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3 章
第 53 章
去見幾位老師的路上,陳筠缇又買了花和蛋糕。倪家聲最愛吃甜食,從前師母還在的時候,經營了一家蛋糕店,裏面的每一款甜品和面包的食材比例和烘焙方法都是師母悉心研究過的。
就在前幾天,她竟無意間在一家不起眼的甜品店嘗到讓她懷念無比的熟悉味道。
去買蛋糕的路上,陳筠缇背着吉他,車筐裏放着鮮花,騎着共享單車穿梭在熙攘熱鬧的街頭,沒有人注意到她是誰,也沒有人在意她是誰。
她似乎又回到了她的學生時代,那一刻,她是自由的,是屬于音樂和風的。
倪家聲今年才五十六歲,但是頭發已經大半灰白色。要不是親眼見着師父在愛人死的那晚一夜白頭,她一定會以為影視劇裏都是騙人的。
邵聿銘依然是一副不老男神範兒,就算是私下的素顏狀态,他也比同齡人看着年輕好多。
銘嫂陳娅甯是華語電影三金滿貫影後,也是他的結發妻,兩人的婚姻已經超過三十年,卻仍然甜蜜得令人豔羨。不工作的時候,兩人都會黏在一塊,要麽弄花遛狗,要麽游玩會友,日子過得悠然自得。
陳筠缇走進茶室,頭發被風吹得淩亂無比,看着孩子氣十足。
“我們家小竹子這是八百裏快馬趕過來的?”倪家聲已經有小半年沒見着自己這小徒弟了,一看見她,眼淚都快下來了。
老頭一輩子沒孩子,陳筠缇跟着他學吉他的時候也才十二歲,所以他看她幾乎就像看自己的孩子一樣。
因着她名字裏有個筠字,他總是逗她管她叫小竹子。
“聽見您在A市,我能不快馬加鞭趕過來見您一面嘛。邵老師好,陳老師好。”陳筠缇點頭跟邵聿銘夫婦打招呼,“這是送您的。”
陳筠缇把手裏的宮燈百合和洋水仙搭配的花束遞給陳娅甯。
“哎呀,真好看,謝謝你!你也別叫我們什麽老師了,就叫我們銘哥,甯姐就行,這樣顯得我們倆年輕點。”陳娅甯笑得溫婉大方。
“你們倒是都年輕了,就留我一個老頭子跟快入土了似的。”倪家聲白了三人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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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筠缇忍俊不禁,故意哄他:“您是德高望重,不是老。”
“算你會說話,盒子裏是什麽?”倪家聲的目光被桌子上的蛋糕盒子吸引了過去。
“給幾位老師帶的茶點。”
陳筠缇放下吉他,三兩下解開了蛋糕盒子上的蝴蝶結,然後親手幫三位前輩分了蛋糕,動作利落,絲毫沒有扭捏之态,看着就招人喜歡。
倪家聲勺子的蛋糕剛入口,他的眼睛就濕潤了。
這款蛋糕口感綿密,甜度很低,還帶着一股馥郁的茶香,和他愛人活着的時候專門為高血糖的他設計的那款一模一樣。
“好吃嗎?”
“好吃。”老頭用力彎起眼睛,可他灰白的頭發和消瘦的臉頰并沒有讓他看起來更讓人放心一些。
“好吃您就多吃點,以後再想吃的時候,就打我電話,我叫人給您送過去。”陳筠缇也學着他的樣子彎起了眼睛。
“謝謝我們家小竹子。”
“那您快點吃,吃完好聽聽我最近的吉他水平提高了沒有。”陳筠缇眨了眨眼。
“你早說,我就不吃了。”倪家聲嘴巴不饒人,眼睛裏卻都是看自己孩子怎麽都好的驕傲。
“聿銘,你說,我家這小猴崽子,一塊蛋糕就想騙我一節私教課,她這算盤打的,震得我耳膜疼。”
邵聿銘夫婦哈哈大笑:“看你這樣,我們也想收個小徒弟了。”
“別收,不夠生氣的。”
陳筠缇看着幾位老師熟稔的樣子忍不住好奇:“甯姐,你和銘哥是怎麽和我師父認識的啊?”
“你師父啊,當年和我是同門。”
“您也是一名吉他手?”陳筠缇震驚至極,她怎麽也沒從溫婉大氣的陳娅甯身上看出吉他手的氣質來。
“小時候玩過一段時間的樂隊,我是鼓手,你師父是吉他手。”
“哈?”陳筠缇更震驚了,三金影後曾經是個鼓手?
這是什麽小說照進現實!
“憑你甯姐當年的才情,追在她後面的可都是全國最優秀的男孩,我當時追她追得差點丢了半條命知道嗎?”
