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9 章

第 69 章

“怎麽樣，好吃吧？”她期待地等着他的反應。

“嗯，好吃。”

“就是說，他們家的章魚刺身是真的鮮脆爽口！比咱們之前在鷺港吃的還要好！等下，我讓他們再來兩份。”陳筠缇拿過菜單。

“不，不用了吧？這不是還有別的嗎？”沈崇的臉幾乎已經成了青灰色，仿佛坐在這裏都是在靠強大的意志力支撐着。

“日料的食材那麽小一份怕什麽？”

“不好意思，我先離開一會兒。”沈崇說完這句話，也不等她的回答，就直接大步出了門。

她在後面看得很清楚，他連鞋子都沒有好好穿，就一路往衛生間去了。

他怎麽了？生病了嗎？

陳筠缇這才想起來他剛說嗓子不舒服，大概是感冒了？她真該死，他感冒了還帶他來吃生冷的東西。

她只好愧疚地也趿拉着鞋子跟了上去。

然後，她就在洗手間門口聽到了他的嘔吐聲。

他吐得很厲害，如果不是知道他是因為身體不舒服才這樣，她一定會以為他在這看見了什麽令他惡心的東西。

“沈……”陳筠缇剛想叫他的名字，才意識到她們還在公共場合，雖說二樓的人不多，但她只要叫出沈崇兩個字，也必定會引起圍觀。

她只好改口：“阿愈，你還好嗎？”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聽到了她的聲音，他的嘔吐聲立刻停了下來。半晌後，他也終于推着們從裏面走了出來。

她看見他整張臉都無比蒼白，頭發和臉都很濕，看樣子是剛漱過口，洗過臉。

“不好意思啊。”他第一句話就是道歉。

“啊，這應該是我說不好意思，我實在沒注意到你不舒服，是我疏忽。那不然，咱撤吧，我送你回去？”

“謝謝。”他用手覆住口鼻，僅說了這兩個字，就又跑回洗手間狂吐去了。

陳筠缇尴尬到腳趾抓地，她做夢也沒想到，好好的一次約會最後的結果是這樣。呃，所以，他們之間就注定不能好好相處嗎？

等到她的紅色保時捷開回他位于西山的別墅時，幾乎已經接近淩晨一點了。

因為提前有打過招呼，等他們到的時候，房子燈火通明，所有人都在檐下等着，就連家庭醫生也已經就位。

“麻煩，請幫忙看看他到底怎麽了。”陳筠缇扶着沈崇下了車，一群人也呼啦啦圍了上來。

然後，她就在人群裏看到了張慕貞。她抱着臂站在C位，一副女主人姿态。

她緩緩走下臺階，沒有去查看沈崇的身體，而是先走到她面前挑釁地說了句：“陳小姐，謝謝你幫我把他送回來，這是辛苦費。”

她遞過來一個牛皮紙信封。

陳筠缇懶得理她，只是急急地看向家庭醫生：“不好意思，我們剛去吃了日料，然後他吃了一些刺身之後，就這樣了。”

“都吃了什麽？”

“也就那些平常的，三文魚啊，北極貝啊，生蚝啊，章魚啊……”

“少爺吃不了章魚的！”醫生還沒說話，傭人吳媽倒是先站了出來。

“他吃不了章魚？！”陳筠缇震驚至極，那之前和她比賽吃章魚的人是誰？

“吳媽！”沈崇伸手制止住老太太接下來要出口的話，他整個人雖然虛弱，但是那種貴氣和驕矜還在，他一出口，底下再沒人敢搭言，都垂首噤了聲。

“好的，陳小姐你別着急，應該只是腸胃炎而已，我給他挂點水，應該明天就好了。”

這個醫生就是上次大雨夜幫陳筠缇挂水的那一位，兩人之間還有點熟悉。

“好的，那謝謝你了。既然這樣，我就先回去了。”陳筠缇轉向沈崇：“你好好睡一覺，好了告訴我一聲。”

現場這麽多人圍着他，又是傭人又是醫生還有未婚妻，她陳筠缇又有什麽資格非要留下來陪着他？

“別走。”他突然拉住她的手腕，全然不顧張慕貞越來越冷的一張臉。

“啊……這個……好像就有點……”

“筠兒，求求你。”

啊……

他又叫她筠兒了，可是這一次很奇怪，她好像并不覺得那麽惡心了，反而還會不由自主想起他的吻以及他在休息室對她的讨好行為。

她感覺自己正在對他升起一種大概可以稱之為“憐愛”的複雜感情。

她也不知道這種感情到底是怎麽來的，以及它的出現會對他們之間的感情線産生什麽樣不可逆的作用。

可是，它就是這樣毫無預兆地出現了，而且還讓她幾乎無法抗拒地去心疼他。

“好吧，我等你好起來再走。”

