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他果然是NPC

他果然是NPC

在何騁亦家附近的樓下，有一個NPC。

至少何騁亦在那段認為自己是‘世界之子’的年紀，一直以為他是個NPC。

NPC每年暑假刷新。

每到暑假，‘一家面館’的經營者就換了人。

原本大大咧咧、與大家夥相熟的夫婦不知去了哪，這時候NPC就準時出現了。

NPC生了一副儒雅溫和的好面孔，鄉親鄰裏不認識他，也對他少不了一頓打量寒暄，也沒從NPC口中套出什麽話，只得了他幾個腼腆的笑，那群大叔大嬸就暈得找不着頭腦了。

最主要的是NPC他的手藝不輸那對夫婦。煮的面筋道爽滑，湯頭也鮮味十足鹹淡正好。

大家夥便默認這NPC也是這鄰裏一份子了，雖然他的住處尚不可知。

可NPC總不領情，從不參加社區活動，對大家的贈禮也是一一回絕。

漸漸的，大家也不強求他融入集體了，只在他出現時說一句，“哦，那小夥子又來了。”

每年暑期NPC都會出現，好像成了大家的共識。

十幾歲的何騁亦找到了這個世界是‘游戲’的證據——那便是‘一家面館’的經營人又定期刷新成那個漂亮大哥哥了。

更确鑿的證據是：每次進入面館，NPC都會說：“歡迎光臨，看看要吃什麽？”

而無論何騁亦最後點了什麽面，NPC又會說：“好的，稍等片刻。”

于是每次來到‘一家面館’何騁亦心中總會偷偷跟着NPC說話，又猜中一次，他對自己是‘世界之子’的想法便又堅定一分。

在學校，何騁亦給朋友說起這事，所有人都笑他荒唐幼稚。

但NPC僅在暑假刷新，兄弟們暑假都不知道去哪野了，便只有何騁亦默默堅信自己說的都是真的。

何騁亦心中也偷偷升起了小小的驕傲——畢竟是NPC，那麽稀奇的生物，這群凡夫俗子怎麽會知道呢？

暑假，何騁亦像往常一樣踏進面館。

附近社區的人家更喜歡自己做飯，來面館吃碗面最多當做個早飯，或是懶得刷碗時的消遣。

只有何騁亦這爹娘都去上班的閑人，被授予了十塊錢，勒令他自己去解決午飯。

是以‘一家面館’的客人寥寥無幾。

面對如此狀況，NPC好像也不急，有人來他便做個生意，沒人，他也一個人在面館不知搗鼓什麽。

總之，從不踏出面館一步。

是了。

何騁亦在心中念道，NPC都是有一塊自己的刷新領地的，也從不會離開領地。

他果然是NPC。

若不是NPC，怎生得這般瓊枝玉葉？皮膚白得似雪，和周圍人都不像一個圖層的。

“歡迎光臨，看看要吃什麽？”NPC一如既往地問。

“要一碗素鹵拌面，”何騁亦頓一下，“不要香菜。”

“好的，稍等片刻。”

NPC的聲音和何騁亦的心聲同時響起。

又猜中了——

何騁亦也不知是怎麽地，若是旁人發現了這一點，估計也就留意兩下便忽略了。

但何騁亦每次來都有這麽個‘儀式’，并樂此不疲。

大抵是這NPC哥哥真的讓人很難忘。

何騁亦十二歲時他長這樣，現在何騁亦十五歲了，他還長這樣。

都不變的。

NPC看着文弱，做起事來一直幹淨利落，一碗熱騰騰的拌面很快盛了上來。

何騁亦偷偷用餘光觀察着，給他盛了面之後，NPC就自己回到了‘出生點’，即面館後面的躺椅上。

若是和五大三粗不拘一格的大漢躺在此處，多少有礙觀瞻，影響食客的胃口。

但NPC這長身玉立的人躺在上面看書，就感覺特別美，像一幅畫，看得人能多吃兩碗面。

秀色可餐。

何騁亦往自己嘴裏塞了一大筷子面條，整個腮幫子鼓鼓的，就死盯着躺椅上的NPC。

他自己沒察覺，那目光稱得上是冒犯了。

但NPC面色自若，仿佛沒留意何騁亦的注視。

就這樣，15歲中考結束那年何騁亦吃了幾近一個暑假的面。

但NPC身上的謎團還是一大堆，他甚至沒解鎖第三句話。

也許是除了那兩句話以外，其他的都是‘奇遇’。

-

第三句話的解鎖是出自一次突如其來的大雨。

高中第一年，何騁亦的身體開始抽芽，一年內長了十五公分，豆芽菜一下子褪去青澀的面龐，成了個一米八的大個——看上去還能再長。

每次量身高，老媽都罵他：“前幾年省的衣服錢原來是想老娘一年花完。”