邵聿銘神情驕傲地摟住了老婆的肩膀。
“陳筠缇,來吧,快給你銘哥和甯姐彈一段吧,給他們感天動地的愛情助助興。”倪家聲撇了撇嘴。
“OK,那我就彈一個《愛的羅曼史》吧。”陳筠缇大大方方拿出了吉他。
—
鷺港,掩映在園林之內的沈家大宅燈火通明卻又安靜得沒有一絲人聲。積雨雲低壓在空中一整天,臨近傍晚終于滂沱而落,給本來就壓抑的氣氛更添了一絲陰森和恐怖。
七點一過,幾輛豪車沿着盤山路蜿蜒而上,很快,就停到了如宮殿般輝煌的白色建築前。
傭人得了消息早早就在門廊下候着,車門一開,無聲撐開的傘立刻如盛放的黑蓮漂浮在夜雨中。再往下,就是随風搖曳的裙擺以及優雅的細高跟鞋。
女士和孩子們下了車,男士們的手工皮鞋才落了地,無聲無息。
葉芝箖帶着兩個年幼的孩子,一進門就朗聲笑道:“今天什麽日子啊,下這麽大的雨,還非要把大家湊一塊?”
“不是什麽大日子,只是你外甥今天心情好,說是要親自下廚給全家人做頓美食,剛好,咱們不是也很長時間沒聚了嗎?”
葉芝桦夫婦笑着迎上來,一個接過妹妹懷裏的孩子,一個攙扶住了步履蹒跚的葉家老太太。
“小崇回來了?什麽時候的事?”
“就這兩天,不過一直忙着,今天才騰出空來。”
葉芝齊的老婆袁眉聞言立刻往房間內巡視了一圈:“小傑沒跟着他哥一塊回來?”
“你那個兒子千裏追妻去了,哪還有心思哄我們這幫老家夥?”葉芝箖打趣道。
“所以說,小傑和林家小姐的婚事到底怎麽樣了?”葉家老太太轉向兒媳婦,通身威嚴婆婆的款兒。
袁眉瞬間挺直了背,态度恭謹地答:“昨天小傑打電話回來說進行的還算順利呢。”
“奶奶,您就等着抱着重孫子吧,憑我哥那不要臉的泡妞方式,那林家小姐就算是個觀音娘娘,都得破了一顆佛心。”
葉紹傑的妹妹葉允兒挽過奶奶的手,趕緊幫她媽媽轉移話題。
“我表哥真在廚房呢?這可真是新鮮了,想不到我有生之年還能吃到沈大公子的私房菜,早知如此我就把我閨蜜帶過來敲一竹杠了,她可是他的超級粉絲!”
袁眉嗔了自己女兒一眼,“少拿你兩個哥哥打趣。”
衆人正在說笑時,穿着一身黑色的沈崇從廚房裏走了出來,在餐廳燈的映照下,他的身影清俊而颀長,似乎還帶着深深的落寞與孤獨。
看到這其樂融融的一家人,他的腳步不自覺地一頓,盤子裏的湯汁因着慣性湧向一邊,瞬間燙紅了他的手指。
可他卻連眉毛都沒眨一下,只是輕輕把餐盤放到桌子中心的位置,颠倒衆生的一張臉上是無懈可擊的笑容:“菜齊了,大家洗手吃飯吧。”
“哇表哥,這些都是你做的菜?你也太厲害了吧!我要馬上拍張照片發朋友圈!”
葉允兒拿出手機,對着餐桌就一頓狂拍,然後又打開修圖軟件給圖片調了個美食濾鏡,修到滿意後才将圖片上傳到朋友圈。
配文:【來自我們家大明星的私人訂制晚餐。】
她的圈子自然都知道她所說的大明星是誰,不一會兒,那張照片下面的評論就鋪滿了整個手機屏幕。
葉允兒一邊選擇性地回複朋友們的留言,一邊在全家人面前揶揄沈崇:“哥,你這女性粉絲都跑我通訊錄裏面卧底來了怎麽着,個個激動得滿眼粉紅泡泡,說什麽我家哥哥還真是下得了廚房上得了床……”
這個床字一出口,葉允兒就意識到了不妥,可是一切都來不及了,她只好賣乖地吐了吐舌頭。
“你個十七八歲的小女孩胡言亂語什麽!”
