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0 章
第 70 章
“啊,快快,返血了!”
兩人聊得太久,竟沒注意到輸液管裏早已經沒有了藥液,回血了一大截。
“沒事。”
沈崇熟練地将輸液管攥在手心,又把血液擠壓回了身體,然後他淡定地拔了針管,從床頭櫃的棉簽盒裏取了根棉簽按住了出血點。
整個過程沒超過一分鐘。
陳筠缇目瞪口呆,然後突然想起了他鎖骨下方的針孔。她在心裏掙紮了又掙紮,最終還是沒有将這個問題問出口。
眼下她比較關心的是,他為什麽會對章魚過敏?一個人怎麽會突然對一個東西過敏?還有,他和張慕貞曾經就只是普通同學嗎?
“沈崇,你和張小姐,在國外上學的時候談過?”
“你為什麽這麽問?”沈崇擡眼看了看她,扯過被子裹住了他自己,然後半歪在了枕頭上。
他這個動作讓陳筠缇呼吸一滞,她想,她們大概是全世界唯一一對深更半夜在卧室純聊天的情侶吧?
“因為,我感覺她一直執着于你這個點挺奇怪的。她好歹也是個大家小姐,而且她長得又不醜,說句不誇張的,如果她想在全國的優質男人中海選老公,報名系統都會癱瘓吧?她可是船舶大亨的獨女,身家千億的豪門千金啊!”
“可能,她心理變态吧。”
“啊?不至于吧,她看着還挺正常的。”
“筠兒,我不想聊她了。”他垂下眼睑,睫毛在臉上留下濃密的影子。
“哦,那我走了。”
她突然意識到了氛圍的暧昧,故事再這麽發展下去,她用腳指頭都能想到接下來會發生什麽。可今晚顯然并不合适。
張慕貞就在外面。時間太晚,他需要休息。
而且,事情已經朝着奇怪的方向去了,現在只要時間一停下來,她就會想起休息室裏那杯打翻了水,以及他紅着眸子問她,“這樣你的心就可以多分給我一點了嗎”時候有點病态又有點讓人戒不掉心瘾的樣子。
“要不,你別走行不行?”
“啊……”陳筠缇進退兩難。
明知道不應該猶豫,可是她還是猶豫了。
“你再拿一床被子,就躺在我旁邊可以嗎?我保證不越界。”他小心翼翼地看着她,時光突然變得很輕很輕,仿佛一個不小心的呼吸就可以将其吹走,然後他就會消失不見,讓她再也抓不住。
“好吧,不過你得保證。”陳筠缇心跳如鼓,但面上還算鎮定。
畢竟兩人已經有過那麽多次親密相擁,就算是這張床,她也不是第一次睡了,況且這會兒都淩晨一點了,再就這個去留問題讨論下去,他們倆就誰都不用睡覺了。
“好,我保證。”他勾起唇。
陳筠缇紅了臉,回身從衣櫃裏抱出一床被子來,然後就真的貼着床邊合着衣乖乖躺下了。
他的床大概有兩米寬,他們之間差不多就隔了一米,似乎是很安全的距離。
床頭燈光線很柔和,他側身對着她,臉上的笑容溫柔而慵懶,陳筠缇感覺自己的心尖兒被正被羽毛輕輕撩撥,那種感覺很舒服,很惬意,很滿足。
她看了他一會兒,可再好看的臉也抵不過重重困意,很快,她就阖上了眼睛,陷入了深眠中。
沈崇輕嘆了口氣,伸出手摸了摸她的臉,并幫她把鬓邊的碎發別到耳後去。她睡着的樣子很乖,很像一只軟乎乎的貓。
他關上了燈,房間頓時暗了下來。窗外的樹影被月光投射在玻璃上,随風搖曳着,這個畫面讓他想起了一個人在法國度過那些漫長的夜。
可是今天不一樣了,他身邊有了她,這棵自稱不落鳥的樹還是收留了他這只無家可歸的鳥。
—
“沈光愈,你今天來上學了啊?怎麽,你又正常了啊?”
一個女孩尖細的聲音和好幾個不同聲線的壞笑在耳邊響起,陳筠缇很想看看說話的人是誰,可四周很黑,她什麽都看不見。
明明和那個聲音只有一牆之隔的感覺,可她就是找不到那堵牆在哪裏。
“你跟一個瘋子廢什麽話,你該不是喜歡他吧?”一個男聲嘲諷到。
“我是喜歡他的呢!”