但何騁亦對自己的變化是非常驚喜的。

他又想到那個NPC，去年暑假後，何騁亦就再也沒和其他人提過NPC的事。

因為覺得這是屬于自己的小秘密，也就不願再和其他人分享NPC的存在了。

現在量着身高，看着老媽笑罵的臉，何騁亦想起自己以前還要仰頭看NPC，若是現在呢？他是不是可以換個視角，平視、或者俯視NPC了？那是不是還要再長高點？

這會是什麽場景，何騁亦不知道，但架不住他興奮。

高中小孩最不缺的就是興奮。

所以他天天在學校跑步，在家裏跳繩，在社區籃球場打球。

打着打着，就被大雨偷襲，澆了個落湯雞。

下午，街邊大多數餐館都閉門歇業，‘一家面館’離球場也很近，何騁亦除了暑假去照顧NPC生意，平時和叔叔阿姨也很親近。

所以他想也沒想，就往‘一家面館’跑了過去。

透明門簾被推出嘩啦啦的聲音，門外的雨聲也順着縫隙傳進店鋪人的耳朵裏。

“抱歉，現在不營業。”

聽到這清脆的男音，何騁亦進店的腳步一頓。

他擡頭，對上了NPC溫柔的眉眼。

不是吧？第三句‘奇遇’就這麽刷出來了？

何騁亦愣在原地，他眨眨眼，NPC也眨眨眼。

啊！果然是設定好的程序。

靜默片刻，NPC好像認出他了，“你已經這麽高了？”

“啊……對。”何騁亦羞赧地撓撓頭。

去年NPC見他還是個小豆芽菜呢，沒想到NPC能認出他來。

“快進來坐，外面飄雨。”NPC說。

“好的。”何騁亦不知為何些許局促，坐下時還差點被椅子絆倒。

——平視的NPC，好像更漂亮诶！

而且……第四句、第五句，他居然認出我了！

這果然是‘奇遇’。

‘奇遇’只有特殊情況才能碰到。

何騁亦喜出望外，又開始大咧咧地盯着人家的臉看。

盯得NPC實在難以忽視，問，“你要吃面嗎？”

好像這樣賴在人家這裏也不合适。

而且這個年紀的男孩本就吃的多，中午剛吃的飯，現在已經消化的差不多了。

何騁亦展示出一個露出兩排牙的燦爛笑容：“吃！我想吃辣椒炒肉湯面。”

說完他就要用手機掃碼付款。

“我請你，”NPC打斷他的動作，“今天剛搬過來，沒有那麽多澆頭，只有素鹵面。”

何騁亦瞪大了雙目——他請我！

笑得更燦爛了：“好！謝謝……哥哥。”

不知道NPC的名字，何騁亦靈機一動，喚了一聲哥哥。

NPC臉上也浮現出淡淡的笑。

——他看起來很喜歡這個稱呼。

何騁亦直呼自己聰明絕頂。

素鹵拌面仍然那麽好吃。

甚至沒有加香菜。

NPC說自己今天剛搬過來，這意味着店後面果然沒有躺椅！

NPC便就這樣坐在何騁亦的對面，靜靜地看他吃面。

門外雨聲淅淅瀝瀝，何騁亦身上濕濕嗒嗒，但何騁亦突然不太想雨停了。

也許是這一刻太美好。

漂亮的NPC哥哥也不只有兩句話。

總之，雨，你能停的慢一些嗎？

就當是‘世界之子’的一個小小請求。

若是就這樣安靜吃面，是不是下次，‘奇遇’結束，兩個人又會恢複成兩句話的主顧關系呢？

何騁亦不是個扭捏的性格，雖然平時想的多，但也敢于去做。

“哥哥…你叫什麽名字啊？”何騁亦試探着問。

“我？”NPC輕笑一聲，聲音如風鈴般悅耳，“衛虔。”

“WeiQian？”何騁亦跟着讀音念一遍，沒想通是哪兩個字。

“衛生的衛，虔誠祈禱的虔。”衛虔耐心地給他解釋。

有了字的對照，何騁亦滿足後，也傻呵呵地介紹起自己，“我叫何騁亦，馳騁的騁，筆畫最少的那個亦然的亦。”

衛虔說，“我認識你，你來吃了一個暑假的面。”

何騁亦不好意思地挪開視線，“因為面很好吃。”

“你喜歡就好。”

NPC，不對，衛虔實在是在恐怖了！

幾句下來，何騁亦感覺自己都被他看光了！

真的是個特別游刃有餘的大人啊……

何騁亦又往衛虔身上瞟，總覺得衛虔還是迷霧重重啊。

他又克制不住自己的探究欲，把自己埋藏在心裏好幾年的問題問了出來。

“衛…哥哥，你為什麽只有暑假過來啊？”

“就像秋冬季節大雁南飛一樣，我每到夏天都要遷徙，旅居在此。”衛虔淡淡道，眼神卻望着門外某處雨窪發呆。

嗯？好文藝。

何騁亦聽不懂意識，但他能聽出情緒。

衛虔明顯低落了，不願談及此事。

“好浪漫的說法。”何騁亦捧道。

衛虔搖搖頭，自嘲一笑，“我跟你這個孩子說什麽呢。”

孩子。

何騁亦很憋屈。

雖然他還沒成年但身高也是個正兒八經的男子漢了。

衛虔有故事。

孩子聽不懂，孩子裏包含他。

何騁亦只感覺胸中含着口郁結氣，怎樣都不通暢。

半晌，何騁亦臉上好容易擠出個笑容，

“那等我不是個孩子，哥哥你再和我說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