然後她就真的這樣被他拖着手走進了這座對她而言熟悉又陌生的房子。

她感覺她好像已經很久很久都沒有來這裏了。

房子裏的布局大改，客廳裏的三角鋼琴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個室內高爾夫球場。

牆上葉芝桦的自畫像不見了，而是換成了一棵樹的油畫。

整個房間都透着一種說不出的奇怪，可是她又一時找不準到底是哪裏出了問題。

沈崇手臂上紮了針管，藥從滴管內滴滴答答地流進了他的手臂，陳筠缇總算放心了些。

他沒有再吐，卻也沒有什麽特別轉好的跡象，仍舊面色蒼白，連嘴唇都是灰白色。

不過這家夥也是好笑，即便已經狼狽成了這樣，他還是堅持先沖了澡換了衣服才接受治療。

這會兒的他身上的那種脆弱可不是什麽普通的脆弱了，那是王維詩裏的脆弱，這種脆弱，恰好戳到了陳筠缇心底最柔軟的部分，讓她不忍心說離開。

他一直牽着她的手，她坐在他的床邊。

輸液管裏的液體無聲地滴落着，一顆，兩顆，三顆……

門外的張慕貞似乎在給誰打電話，聲音有點大，可是他沒管，她就也當做沒聽見。

反正，他們還沒有正式訂婚，如此她陳筠缇就算坐在這，也不需要背負道德上的壓力。

“那個，你真的不用管她？”她指了指門外。

“我又不會娶她，為什麽要管她？”他只是一直抓着她的手不放開。

“可是，我覺得給了人無法實現的希望，是一件很殘忍的事。”

“那你希望我去跟她說清楚？”他認真思考着她的話外之音。

陳筠缇趕緊擺手：“不是，不是，只是覺得這樣好像讓人很不安。感覺再拖下去所有人都不會幸福的樣子。”

“陳小姐，那你有想過和……和我有将來嗎？”

“哈？”

他突然這麽問，陳筠缇倒一下子懵住了。

她們之間從來都沒有進行過如此認真的對話，他這麽一問，她才仔細想了想，她好像是從來都沒有考慮過這個問題。

沒有考慮過她們在一起要過怎麽樣幸福的生活，也沒有考慮過萬一她們分手了，她要怎麽辦。

從十幾歲開始，她的人生幾乎就剩下了一個目标，那就是成為一名專業歌手。

為此她走了一條非常艱難的路，也正是因為走了這條路她才深知，這行業裏大多數覺得自己唱得還不錯的人，其實也頂多就是個KTV水平。

她的确足夠努力，但這一切還是要歸功于天賦。這副嗓子，跟她學了多少年的音樂一點關系都沒有，正如很多大神級的歌手甚至都不識譜。

那男人呢？

她幾乎從來沒有提前設想過，直至二十歲的時候遇上沈光愈。

可後來，他在她的人生裏消失了，她好像也只是把那份難過藏在心裏，日子該過還是在過。

就像她小時候騎單車去上學，有時候碰上同學，就開開心心結伴走，有時候碰不上，她也很開心享受一個人的孤獨。

直到此刻她才驚覺！她好像真的對人生沒有太大的追求！

她是從小被愛包圍着長大的孩子，精神上極度富足，所以她把人生的圓滿和缺憾都看得很淡。

她從沒有在生活中遇到過同類。就算是林露玄那樣真正的富家小姐，也會因為父母的高壓和掌控反叛到想自主追求一段自己想要的愛情。

可是她呢，盡管她父母也曾在她考藝校的時候提出過反對意見，但最後還是尊重了她的選擇。

包括男朋友也是，她十分确信，就算陳世平那麽不喜歡娛樂圈的男人，只要她下定決心選擇沈崇，他們最終也一定會成全她。

好像每個人都會有用華麗的未來去填補貧瘠的過去的想法，只有她沒有。

她只是這麽過着，無論對于愛情還是事業，她都沒有一定要怎麽樣的執念，也是因此，她的确是從來都沒有考慮過和沈崇的未來！

她不像其他女孩那樣，會幻想白馬王子的模樣，婚紗的款式，蜜月的地點，以及孩子的數量……

“啊……你這麽一說，好像問到我了……不好意思啊沈崇，我發現我真的挺沒心沒肺的。”她歉然地抿了抿唇。

“那你愛我嗎？”他接着問。

“當然！我當然愛你！如果我不愛你，怎麽會一次次回到過去遇見的都是你？我想這也是冥冥中注定的吧！”

陳筠缇認真思考着兩人之間的情路歷程，越來越覺得他們是天定的良緣。

“那你愛我什麽？”

“我……”陳筠缇這才反應過來，然後嗔怪地看了他一眼：“你是故意套我的話呢吧！”