女孩突然發出了類似銀鈴般的笑聲,但是因為陳筠缇在黑暗中,這個聲音非但沒有讓她聯想到嬌俏的少女,反而給了她恐怖電影般的詭谲感。
“喂,沈光愈,大小姐說喜歡你呢,你還不跪下來吻她的腳?”這次是一個新的女聲。
陳筠缇氣得肺都要炸了,她也管不了眼下的情景到底是夢境還是她又一次穿越了時空,她只知道有人在欺負她的阿愈,她恨不得沖出去給那幫人都暴揍一頓。
于是她開始試着慢慢往前摸索,可是這裏真的很黑,空氣中彌漫着一種潮濕發黴的味道,像是密不透風又經久不用的下水管道,耳邊都是不絕的水聲,而手能觸及的地方都是斑脫落起皮的牆面。
她的腳步踉踉跄跄,手也被那些卷翹起來的牆皮紮破了,可是她已經顧不得了,她只想快點找到出口,去看看到底誰在外面欺負她的男人。
“你說話啊!給你臉了吧!”
然後就是清脆的一個巴掌聲,可是陳筠缇仍舊沒有聽到沈崇的任何回答。
“你幹嘛!誰讓你打他的!”是那個被稱為大小姐的女孩的聲音。
“沈光愈,你擡起頭來看看我。”那女孩接着說:“我說你給我擡起頭來!”
陳筠缇猜着她是用力扯了一下他的頭發還是什麽,因為她聽到了他的一聲痛呼。
“你說你願不願意做我男朋友?只要你點個頭,以後這個學校就沒人敢欺負你了。不然的話,這種日子我都替你發愁。我知道你的來歷,你是個神經病,你爸媽怕你丢家人的臉,才把你扔到國外來的。不過,算你幸運,他們嫌棄你,可我不嫌棄你啊,誰讓你長得剛好是我的口味。”
女孩仍是笑,魔鬼一般的。
陳筠缇早已經哭到不能自已,她奮力向前跑去,也顧不得自己會碰到什麽,而究竟哪裏才是正确方向了。
可她剛剛跑了不到三步,就重重摔倒在地,地板很滑膩,似乎都是軟泥和垃圾。
“Maggie,你聽到什麽聲音了嗎?!”
外面的人好像注意到了她的存在。
等等,Maggie?這個名字怎麽這麽耳熟?
“什麽聲音,不就是樓上教室裏的腳步聲?你鬼叫什麽!”
“就是,全校誰不知道這裏是Maggie的秘密基地?有誰會不識趣闖進來?”
“怎麽樣,沈光愈,你想好了嗎,到底要不要做我男朋友?”女孩好整以暇地,似乎是在逗弄一個瀕死的小動物。
陳筠缇将耳朵貼在牆上,才聽清了男孩十分微弱的一句“我不。”
“你再說一遍試試?”
“我說我不,我不會和魔鬼在一起的。”
“沈光愈,你這是自讨苦吃。”女孩聲音越來越冷,然後她叫了聲同伴:“張磊。”
“嘿嘿,請吧沈少爺,你知道我們為了你花了多少心思嗎?有那麽一瞬間啊,我還真怕我們搭了臺子,戲卻唱不成呢。楊子涵,東西帶來了嗎?”那個男孩怪叫着,壞笑着,語氣裏都是興奮。
“專門為沈少爺準備的,怎麽能忘了帶來呢!”
“沈光愈,你給臉不要臉,就別怪我不客氣了。你只是個被家族抛棄的瘋子,你給我裝什麽高貴!這世上除了我,根本就沒有人愛你。可是今天我無論如何得讓你吃點苦頭,否則,你是不會乖乖聽話的。還有,我警告你,你要是敢把今天的事情說出去,我見你一次就再打你一次。”
然後就是一陣掙紮和撲打的聲音,沒有人再說話,但是氣氛卻好像比剛才更恐怖了。
陳筠缇往前摸索着行走,終于摸到了一個類似門把手的東西,可任她怎麽旋轉,那個東西仍舊紋絲不動,像是年代太久被鏽住了的樣子。
她終于急了,開始不管不顧地拍打起了這扇鐵板,拍門的聲音在巨大而空曠的空間産生了恐怖的回音,聽着很像末世的喪屍即将從什麽地方破門而出。
“誰,誰在那!”是那個張磊的聲音。
這會兒的他不傲慢也不興奮了,連聲音裏都是顫抖的。
“啊!”女孩子們開始尖叫。
“你們喊什麽!”那個叫Maggie的女孩到底是惡魔小分隊的首領,她的聲音倒是還算淡定。
“Maggie,那裏面好像有什麽東西。”另一個女孩小聲回答。
“那裏面會有什麽!你沒看見那個門是從外面鎖住的嗎?而且,那個通道已經廢棄了幾十年了吧!”
