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

尋思間,只聞婁易道:“在元魏人放棄打岑氏的念頭前,微臣想告假帶岑氏去南方避禍,待到風頭過了,再回皇京。”

“阿易要去南方嗎?”少年皇帝前傾上身,撐着下巴琢磨起來。

南方?沈芯婕眨眨眼,怔住。他要帶她去南方?這事他從未提過啊。

“岑氏的祖家在南方,聽說祖家還有些遠房耆老,微臣想順道帶岑氏回去探視走走,畢竟人總不能忘本。”

少年皇帝笑了,“阿易還是一樣,重感情也講義氣,朕就欣賞你這點。”

“那陛下可願恩準?”

“這可是阿易頭一次求朕,朕若是不批準,對得起阿易這麽多年來的赤誠之心嗎?朕自然是允了。”

婁易淡淡一笑,單膝觸地,行君臣大禮。“微臣叩謝皇恩。”

“啊,阿易這一走,朕可要傷腦筋了……”少年皇帝白玉似的手撫着額,貌似甚為傷神的沉吟。

婁易佯裝沒聽見少年皇帝的喃喃自語,兀自又道:“陛下若無其他要事吩咐,請恕微臣先行告退。”

沈芯婕內心暗暗驚愕。哇啊,婁易會不會太……太不把皇帝放在眼底?雖說該有的君臣之禮,該有的恭敬姿态,他一樣不落,可明眼人都看得出,其實他根本不怎麽理會少年皇帝呀。

見自己的演技激不起婁易半絲反應,少年皇帝只得無奈的認了。“阿易這一走,總該給朕一個歸期。”

似乎早料到他會有此一問,婁易不假思索回道:“等元魏人知道岑氏并非青鳶國師,不會再想來搶人時,微臣便能放心回皇京。”

這分明是要脅他得盡早放出消息。少年皇帝不是滋味的想道,俊麗面容流露一絲不悅。

“朕明白了,阿易且放心帶媳婦兒回南方尋親吧。”少年皇帝笑着,語氣卻極其不情願。

婁易嘴角淺淺一揚,垂眸,低首,随後起身退下。沈芯婕在宮人的攙扶指引下,亦尾随婁易一同退出承德殿。

步下承德殿外長長的白玉石階,立在殿門口的太監與宮人齊刷刷福身恭送,絲毫不敢有所怠慢。

沈芯婕端着傻乎乎的笑,一路跟在婁易身後,只敢用餘光觑着兩旁的蟠龍金柱,穿過無數扇镂花描金拱門,總算出了西側皇殿。

走在前往西宮門的垂花拱廊上,沈芯婕放松了僵硬的背部,揉着笑僵的嘴角,斜瞅刻意放慢腳步配合她的婁易。

“岑巧菱的老家真的在南方?”她小聲問道。

婁易淡淡回睨,未語。

她立馬意會過來,驚詫的張大了小嘴,“你騙了皇帝?!你可真大膽!”

“你不是想去南方看看?”他嘴角微揚。

“所以,你是為了帶我去南方,才故意說岑巧菱的老家在南方?”

“正好我也想離開皇京一陣子。”他轉眸望向前方,英挺的側顏輪廓在烈陽照耀下,鍍上一層金色薄光,仿若神祇。

“是因為皇帝放出岑巧菱是青鳶國師的風聲,害我被元魏人追着跑的事?”

她直覺問道。

婁易又不吭聲了,而她太清楚他個性,不說話便是默認。“皇帝為什麽要這麽做?他明知道岑巧菱是你的妻子。”

從方才這兩人的互動看來,皇帝極力想拉攏婁易,甚至不惜賣萌讨好,她都懷疑起兩人之間有貓膩,皇帝沒道理會蠢到惹婁易發怒。

而岑巧菱恰恰是婁易的軟肋。

畢竟岑父有恩于婁家,奶奶生前最放心不下的便是岑巧菱,婁易如此重諾,絕對會守護岑巧菱至死。

婁易驀然停步,半側過身,給了她一記異常深邃的凝睐。“正因為你是我的妻子,他才想這麽做。”

他用的是“你”,而非“岑巧菱”。

她心口一窒,這才發現,原來她全想錯了。

她一直以為,婁易之所以潛入元魏救人,之所以對她百般呵護,是因為她用的是“岑巧菱”的身軀,而他必須保護岑巧菱,不能讓岑巧菱出半點意外。不是這樣的。

婁易不惜冒着危險喬裝進元魏,甚至與東周皇帝針鋒相對,也要守住的人……是她。

“只有我最清楚,我娶的人是你,不是岑巧菱。”他湛黑的眸光,遠比他頂上的烈陽更令人眩目。

她心口微?,喃語:“婁易……”