沈崇的笑容在燈光下有種別樣的溫柔：“你就當我是吧，可是我真的想聽。”

“那好吧。”

她單手托腮一邊想一邊回答：“我喜歡你的眼睛，你的眼睛生的特別好看，微微的藍色，像湖水一樣，又清澈，又深邃。我喜歡你的眉毛，你的眉形特別好看你自己發現沒？特別長，又英氣，又清秀。”

“我還喜歡你的鼻子，你知道嗎，你的眉眼生的混血感特別足，就這個鼻子最東方，我常常想，你要是配了那種鷹鈎的鼻子，應該整個人味道就都變了，其實我不是很喜歡那種純粹西方輪廓的男人。”

沈崇被她逗得笑出了聲：“說來說去，你喜歡的都是膚淺的皮囊。”

“哪有！”陳筠缇趕緊解釋：“抛去前面我說的那一切，其實我最喜歡的就是你的才華！你都不知道我人生第一次次遠遠看着你彈吉他唱歌的樣子有多震撼，要不是你，我還真不一定走上音樂這條道路！還有你鋼琴彈得也很好啊，你還記不記得我們倆那天在公司第一次四手聯彈的情景？說出來不怕你驕傲，我當時真的快被你迷死了！”

沈崇臉上的笑容逐漸凝固下來，仿佛一朵盛放的花一夜間不知道因為什麽原因而全部凋落了。

“你怎麽了？”她看出了他的不對勁。

“陳筠缇，如果有一天你發現我不會彈鋼琴，也不會唱歌了，你還會繼續愛我嗎？”

“啊？怎麽會！這個彈鋼琴啊唱歌啊，就跟騎單車一樣的，只要你學會了，就刻進你骨子裏了，想忘都忘不掉的。”她伸出手摸了摸他的臉。

雖然，這個動作還挺暧昧的。

自從重遇以來，她好像都沒有這麽主動地跟他接觸過，這種感覺還挺奇妙的。他的胡子已經泛了青茬，摸起來指腹很癢。

“我是說如果。”他仍舊固執地堅持。

“那如果這樣的話……說實話我真的不知道哎。因為我覺得我當初之所以對你有繼續加深了解的欲望，全仰仗于我第一次在鷺港大學見到你的時候，你彈的那一手好吉他啊！當然那個時候的你長相也是出衆得不得了，比現在還要帥上好幾倍，不過，你也知道我念的是藝術類的大學，我們學校的帥哥實在太多了，我好像早就對顏值免疫了。”

陳筠缇自嘲地燦笑，然後她站起身看了看輸液管裏的液體：“還剩一點點了，我要不要去叫醫生？”

“不用，我自己會拔。”

“哦。”

“所以，你第一次見我是在鷺大學校園內？”沈崇get到關鍵信息。

“啊……那個，我剛才跟你吃飯的時候突然想起另外一段故事，事實上我應該是十五歲的時候就見過剛出道的你了。你都不知道你那會兒有多慫，被那個主持人把衣服都扯掉了也沒敢吭聲，就那麽裸着上半身唱完了一整首歌。不過，你放心，你那時候身材很好，全場都是尖叫聲。”陳筠缇哈哈大笑。

“是啊，學會讨人喜歡的我又怎麽會去和別人起沖突呢。”沈崇喃喃自語。

“你說什麽？”

“沒什麽。今天那家餐廳是你大學裏拿到第一份兼職工資去的？”他突然問這個。

“是。我上次沒跟你說，我上大學時候遇見了一個特別好的人，他每天只是要求我給他讀一個小時的書，就肯付我每個月2000美金的費用，而且是預付，你想想這有多離譜！”

陳筠缇突然想起這茬來，直至今天，她還仿佛撿了錢似的高興。

對于她而言，那根本就是一筆意外之財。

“對方是個什麽個性的人？”沈崇突然問起來，并且似乎對這個問題的答案很感情興趣。

“個性啊，他很沉悶，因為每次他就只是讓我給他讀書，幾乎都不說什麽話的。”

“這樣嗎？”

“是啊，不過，我能感覺到對方是一個好人，就是那種多金的大善人。”陳筠缇雙手托腮，滿臉笑意。

“那如果，他也長了和我一模一樣的臉，你會愛上他嗎？”

沈崇深深地，深深地看着她的臉，仿佛在等一個比前面所有問題都重要的答案。

“當然不會了！你想什麽呢！他根本就不是我喜歡的類型啊，跟他在一塊我會悶死的，我才不要！”

門外的張小姐沒了聲音。

沈崇的微信卻來了提示音。

是他的母親葉芝桦。

【你必須給我娶她，如果你不能娶她，那拜托就把我喜歡的那個兒子還給我。】

沈崇瞬間濕了眼睛。

輸液管裏他的血液倒灌了很長一截，觸目驚心的，紅。