼走了辦公室裏的親親下屬嗎?

算了,先不管私生活,反正最近的嫌疑人,特別是女人,那真是個個牙尖嘴利,得不得理都不饒人,簡直了!

“我們馬上就趕過去了的,而且宋依依也沒有成功摸到那條鏈子,到底是哪裏出了問題啊?怎麽還能讓超市的那幫兔崽子給跑了呢?”在外頭接連碰壁還不得不故作鎮定的杜城一回窩就迫不及待地貼上了他的軍師小貓,沈老師,要安慰求抱抱嘤嘤!

啊?你說OOC?

咱們城隊這都上蹿下跳忙了多少天了?腦子燒壞掉了……也正常嘛!

至于沈翊,他被氣勢萬鈞的隊長大人拉進辦公室的時候腦子其實是有點兒糊糊的,但見某人又是忙着投喂又是着急撒嬌的模樣還是忍不住發笑,于是他故意舉起了一枚綠油油的西蘭花:“城隊如今想要靠這個破案?姐姐的愛心便當?”

“天曉得她是信了誰的邪,這種水煮一切的所謂營養餐,讓我覺得甚至還不如立刻放下屠刀立地成佛來得實在。”杜城形容艱難地咽下一塊看起來頹廢不已的雞胸肉,要不是杜傾交代了,這些全部都是由她親手烹饪,吃完以後務必每人分享一篇五百字的真心點評,他絕對不可能分給這些無色無味無食欲的東西一丁點兒眼神,更別提拿出來禍害沈翊了,“再說了,我破案能靠這玩意兒嗎?那肯定是靠我的親親老婆啊!俗話說得好,吃軟飯,每個男人藏在內心深處的終極夢想……”

看他耍寶,沈翊撲哧一笑:“俗話沒有這麽說過,你不要冤枉它。小超市的人能成功跑路,無非是提前收到了風聲,不是宋依依,那就是另有他人。怎麽樣,心裏有符合的人選麽?”

小孩兒的臉明媚而張揚,看着就招人喜歡,甚至好像還可以激發一些清晰而又晦暗的勝負欲,它好容易讓人變得不安分。杜城一邊瘋狂啃胡蘿蔔,一邊在心裏默念“阿彌陀佛”,這大白天的,辦公室裏頭,還是清心寡欲些好,再不濟,來幾根生菜葉子壓壓驚吧,一根根脆生生的,看起來水靈着呢:“我能想到的……是那個人嗎?”

他也沒有直接點明,就這麽跟沈翊玩起了你知我知的啞謎游戲。

沈翊含笑看他,瞳孔幹淨得似是波光中毫無雜質的黑珍珠,散發着沉靜而又充滿了誘惑力的光澤:“城隊說是,那就是咯!”

這是什麽渾水摸魚的渾話——

趁某人正望着自己的臉蛋看得出神呢,狡猾的小畫家鬼鬼祟祟地将兩條黑椒小牛排堆進了杜城的碗裏,又從他那兒撿了一顆滾圓的紫薯球放到嘴裏,見杜城瞪眼過來,連忙露出了讨好的表情,鼓着圓乎乎的腮幫子有點含混不清地求饒道:“姐姐給得太多啦,幫幫忙嘛~”

這個樣子看起來可乖可乖啦,哪怕是杜城也噙不住嘴角上揚的笑意,并且借機伸手揉了揉他的頭發:“小貓一樣。”

沈翊擡頭瞪了某個爪子不老實的家夥一眼,可惜沒有什麽威懾力,風情倒是無限,還是那種同時包容了戲谑與認真的風情,勾得人的魂魄只想要撲到他的身上去了:“我都沒回答是也不是,你不會想着要立馬派人去抓吧?”

被戳穿了心思的杜城幹脆把頭湊到了他的臉上,鼻尖對鼻尖,是很近的距離了,都說這個樣子不是想要打架,就是想要親嘴:“剛剛不還是我說是就是咯?沈老師,不是吧,真就随便敷衍我呗?”

沈翊沒有答話,只是調皮地沖他眨了眨眼睛。

然後對面某個心懷不軌的大盜趁機搞偷香,還用同款眨眼賣萌什麽的……

沈老師是個大度人,沈老師才不要跟幼稚鬼計較。

他們在月黑風高的當天夜裏逮捕了白天的那位人證王老太,只見她偷摸進到了老房子附近的另外一家屋子裏,随後推出來一只巨大的行李箱。

“有沒有搞錯,抓我幹什麽?救命啊!警察打人啦!”王老太眼見着情形不對,立刻開始了她那碰瓷式的獨角戲,整的就是一個獨自鬧騰但是響亮非凡。

迎頭直面大嗓門的蔣峰無奈地晃了晃手中的執法記錄儀,省省吧,早就防着您出這招了。

她那超級大的行李箱裏邊藏的是一顆圓圓的腦袋,佛像的腦袋,它的腦門上還開着一個小小的孔,那裏原本該是一顆白毫的位置,而那粒珠子現在正好放在北江分局的證物間,只能說,緣分嘛,往往就是這麽的妙不可言。(詳見《童謠》和《星光》)

“這可是文物,不少人槍林彈雨搶來搶去的,來頭大不一般,”杜城背着手踱步出來,然後慢悠悠地說,“還是跟我們回一趟局裏,講講它是怎麽樣落到您手裏的吧。”

王老太面有愠色:“你們早就懷疑我了,故意待在這兒等我送上門來?”