驀地,另一側通往皇殿南側的長廊上,一行人浩浩蕩蕩朝這方走來。

為首者是一名氣質華貴的貌美女子,錦衣金簪,雪膚媚眼,一頭青絲在腦後順風飛揚,身後全是垂首緊随的宮人。

沈芯婕先是不解地望着女子走來,随後下意識觑向婁易。

婁易不着痕跡地給了她一記暗示眼神,她極有默契的意會過來,重新将癡傻的笑容挂回臉上。

見女子風風火火的走近,婁易俊麗的眉眼才剛壓低,正欲行宮禮,女子嬌脆的甜嗓已先落下。

“免禮。婁太尉莫要與我客套,都是自己人。”蘭筝公主嬌笑道。

自己人?沈芯婕秀眉微蹙,佯裝傻乎乎的望着眼前這個千嬌百媚的女人。

婁易垂着眼,抱拳道:“蘭筝公主金安。”

蘭筝公主眸光一轉,落在沈芯婕身上,含笑的媚眼,霎時添了一絲冰冷。

同為女人,沈芯婕自然曉得那抹冰冷是什麽涵義,她有些訝異,想不到婁易這塊大冰山,竟然能讓蘭筝公主這樣的美人傾心。

“這位……”蘭筝公主緊盯着沈芯婕不放。

婁易伸手拉住她,擺弄着她的雙臂,教她合袖躬身,溫柔低語:“來,向公主請安。”

沈芯婕努力扮癡兒,姿态笨拙的行了個禮,沖着蘭筝公主傻笑道:“給公主請安。”

見着她那一副癡傻樣貌,蘭筝公主眼底飛掠過一絲嫌惡,随後不着痕跡的綻笑,上前扶起了她。

“起身吧。”蘭筝公主好聲好氣的哄道,又問起婁易:“她一直這樣嗎?不是說瘋病時好時壞?總該有神智清醒的時候?”

婁易道:“多謝公主惦記,拙內近來病情嚴重,除了微臣,已認不得旁的人,微臣此次進宮面聖,便是求陛下恩準微臣告假回南方。”

聞言,蘭筝公主驚詫地追問:“去南方?好端端的,怎會去南方?”

“啓禀公主,拙內的祖家在南方湘城,微臣想帶她回去尋親,興許有助于她的病情。”

“湘城?”蘭筝公主目光一亮。“聽說那兒的風景特別美,湖水甚綠,氣候宜人,我一直想着找機會去湘城走走。”

這暗示也太明顯了……沈芯婕內心暗暗竊笑。

婁易道:“微臣只去過一次,并不覺得那兒的風景特別美。”

他這根本是當面打槍,不給公主面子啊。沈芯婕不由得偷觑身旁的英挺人影一眼,替他的直接暗暗捏把冷汗。

蘭筝公主不氣不餒,笑道:“是嗎?那肯定是太尉的心思不在風景上,沒能看出湘城那兒的美。”

“若無其他要事,微臣先行告退。”婁易垂眸抱拳。

蘭筝公主朱唇輕咬,欲言又止,可又有所顧忌的瞥了沈芯婕一眼。

沈芯婕繼續傻笑她的,佯裝什麽也看不懂。

婁易行了禮,牽起沈芯婕的手便往西宮門那頭走,蘭筝公主面色一慌,提裙追上前,在她身後的成群宮人,亦跟着小碎步追趕。

“太尉且慢。”蘭筝公主喘着氣低嚷。

“公主有何吩咐?”婁易停步回身。

蘭筝公主瞥了一眼兩人牽住的手,媚眼微黯,勉為其難的擠出笑容。

“這些年來太尉身旁無人相扶持,太尉府雖有主母,卻無人能主持中饋,太尉府大小事全靠太尉一人發落,太尉夫人得了這樣的病,實在擔不起太尉府主母的位置,太尉這般獨撐,未免太過辛苦……”

“讓公主見笑了,太尉府一向如此,微臣并不覺得苦。”婁易淡淡回道。

一再遭受婉拒,蘭筝公主嬌容赧然,卻不肯死心,又道:“太尉一人雖不覺苦,可往後的日子還長,太尉府總不能永遠只靠太尉一人主持大局,總該有個人幫着太尉分憂解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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