陳筠缇聞言立刻更加賣力地拍了起來,她一邊拍還一邊用怨念很深重的聲音說道:“Maggie,你放我出去,放我出去!”
“啊……”尖叫聲更大了起來,然後就是淩亂的東西落地的聲音和腳步聲。
很快,房間裏就恢複了安靜。
陳筠缇又冷又怕,整個人都在顫抖,她不确定沈崇是不是也跟着那些人一起跑掉了。
她抹了抹臉上的眼淚,然後又輕輕拍了拍門:“阿愈,你還在外面嗎?”
半晌之後她才聽到他的回答:“你是誰?”
一個稚嫩而清澈的聲音,不像她認識的那個二十歲的沈崇,也不像剛剛和她促膝談心過的三十歲的沈崇,這個聲音更年輕,年輕到似乎與她隔着長長的歲月和無盡的夢境。
“阿愈,我是,我是一個很愛很愛你的人。”
她哽咽着,越說越難受。
她想起剛才那些人說他是被家族抛棄在異國的瘋子,這世上沒有在乎他,也沒有人愛他,心裏就痛得不行。
這種痛不是男女之間愛或者不愛帶來的淺顯的痛,而是一種更深層次的,靈魂與靈魂碰觸時産生的吸引和拉扯的效應,她痛到幾乎不能呼吸,只想沖破這道屏障去擁抱外面的少年。
然後,她就聽到了啪嗒啪嗒的腳步聲,以及有人從外面旋轉閥門的聲音。
眼前似乎真的是廢棄了幾十年沒有打開過的門,那個刺耳的嘎吱嘎吱聲持續了好幾分鐘,她才終于聽見了一聲鈍感十足的“咔噠”。
門終于打開了。
突如其來的光線晃得陳筠缇本能地覆住了眼睛,好幾秒之後她才敢睜開眼睛。
這裏似乎是一間廢棄的盥洗室,入眼的除了鏽漬斑斑的管道和看不出本來顏色的地轉之外,還有一個破損的陶瓷洗手盆,以及一個髒污不堪的大浴缸。
眼前的少年比她想象的還要小,身量未齊,巴掌大的一張臉上全是傷痕。他身上的學生制服已經全被扯破,白色襯衫下是兩條光着的腿,她淚眼朦胧地在房間裏巡視了一圈,都沒有發現他的褲子。
少年的頭發亂糟糟貼在臉上,眼眶很紅,一邊警惕地看着她一邊還在流眼淚。這樣的場景直接讓她破了防,她一下子沖過去将他抱在了懷裏,這時候的他和她身高差不多,但是比她還要單薄。
在她抱住他的那一刻,她明顯感覺到他的身體一僵,仿佛全身的細胞都在抗拒。
“別怕,阿愈,別怕。”她輕輕拍着他的背,像哄一個小孩子那樣輕輕地哄着他。
突然,她感覺有什麽軟乎乎滑膩膩的東西在觸碰她的手,她下意識地低頭去查看,卻差點被一條巨大的帶着吸盤的靈活的觸手吓到靈魂出竅。
“啊!”她一邊大聲尖叫,一邊本能地揮了揮手,直把那個東西甩出去兩米遠,她才看出來那是一只八條腿的怪物,一條恐怖的活章魚。
她馬上松開手檢查他的身體,好在,并沒有第二條章魚附着在他身上。可很快,她就又被另一個畫面惡心到差點當場吐出來。
她看見,那個肮髒的浴缸裏是更多的蠕動的活章魚,有好幾條正沿着浴缸壁向外爬着,顯然,沈光愈剛剛就是那裏面逃出來的。
她想象不出來究竟是怎麽樣的心理變态會想出這種折磨人的方式,而且看起來,他們也頂多就是十四五歲的孩子!
難怪長大後的他一接觸到章魚就會吐成那個樣子!
可是……他原本可以告訴她這一切的啊!他為什麽那麽傻?為什麽要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只為了她能開心?
沈光愈你這傻子,徹頭徹尾的傻子!
誰教你以自傷的方式讨取別人的歡心的?你不需要,永遠都不需要啊,因為我會穿過歲月來愛你,會盡我全力擁抱你的……
“你是blue fairy嗎?”他已經止住了眼淚,但整個人還是散發着那種似乎下一秒他就會從這個世界消失的破碎和絕望感。
“什麽?”陳筠缇低頭看了看自己一身冰川藍的衣服,現在早已經被軟泥弄得看不出本來模樣了。
她一邊流淚一邊朝他笑:“你就當我是吧。”
“那你能把我從這個世上變沒嗎?就像我我從來沒有存在過那樣?”
他低聲祈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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