她一推出行李箱,這群警察就撲上來了,說不是早就埋伏好了才怪。

“談不上,只是有點奇怪罷了,李紅眼睑上的那道傷疤其實不大,雖然照片放近了看着明顯,但是隔得遠些,是看不大清楚的,這我親自實驗過,尤其在還有老花眼的情形下。可您說不曾與之相識,只随意看了一眼就十分确信她有傷痕這點,特別反常,可惜我們沒有能夠及時地找到原因,”沈翊抱臂站在杜城的旁邊,這是他已經習慣了的位置,“所以才給了您機會,通知小超市的那幫人快速撤離走了。這樣看來,好像宋依依,雖然她自稱是詹姆斯的女友,但是在你們這個組織構架當中竟然是可以最先被抛棄的存在,确實不太重要啊?”

王老太不屑地哼了一聲:“一個成天泡在網上到處發牢騷的女人,能有什麽出息?”

“你跟詹姆斯從前就是認識的,相識的時間很有可能要早過宋依依,他之所以選擇租在這裏,位置偏僻方便搞事情其實還是次要的,主要還由于您是這房子的房東。那麽這件放在附近屋裏的大寶貝……也是因為之前那群人打打殺殺鬧得動靜太大,仍然頂在風頭上,所以沒辦法運送出去,暫時擱在這兒的?如今您把詹姆斯的人全部弄走了,又趁着深夜時分跑來打它的主意,是想換個地兒藏起來,還是幹脆據為己有呢?”

“……”王老太并沒有回答,只是死死盯着那只被查處的行李箱,滿是皺紋的臉上露出了有些怨毒的神情。

“你通知那些人逃跑,我說的是超市的人,可是警方下了通緝令,他們的長相都已經被上傳到各個網絡系統了,在這個天眼密布的城市當中,真的有信心能跑得掉麽?”

“那些人?哦,他們不值一提,跑不跑得掉,各憑本事咯!”

沈翊顯然不信:“不值一提還要冒險通知?宋依依想要傳訊但是沒有得手,外頭知曉警方盯上那間老房子要去調查詹姆斯和宋依依的只有你們一家三口,遲早會被查到的,這樣明顯地暴露自己,就是為了一些……不值一提的人嗎?”

王老太冷然一笑,她不願意回答這些,只是森森地注視着沈翊挂在前襟的警官證,這副神态像極了童話故事裏那些滿肚子壞水的邪惡巫婆:“這位警察同志,你叫做沈……沈翊是吧?真是個好名字啊!”

沈翊歪了歪腦袋:“嗯?”

他這個人就是這樣,似乎周身潛伏着的暗色陰影越是無窮放大,越是能流露出一種近乎純淨的天真氣質,純淨得近乎直白的挑釁。尤其在這漆黑夜色的襯托之下,他在風中飄搖的白色襯衣簡直是亮眼得仿佛靶子一樣的存在。可是這位“靶子先生”卻毫無自覺,哦,這麽說不準确,他其實是知道的,感知那肆意昭彰的惡意,也是描繪人心之中必須的一環,他怎麽可能真的什麽都不知道呢?只是這小畫家從容平靜,也瘋狂邪佞,最是會不動聲色地挑釁人了,比如方才這個看似懵懂無辜的“嗯”,一個簡單的音節,随随便便就已經成功挑動得王老太的腦內神經開始隐隐作痛了,于是她惡狠狠地說:“當然是好名字!我們記住你了!”

沈翊面無懼色,反而敞開了一個笑顏,明媚得似是要照亮這黑黢黢的夜晚:“你們……你們都有誰呀?”

杜城一直站在他的旁邊,兩人的對話也一直聽着,王老太的威脅和小畫家的不安分他都看在眼裏,只是依舊保持着隊長冷冽嚴肅的神情,沒有出聲打斷——該說不說,他對某人的這種縱容,實在是屬于溺愛級別的了。

“哈!年輕人喜歡出風頭不是什麽壞事,”王老太咧着她那透風的門牙桀桀地笑道,“只是乾卦上九爻,亢龍有悔,盈不可久也……聽說過嗎?”

沈翊優雅地眨了眨眼。

沒別的,知識範疇外的東西,聽不懂,但是優雅是一定要優雅的,這是原則問題。

萬萬沒想到那個接話的人竟然會是自打沈翊開口之後一直在旁邊裝木雕的杜城:“然而陽極轉陰,至哉坤元,萬物資生,乃順承天,沒什麽不好的。”

這下換得沈翊和王老太同款震驚臉,卧槽你還懂這個呢?

大師竟在我身邊,完全沒有看出來啊!

“咳咳,沈翊跟我上車,”被盯得不好意思了的隊長大人故作鎮定地指揮起來,“王老太帶回審訊室,至于巷子裏頭那個大腦袋……文物管理局那邊的人在趕來的路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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