袁眉無語地瞪了女兒一眼,滿臉尴尬。葉芝齊當年娶她算是低娶,婆婆和大姑子又強勢難相處,這麽多年她在葉家如履薄冰,生怕自己哪裏做得不夠周全,被人家拿了話柄。
可偏偏,她的兩個孩子都沒有長成豪門繼承人應有的樣子。大兒子葉紹傑從小就放浪不羁,不僅對家族事務毫無興趣,還還終日沉迷危險的賽車游戲,為此,他每受一次傷,她就要被葉老太太懲戒一番。
小女兒葉允兒已經高三了,因為知道家裏無論如何都會幫她安排好出路,讀書也不怎麽用心,就那麽在鷺港最好的國際學校稀裏糊塗地混着。
所以,她現在全部的希望都寄托在了兒子身上,想當年連沈崇都拿不下的林家小姐,要是能被她袁眉娶進門做兒媳婦,那她往後餘生在葉家,才算是熬出頭來了。
“舅媽,允兒還小,別跟她計較了,今天難得人齊,咱們可要好好喝幾杯。”
沈崇将一衆長輩都讓到了座位上,并親自端起醒酒器,幫大家分了紅酒。
“你沒見我将育兒嫂都帶過來了嗎,我今天就沒打算醒着回去。”小姨葉芝箖哈哈大笑。
葉芝桦和沈彌山兩口子互相對視了一眼,拿不準這個昨天還在公司總部和他們劍拔弩張的兒子葫蘆裏賣的到底是什麽藥。
他們也只能裝作無事發生的樣子,靜觀其變。
窗外的雨勢越來越急,天地連成了一線,莊園裏的芭蕉樹承受不住風雨的侵襲,東倒西歪一片淩亂,花園裏的花遭了殃,剛移植過來的虞美人落了滿地傷。
這場酒,一喝,就喝到了後半夜。
老太太和孩子們都早早睡了,沈崇的小姨夫和舅媽袁眉因不勝酒力也被傭人扶回了客房,到最後,桌面就剩下葉家的幾個核心人物。
也都是他的至親,父母,舅舅,小姨。
大家都喝得醉醺醺,唯有沈崇,目光依舊深邃而沉靜,讓人看不出他此刻的迷離和清醒。
“對了,酒喝得太多,我差點忘了,廚房裏還有一道菜呢。”
沈崇給了管家一個眼神,對方立刻會意轉身進了廚房。
接着就從廚房端出了一道特殊的菜品。
管家端得小心翼翼,仿若那個白瓷器皿裏盛得是什麽珍馐佳肴,人間美味,需得如此謹慎對待。
衆人忍不住好奇心都站起身去瞧,可待大家看清了碗裏的食物,卻各個駭然到神情大變,仿佛看見了敞開的惡鬼之門。
葉芝箖心理承受力最低,直接歪向一邊嘔吐了出來。
“沈崇!你究竟想幹什麽!”葉芝桦忽地一下站起了身,不可思議地看着眼前淡定而漠然的兒子。
“媽,你緊張什麽,我只是想親手做道菜給你和爸爸嘗嘗啊。你別看它樣子不好看,其實,味道還蠻不錯的。”
沈崇的嘴角始終是上揚的,藍色眼眸卻如同深海,是人類目前為止無法探測的未知。
他輕輕站起了身,然後慢慢解開了黑襯衫的袖扣,再将袖子挽到手肘,最後,他拿起母親的碗,親自為她成了半碗美食。
“媽,這只是一碗玫瑰花汁浸豆腐啊,你以為是什麽?你忘記了,我十歲那年,家裏經常吃的。”
葉芝桦的兩只眼睛都因為驚駭充了血,她雙手用力撐着桌子,仿佛只有這樣,她才不至于癱倒到地上去。
“爸,你也來一碗吧,我記得你才是最擅長做這道菜的人,你嘗嘗我的手藝比你當年怎麽樣?”
沈彌山死死盯着兒子的眼睛,仿佛想從那裏看穿他藏在心底所有的秘密。
“你們一家三口到底在賣什麽關子?”葉芝齊強忍着身體的不适,盡量不讓自己的視線去碰觸白瓷碗中血紅色汁水裏破碎的白色物質。
“就是說!小崇!小姨平時最疼你了,你開玩笑也要有個度吧!趕緊叫人把這盤菜撤下去!這也太吓人了,我還以為是從什麽兇案現場端來的呢!”
“不能撤呀小姨。”
“為什麽!”
“因為,它至少值十個億啊,你們不嘗一口會不會有點可惜?”
“十,十個億?什麽意思?”
“魔鬼!魔鬼!”一旁的葉芝桦突然失聲尖叫起來。
“媽,冷靜。”沈崇走上前去抱住了渾身顫抖的母親,并将頭枕在了她的肩膀上。
然後,他用只有他們兩人能聽見的聲音說:“媽,你還記得弟弟的樣子嗎?”
葉芝桦的身體只是抖,一句話都不再能說出來。
沈崇聽到了她牙齒打顫的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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